周织澄回过神,就听何今屿问她:“你表姐她还好吗?”
“事情是解决了,她钱财上最大的损失就是房子没能分到一半,别的都差不多,但是心里的创伤她得自己治愈。”
他点点头:“但往好处想,她还是初婚,赚了,而且没有孩子。”
“你还有二婚歧视啊。”周织澄开玩笑。
何今屿却很认真地解释:“当然没有,澄澄,只是社会的传统观念对女人更严苛,带孩子的女人在小地方更难再嫁,对于你表姐来说,的确算是个好消息。”
“我知道。”
两人吃完了砂锅,何今屿又邀请她去初中走走。
南日县有很多华侨,这所中学就是华侨捐赠的,学校面积不大,生源也不多,最大的那座红砖教学楼楼下有一块石碑,上面写满了捐赠的华侨名字。
何今屿在上面找到了周织澄父母的名字,他笑:“我们差了几届,不过,以前我见过你。”
周织澄擡头看他。
他说:“这栋大楼落成的时候,你和爸妈站在这里拍了照,我很俗的,记得你,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我那时候就好看吗?”
“是啊。”他说起来,还有些脸红,被她黑亮的眼睛看得有几分不自在,何医生又扶了下眼镜,避开了视线。
两人逛完了学校,沿着校外的坡道往回走。
路灯亮起,团簇的红色木棉花伸出围墙,道路另一边的黄色银杏叶也落了一地,映衬着高低起伏的古厝,从坡上能看到很远的白色风车,灯塔,以及月色下此起彼伏的海浪线,周织澄只觉得很放松。
何今屿:“这次来录制节目的律师,是你以前的同事吗?”
“嗯,我以前在明迪律所工作过。”
“他是你的那个前男友吗?”何今屿笑吟吟地问。
周织澄下意识地擡头看他,对上他温和的目光,也弯唇笑:“准确来说,是前前男友,我的前男友是你。”
何今屿轻笑出声:“看到他,我好像知道我输在哪里了。”
周织澄眨眨眼,提醒他:“何医生,是你提的分手,也就是我才是被甩的那个输家。”
何今屿失笑。
周织澄跟何今屿谈恋爱的时候,是很认真的,也从没想过分手。
只有一次,何今屿为了参演小外甥幼儿园里的话剧,戴了个粉色的王子假发,他在舞台上表演,冲台下的她弯眼笑,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很久都没想起过的江向怀,她第一次也唯一一次,生出了分手的念头。
原来过了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往前走了,却还是没能走出来。
或许是不甘,她一直不明白,江向怀为什么突然变了个人?
当时他们俩已经同居了一段时间,只不过,临近毕业的时候,江向怀就不常住公寓了,他更经常回江家,那套公寓基本只有她一个人在住,虽然白天她就会见到他,却只有工作交流,不再有私下接触。明迪律所在四月份已经给她发了录用offer,留用的团队自然跟江向怀同一个,但到了六月份,团队大老板夏明宁律师委婉地告诉她,她会调去另一个团队,理由很多很多,但她只以为是夏明宁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不允许情侣在同一个团队。
她一个人在豪华公寓里住了半个多月,觉得自己就像被他养着的金丝雀,她想过搬回宿舍,又担心如果有天他回公寓,她不在怎么办?
她给他找了无数个理由,他或许有难言之隐,或许家里有事,或许最近太累,或许想好好休息,甚至她工作的时候,还第一次未经同意就闯进他的办公室,她抱着他,问他怎么了,告诉他她的担心和想念,但他却依旧什么都没解释,只让她好好工作。
后来,他又请假了好几天,她和其他人得到的消息差不多,只知道他家里有事,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她才后知后觉地问她自己,她是他女朋友吗?如果是,为什么连他的家庭情况都不太清楚,如果不是,为什么要住在他的房子里?
