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渔察觉到了商陆的不开心,尽管他在笑。
但今天的确发生了许多混乱的事情,他不开心是很正常的。
“我阿嬷她比较小心眼,今天让你受委屈了,以后不会再让你受这样的委屈了。”
商陆却好像没听明白,他垂眸看着她,问道:“什么?是说以后不用再让我去看她了么?”
桑渔点点头:“我也很少去看她的,以后我去就好啦,她们会的就那些,我当做没听到就好啦,这样她们就不会针对你了。”
她还没意识到,这样的话是会让商陆生气的,因为商陆比她想象的更在意她,更在乎的那一方就会联想出更多的细节。
“桑渔,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是夫妻。”他甚至用的不是疑问句,是一句陈述句。
桑渔愣了一下。
商陆抿直唇线,胸口隐隐起伏,他收回他的手,语气倒也还好,他拿起手机,只说:“没事了,先吃饭吧,这家酒店的晚餐还可以,我点个餐,你先玩会。”
“你怎么了?”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明明可以电话点单,但是商陆直接拿起手机,走出了房间,门很快地合上,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桑渔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垂在身侧的手指蜷起又松开,盯着被关上的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商陆先去酒店餐厅点了晚餐,他没心情分开点单,就选了两人份的情侣包餐,等待的期间,他走到餐厅外的游泳池边,就地坐在了岸边。
泳池里波光粼粼,月亮明黄的投影被风吹皱,但剩下的灯影却璀璨得晃人眼。
这该死的倒影,刺得他眼睛发酸。
夏桑渔不会明白,他根本不在意她家里人说的那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算针对他、不喜欢他又怎么样,他只想跟她在一起,他想渗透进她的生活,而不想像她说的那样,以后不去看她阿嬷了。
他不去了,夏桑渔还去,谢久贺也去,那他算什么?他和夏桑渔不是一体的,就算他们认识这么多年,就算他们已经领证。
商陆其实见过夏桑渔给谢久贺讲题,那是高一年的暑假,高中生最爱聚集的麦当劳里,方棠和谢骏也在,他们四个人都穿着同样款式的白衬衫校服,笑得很开心,好像缺了他,也没有任何区别,他们会组成新的四人组。
桑渔跟谢久贺靠得很近,她握着笔,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低声给旁边的男生讲解,那个男生学了一会,就趴在了桌子上,脸侧着看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低头下来,抓乱了他的头发,两人都笑了起来。
那一天商陆一个人沉默地坐在麦当劳的另一个角落里,坐了好久好久,他点了双人套餐,但一点都没吃,直到夜色降临,那边的四人终于要回家了,他听见桑渔说:“骏儿,我下午总觉得看见了商陆……”
“他远在九千公里外,你看错了吧,他说他要跳级的,这时候肯定在学习。”
“也是。”
那个陌生的男生就是谢久贺,他说:“小鱼,去看电影吗?”
“那你要好好背单词。”
“明天你考我。”
谢骏:“哥,你准备考哪里?”
“我先高考,但肯定要跟夏桑渔同学一个城市,我能考的就只有一所学校了。”
“你体育成绩肯定没问题,还好文化课有小鱼帮你。”
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只有商陆还停留在原地,被迫的、被抛弃的。
无论是友谊。
还是少年真诚的喜欢。
……
端着盘子路过的适应生看了商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商陆喉咙发涩,他没擡头,依旧怔怔地盯着水面,只问:“酒店有琵琶吗?”
“枇杷?我们有车厘子、火龙果,您要吃吗,先生?”
“那有没有钢琴?”
“噢!先生,您说乐器啊?我们大厅有钢琴,要弹的话,我去安排。”
“谢谢。”
桑渔下楼找商陆的时候,先是听见了大厅里的音乐声,许多人都围在了钢琴那,等一曲结束后,就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还有人拿起纸巾擦了擦眼角,也没人高声说话,因为下一曲很快就又开始了。
桑渔没学过任何乐器,她弟弟会大提琴,她是寄养的,大爸大姆自然没办法让她精学什么花钱的爱好,但她以前经常陪着商陆练琴,有一些曲子她听过,就比如现在这首李斯特的《叹息》,琶音轻柔,波光粼粼的海面荡起涟漪。
她走过去,曲子弹到了最美的后半段,情绪起伏,海浪翻涌,光影明暗交替,又急又快,演奏人的就是商陆,灯光打在他的身上,周围的一切都暗淡了下来,他背脊挺直,干净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抿直唇线,垂着眼皮,眼角有些红,偶尔有一两滴眼泪落下来,按他的话来说,这是艺术家的感伤,围观的人也被他的眼泪和情绪感染了。
《叹息》结束,一个阿姨又擦了擦泪:“这表演不错,小伙子哭得可真让人心疼,这曲子也听得够伤心的。”
大爷说:“艺术家就是不一样,说哭就哭,我怎么也眼睛酸酸的啊?”
