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当然没要什么卡地亚男戒。
他说:“你给我买周大福纯金的就行,奢侈品戒指都是玫瑰金、18k的,戴出去,美食街的阿叔们会嘲笑我戴不值钱的戒指。”
“虚荣。”桑渔批评他。
商陆求教:“现在虚荣降级了吗?”
桑渔说:“当然,现在拜金都降级了,以前是豪车豪宅,现在是秋天的第一杯奶茶。”
商陆笑了:“走吧,我洗个脸,出去吃晚饭吧,我给你买冬天的第一杯奶茶。”他提醒她,“你刚喝了可乐,现在先去刷个牙,记得用漱口水。”
桑渔已经很满足了,她今天不仅喝了可乐,还会喝到奶茶。
“我们去吃什么?沙县小吃?”
两人走出了小区,旁边就是一家连锁商场和尚未启用的办公大楼。
商陆说:“这附近应该没有沙县小吃,都在老城区那边,不过商场里有一家淳百味。”
“淳百味”就是升级版的连锁沙县小吃店,包装、装修了一下,价格就翻了好几番。
桑渔坐了下来,边看菜单,边对商陆道:“我高中旁边也有一家淳百味,那时候我们一周也会去一两次。”
商陆那时候不在,他看了她一眼,笑着问:“跟谁去的?”
桑渔说:“糖糖,还有谢骏……”
和他的堂哥,谢久贺。
她语气突然顿住,后面半句话就没有说出口了。
商陆微笑:“还有谢骏和谁呢?他的亲戚吗?”
桑渔理不直气也壮:“没有了,就谢骏,他很粘人的,没考上我们高中,都要千里迢迢跑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顿饭。”
正好桑渔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看了眼,说:“看,粘人的谢骏又寂寞了,在群里出现了。”
谢骏经常在群里分享一些无聊的笑话、图片和视频,有时候一点开群聊,一天只有他一个人在发消息,他也乐此不疲。
桑渔现在愿意理他了。
桑渔问:“你没事做吗?兽医。”
谢骏秒回,酸里酸气:“下班了啊,原来这个群也是有活人的啊,我还以为这就是个留言板。”
桑渔问:“你今天忙什么了?”
谢骏:“进双肩村给小牛犊看病了,你都不知道,那个阿婆不信我,我还在治呢,她又喊了一个人过来,我还以为也是兽医,结果是屠宰场的!她觉得我治不好了,赶紧趁热乎喊个收尸的。”
方棠发了一串:“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骏:“你呢?夏工,今天在忙啥?商陆去哪里了?我下午去诊所,阿公说他要搬家了,你知道吗?”
桑渔:“我不知道。”
谢骏得意:“那我比你先知道,我现在是商陆最好的朋友了。”
桑渔说:“你问过商陆的意见了吗?”
她擡眸看了眼她对面的商陆。
商陆还在看菜单,注意到她的视线,只说:“我给你点了滋补鸡汤和金牌鸡腿饭,我点了花生酱拌粉和元气低脂扁肉。”
桑渔“嗯”了一声,她好像觉得他越来越英俊了,可能是因为他们领证了之后,他就变成了她的人。
他眼皮上还有点红,是刚刚落泪的痕迹,偏偏此刻的神情是冷淡的。
桑渔回复谢骏:“那最好的朋友,你见过商陆哭吗?”
谢骏好像听到了荒谬的笑话:“商陆会哭?哈哈!”
他都急得卖弄起三脚猫英语了:“Areukiddingme?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掉一滴泪,我们三年级骑自行车摔沟里,流了好多血,我哭的时候,还被他侮辱了,医生给他缝针,他一滴泪都没掉呢。”
方棠也不信:“你说商阿公哭我倒是信,商陆哭……你不如说他把商阿公打哭了,更可信点……”
谢骏说:“小鱼,你太可耻了,为了争抢商陆最好朋友的称号,你连这种谎言都撒!商陆是铮铮汉子,他才不娘们唧唧。”
桑渔没再回群里的消息,她支着下巴,静静地盯着商陆看。
可是,他在她面前,并不是这样的。
会笑,也会哭,更会背后说人闲话,比如他该死的前同事,还有他不喜欢的他妈前男友。
商陆擡眸:“怎么了?不跟谢骏他们聊了?”
桑渔摇了摇,对他笑:“商陆,我喜欢你现在这样。”
“谢骏的想法是错误的,他觉得你这样娘,我不觉得,更何况,娘是个很好的词啊,这说明你真实、温柔、有共情能力、情感丰富,像他那样,只想强调自己汉子、阳刚的,才是蠢蛋。”
她的这一番肺腑之言,没得到商陆的感悟共鸣。
他只在乎:“谢骏说我坏话?”
……
吃完晚饭,商陆提议道:“时间还早,我们去顶楼看电影吗?顺便去买个奶茶。”
桑渔有些感慨:“以前我是你好朋友的时候,你不让我喝奶茶、可乐,我是你老婆了之后,你就变了,你是双标吗?”