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是团队的庆功宴,也是她在这个团队的最后一天。
她决定告白,她想的很简单,她还喜欢他,不想离开他,她相信他有苦衷,他们之间的关系模糊不清,那让她主动走完这个模糊地带就好了。
那天的庆功宴,他很晚才来,而且一直心不在焉地在看手机,她跟他说的话,也总是没有回应,她被他的冷暴力冷了心,后来,他去了洗手间,她还是没骨气地跟了过去,在拐角处拦住了他。
“你最近怎么了?跟我说说好么,我很担心你。”
他没吭声,她抱住了他的腰,只觉得他瘦了很多,眼下的黑眼圈也重得吓人。
漫长的沉默,她只听得到他的呼吸声,不安的预感一点点地扩散,他终于开口:“澄澄,你值得更好的,你去的那个团队合伙人很好,我打好招呼了,你跟着她会进步得更快,那套公寓也留给你,我会让人去办好手续……”
她所有的热情被他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寒到了骨子里,身体僵硬,脑子空白,几近不能思考。
她麻木又慌乱地按照既定想法,艰难地开口::“向怀哥哥,我喜欢你,不是,是我爱你,你到底怎么了?你以前说过,有事我们一起承担的,就算我不是你的女朋友,也是你的妹妹。”她卑微到了极点。
而他平静又冷漠,没抱她,他口袋里的手机又在震动着,他眉眼终是生出了不耐烦,许久之后,他推开了她,只有一句:“澄澄,就这样,别再烦我了。”
她的眼前一下模糊了,眼泪滚烫,她只觉得他陌生。
她喜欢的那个江向怀,会因为她的叛逆而跟她染上一样的粉毛黑甲,会温柔地引导她好好长大,会像哥哥一样保护她、为她补习,会送她很多很多礼物,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在寒冷的冬夜跨越一万多公里,只为跟她吃一顿烧烤,会在喝醉后,连夜开车几小时到她学校门口,抱抱她,会帮她改底稿、给她做饭、为她唱歌……
冷暴力分手后的那段时间,是周织澄长这么大,最黑暗的日子。
许玫安那晚恰好也在那家酒店,录下了她告白被拒的视频,很快就扩散到了很多个群聊,说什么的人都有。
“江师兄真男人,美女都能拒绝得这么绝情,美女也得当舔狗啊。”
“周织澄是小地方来的,是为了北城户口和钱吧,江师兄都要当权益合伙人了。”
“最重要的一点,江师兄的家境不是一般的好,不是一般的有钱。”
她努力了这么多年,一下就被人盖章成贪慕虚荣的拜金女,她没回应这些流言,麻木地参加完毕业典礼,安分地去另一个团队工作,她不能因为丢了男人就不要工作,明迪是一个很好的律所。
只是,等到她哥给她打电话,她才知道,阿公刚做完血管支架手术,怕影响她毕业,家里人都不敢告诉她。她隔着镜头看着躺在病床上、瞬间苍老了许多的阿公,又怕又悔,泣不成声。
她留在北城做什么呢?爱她的人在南日。
江向怀已经看了好几次手表,拧起了眉头。
已经很晚了,却还没回来。
他就站在距离梅梅小卖部不远处的那盏路灯下,多年前它是坏的,现在倒是被修好了,明亮得很,蚊虫绕着昏黄的光晕飞舞,他低眉笑了下,摸了下路灯杆,无声叹气,这根杆子也算是见证了他愚蠢自私的十年了。
周国华出来准备关店门,瞥见了江向怀站在路灯下,第一眼还以为看错了,又定睛一看:“你站那干嘛呢?喂蚊子?”
“没事。”江向怀笑。
周国华皱眉招呼他:“赶紧先进店来,南日夏天的蚊子可不开玩笑,阿公泡了茶,过来喝,你喝完不会睡不着吧?我都喝习惯了。”
他的茶几就摆在小卖部里,对面就是挂起的电视机,在播放抗战剧,一手撕一个鬼子,周阿公的最爱。
他的确刚冲完一壶茶,哼笑道:“这都是好茶啊,不过澄澄不让我喝,你知道的,因为我做过支架手术,现在得养生,不过秉澄跟我说了,我们当时去省立医院,没床位,还排不到手术,是你帮忙找的关系。”
“举手之劳。”
“我也没想谢。”周国华倒了茶,推到江向怀的面前,“你跟阿公说实话,你站在路灯下,到底想干嘛?”
“想点事情。”
周国华冷哼:“你这小子讲话就是绕,你喜欢我们澄澄是吧?我早就看出来了,我先跟你说啊,我不同意,你别在这搞七搞八了!”他讲完,又连忙补充两句,“不仅我不同意,我家老太婆也不同意,澄澄她爸妈,她哥哥都不同意!”
江向怀沉默了一会:“阿公,所以,他们都知道了吗?”
周国华一噎,梗着脖子道:“虽然他们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们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你不是本地人,还年纪大,跟澄澄不合适,知道吗?”
江向怀眸色微微暗淡。
周国华看着江向怀脸上的苦笑,长得挺俊的,家里条件也好,但外地人真的不行。周阿公若有所思,慢吞吞道:“当然,也不是没有缓转的余地,除非……”
江向怀擡起眼皮。
周国华斩钉截铁:“你入赘!”
江向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是排斥入赘,是他暂时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周国华,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这是澄澄的婚姻,你在这边乱拉什么线啊?别说他入赘,就是他能亲自怀孕生儿子,澄澄不喜欢也没用。”蔡梅刚洗完衣服,听到店里还有说话的声音,一过来就怒上心头,要不是担心周老头身体里的支架,早就动手打他了。
“我哪里胡说了?”
“你要入赘的干什么啊?你家没孙子?”
周国华被蔡梅吵得耳朵疼,一听到外面的小电驴声,立马说:“好了好了,不说了,澄澄回来了。”
周织澄是跟何今屿一起回来的,她自己骑了小电驴,但何今屿不放心,于是也骑了另一辆小电驴送她回家。
周织澄下了车,对何今屿笑:“好了,何医生,我到家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没想到,何今屿也下了车,他走到她的面前,忽然弯腰抱住了她,道:“澄澄,要不要再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