商陆发泄完了,合上盖子,打算去餐厅取餐,回去房间,一转头,他看见了夏桑渔,明明已经还会故意在她面前流泪博取同情,但现在真的伤心,他却一下移开了视线,不看她的眼。
桑渔没有说话。
商陆先开口:“这首曲子比较感伤,骏儿听了都能立马嚎啕大哭。”
桑渔“嗯”了一声,说:“很好听。”
“我去取餐。”他转身迈开大步,桑渔跟在了他身后。
一直回到房间里,都没人再开口说什么,长久的沉默蔓延在他们之间,商陆也懒得说话了,他把晚餐的盘子都摆在了桌面上,把米饭碗推到桑渔面前。
“商陆,你生气了,不要生气了,可以吗?”
他们今天见过两个特殊的人,一个谢久贺,一个她阿嬷,但商陆没主动提起谢久贺,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她和谢久贺早没有关系了,好久没联系,之前都没有了联系方式,都已经过去了。
现在不是个解释的好时机,尤其是,这些话很敏感,她和商陆也曾是过去,也曾好久没联系。
商陆无声地叹了口气,胸口起伏:“我没事的,我的确是在生气,生闷气,但是我过一会就好了,吃饭吧。”
桑渔把椅子拖到了他身边:“你有介意的点,你要告诉我呀,就好像你希望我坦诚一样,我也是。”
商陆想,他也怕他的坦诚成了“卑微”,也成了她的恐惧。
夏桑渔现在能接受的感情喜欢度是多少呢?他一直记得,她说过,她害怕别人太过深情,她会觉得有负担。
再说的直白点,她的负担就来自于她无法付出同等的深情。
桑渔洗了手,按住他剥虾的手:“我给你剥虾。”
她剥一只,就喂一只到他的嘴里,跟哄小孩一样:“吃东西,吃起来就开心了,不要不开心,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像这样笑……”
见他要张嘴说话,她赶紧又抓了只虾到他嘴里。
“去掉虾线的,很干净。”
她油腻腻的手抓起他的红酒杯,又喂他喝酒,还站起来搂抱住他的头,让他的后脑勺靠在了她的腹部上,更像是要灌他喝酒。
商陆终于笑了:“拿出对付我爸的那一招么?”
“明扬叔叔是自己喝酒的,他自愿的,我哪里敢灌他?”桑渔又盯上了红菇鸽蛋汤,“你喝汤。我再给你剥螃蟹、皮皮虾。”
等商陆吃饱了,他心情好像的确好多了。
再看到夏桑渔冲着他笑,他又觉得自己有点过分,桑渔什么都没做,他为什么要把负面的情绪带给她呢?
桑渔也吃饱了,她先去洗了手,回来的时候,商陆已经收拾好了空盘,放在一旁的小推车上。
桑渔从后面搂住他的腰,贴在他背上,轻声道:“你真好。”
“只有好吗?”好的人有很多,他想当最独特的那一个。
就好像,夏桑渔不是他见过成绩最好的人,也不是最漂亮的人,更不是脾气最好或最坏的人,可是,她是夏桑渔,这就够了。
问他喜欢她什么?
他也说不出来具体的点,好像他命里早已经注定会喜欢上她、爱上她,没有第二个人,会陪着他从7岁开始就牵住他的手,在他生病的时候不停地吵他,在他难过的时候带他去捡破烂卖艺,明明很缺钱却依旧会攒钱给他买生日礼物,会知道怎么哄他开心,和他有很多很多的回忆。
只有她一人,就填满了《商商日记》的所有空白。
商陆也为自己叹了口气,他也不想这么快被哄好。
可是,她剥虾喂他了,还剥了螃蟹,她哄他了,抱他了,也送了他礼物,项链和钱包,都是很有意义的礼物。
这肯定是爱。
他不是恋爱脑,哪里有恋爱脑像他这么聪明的?恋爱脑都是谢久贺那种蠢蛋学渣。
看日出的时候,桑渔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以后不会再提这种看似浪漫一生、实则浪费人生的建议了。
商陆让她坐在他腿上,把她裹在了大外套里,像个蚕茧宝宝,她被清晨的冷空气吹得有些瑟缩,头发凌乱,有几根不安分地翘着,只露出了一双朦胧的眼,时不时打个小小的哈欠。
她问:“怎么还没日出?我好困。”
“马上了。”
“昨晚都没睡多久……”
“嗯。”
大外套遮住了她脖子上、身上的红色痕迹。
商陆嘴角上扬,低头亲了下她的脸颊,她却下意识偏过脸回应他的吻,明明都困成这样了。
“没看出来,你还喜欢当老师,给人补习,那学渣有什么好帮助的?你就该让他落榜痛哭,我看他还敢不敢早恋,臭不脸的,蹭我老婆补习课,还在我面前嚣张,脸皮比骏儿厚多了,洋葱一层一层都没他脸皮层数多。”
他的声音不大,桑渔闭着眼,没听清,只无意识轻轻地“嗯”了声。
“你还嗯?”他气得去捏她的脸。
但她白,明明没怎么用力,脸颊上却留有两道痕迹,心疼的又是商陆自己。
桑渔最终还是没看到日出,她早已经趴在商陆的胸口睡得昏天暗地,商陆对着粉色的晨光录下视频,在视频的最后,他镜头轻轻一转,拍到了他和桑渔十指紧扣的手。
他们都戴着婚戒,但不是对戒。
桑渔戴着他买的钻戒,他戴的是金戒指,难怪没能气死谢久贺这个坏男人。
夏桑渔不发朋友圈是吧,他自己有微信,有朋友圈,他自己发,他是独立成年人,自己秀恩爱,不求人。
等会就把谢久贺微信加了。
商陆给视频配了音乐,精挑细选了《我知道》的高潮部分:“我知道你还放不下我,才会在离开时,闭着眼没有回头。”
是指那一年的分开。
方棠给商陆点了赞,看到商陆的文案,她忍不住笑了笑,却有些难过,如果商陆以前就喜欢小鱼,不知道他是怎么以朋友身份看着小鱼和谢久贺恋爱。
商陆写的是“其实,这份爱没有停过。”
是歌词,也是真心,他在说他自己,但他希望她也是。
……
桑渔到了现场,漫漫和叶子博都对她暧昧地挤眉弄眼。
叶子博嘿嘿一笑,假装抖了一下鸡皮疙瘩:“哎哟,新婚夫妻就是不一样哦,非周末都跑去浪漫了。”
漫漫羡慕:“商牙医可真好啊。”
叶子博:“那当然,浪漫国度回来的。”
漫漫说:“我也还没去看过日出。”
桑渔把这句话记下了,然后给商陆点了个赞,她回他:“爱你呀,我开工啦。”
他们在等节目组的采访。
叶子博问:“漫漫,那你想找什么样的对象?”
“有爱心的、善良的、对事业认真的,有责任心的。”
叶子博“嗯”了一声:“好笼统。”
漫漫却笑了笑,只是谢兽医真的好久没约她出去玩了。
“叶工,你是男生,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男生不主动找你,是不是就不喜欢?”
叶子博犹犹豫豫的:“也……不是?可能忙,因为我们有时候挖坑埋设备,也无法回复消息,我前女友也有骂我这个……”
“那……要是我主动约男生呢?男生会嫌弃吗?”
叶子博瞪大眼睛:“我看谁这么不知好歹!你可是阮漫漫,咱们绿萝、糖尾工地最美的花,想约谁,你就勇敢去约。”他用力地鼓起肱二头肌,青筋起伏,“那男的要是敢对你不尊重,回来跟哥说,打遍山洲无敌手。”
阮漫漫眼睛明亮,两颊泛红,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说:“谢谢你,子博,不过……不过你不要打他啦,他如果拒绝我,肯定是我不够好,他被你打会受伤的,我会心疼……”
叶子博无语凝噎。
接下来的几天,桑渔和商陆都各自忙工作项目。
商陆也结束了对绿萝村老人的牙齿治疗,他投资的牙科项目派了资本律师和投资商来山洲走访调查。
商陆带他们走了塘尾镇和绿萝村,说道:“村镇除了缺基层牙医外,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无法联系到合适的口腔厂商,基层牙医也很难精准识别如此多的口腔产品,而厂商觉得乡镇偏远、配送难,售后成本太高,所以也不愿供给。而在口腔治疗里,产品是非常重要的,绿萝村里的阿公阿婆原先的假牙材料都不太好,容易断裂,导致牙龈腐烂,这些伤害都是不可逆的……”
陈淮川说:“我和时律师做过统计,乡镇的口腔市场其实很大,一二线口腔诊所只占市场的一半份额,现在口腔市场整体趋势向基层发展,这个项目的确很有意义。”
投资人点点头。
至于陈律师提到的时律师根本没理陈淮川。
商陆请他们吃了晚餐,时薇问他:“这里到南日要开多久的车?”
“一小时。”
商陆记得陈淮川的外婆家就在南日。
陈淮川对商陆笑了笑:“商牙医,听说你结婚了,还没恭喜你。”
“嗯,同喜。”陈淮川的手上也戴着婚戒。
商陆说:“和一二线城市相比,基层口腔比较容易被投诉,一个是价格相对偏高,一个是村民对口腔健康了解不够。”
陈淮川也提醒商陆:“还有就是同行老牌本地诊所,因为有些老牙医垄断了乡镇市场,你想促进整体口腔进步,他只想赚他的钱,未必肯配合你。”
商陆最近已经收到了好几个投诉了,但他并没有违规。
山洲的古厝保护一直都做得不错,也断断续续开发成了好几个旅游区,卖点就是那些始于明清时代的建筑。
这个节目除了环境工程师、律师,还请了历史文化保护专家、城乡风貌办的负责人、明星守护大使等等。
桑渔这边项目进展顺利,唯一困扰的点,就是她和谢久贺一起上了节目,这节目请的是超级流量明星,连带着她这个小城状元和初恋的故事都有人磕。
张榕给桑渔打了电话:“哎哟,闹起来了,可真是好心没好报,诊所都被人围着!商陆这孩子就是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