商陆好笑:“跟什么身份都没关系,你那时候牙齿太糟糕,天天牙疼,现在保护得好,还是能喝一点的,我有带漱口水,喝完及时漱口。”
“你好像我妈……”桑渔说了一半,又觉得并不是这样,她妈妈都没有像这样细致地照顾过她。
商陆瞥了她一眼,纠正:“我是你牙医,还有丈夫。”
“听起来很像在玩情趣。”
商陆问:“你是P站超级会员?”
他在手机上买了电影票,又带着她去排队买奶茶,但只买了一杯波波奶绿和一桶爆米花。
桑渔问:“你不喝吗?”
商陆敬谢不敏,摇了摇头:“你喝就好了,我不喜欢喝。”
“妈妈,叔叔是不是没钱喝?他只给那个阿姨买了一杯奶茶。”
这是旁边不知道观察了他们多久的一个小朋友的声音,他拽了拽他妈妈的手,一脸同情又天真地出声问道。
桑渔刚喝了一口奶茶,差点被脆波波呛到了嗓子眼,她去看这对母子。
他妈一脸尴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儿子会这么大声地问,她连忙要拉儿子离开:“不是,叔叔是不喜欢喝奶茶呢。”
“不可能,没人会不喜欢喝奶茶。”小男孩很肯定。
他跟桑渔说:“阿姨,作文书里就是这么写的,小朋友的爸爸也很想吃牛肉面,但是他的钱只够给小朋友吃,所以爸爸就撒谎说他不爱吃。”
桑渔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男孩的妈妈也解释不来,拿到了奶茶,就强行抱了她儿子去另一边的沙发等待,离得远了,还能听到母子俩的对话。
“妈妈,你怎么不说话啊?老师说,爸爸很爱小朋友才这样的,那这个叔叔呢?”
他妈敷衍:“对对对,叔叔也爱,爱死了。”
桑渔忍不住笑了,她调侃:“商陆,原来你像爸爸一样爱着我啊。”
商陆纠正:“根据自我认知,应该是比你爸爸更爱你一点。”
桑渔才不信。
她再喝了两口奶茶,就觉得有些饱了。她今晚吃了太多东西,但她向来不会浪费手里的食物,不管怎么样,塞也要把奶茶塞进肚子里,便一口喝得两腮鼓鼓,再用力咽下。
商陆从很久以前就想改正她的这个习惯。
不浪费粮食是好事,可是,她这样,只会伤害自己的身体,但他也知道,若是直接跟她说,吃饱了就别勉强自己,她是听不进去的。
于是,商陆很自然地拿过桑渔手里的奶茶,不让她喝,他说:“我喝一口。”
桑渔来不及阻止,就看到他埋头猛喝了一口,直接吸走了大半杯,奶茶水位直线下降。
她张了张嘴:“商陆……”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知道商陆不喜欢喝奶茶的。
面前的他却像是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奶茶一样,直到吸干、空杯了,才舍得擡起头。
桑渔不得不承认,她看到奶茶杯空了之后,那种焦虑恐慌的情绪才慢慢地压了下去。
她还没说什么,就发现那个小男孩还在观察他们,他兴奋地跟他妈说:“妈妈快看,叔叔真的是没有钱买两杯,他也喜欢喝奶茶,他把阿姨不喝的奶茶都喝掉了。”
桑渔笑了,她靠在商陆的肩膀上,发自内心地告诉他:“我现在承认你比我爸爸对我好了。”
商陆被奶茶甜腻得有些难受,看了她一眼:“因为我帮你喝奶茶?”
她点头,她跟她爸不会共喝一杯奶茶。
她也不用因为没喝完、吃完东西,而下意识地恐惧被人责骂,背负罪恶感。
……
“夏桑渔,你给我吃完,你这是浪费,你之前不是告状说,阿嬷折磨你,不给你饭吗,让你饿晕了吗?年纪小小,心机深深。”
“那你现在就使劲吃,阿嬷帮着带你,多辛苦,你被你大爸、大姆宠坏了,你这孩子真不知足,就该饿你几天几夜!”
桑渔在幼儿园的时候,辗转换了好几个生活环境,从大爸家离开,回到自己家里,没多久又因为叛逆期少女夏桑纯的抗议、闹脾气,不愿认她这个妹妹,她就被送到乡下阿嬷家里养着。
大姆给她留的漂亮公主头变成了乱糟糟、一刀剪的男生头,她夜里偶尔尿了床,也不敢出声,忍着冰凉的湿裤子到天亮,她也不能再穿漂亮的公主纱裙了,只能穿黑色的耐脏衣裤。
阿嬷忙着下地干活,经常忘记家里还有个她,所以,她要么饿肚子,饿到要晕倒,要么就胡乱吃得很饱,吃到吐出来,造成了她对食物浪费这种行为,产生了本能的焦虑和恐惧。
电影还没开场,大荧幕上正在播放广告,还有很多人还没进场。
“商陆,你是不是也会记得幼儿园的一些事?我都记得。很多人都觉得,小朋友是没有记忆的,他们现在都想小心翼翼地补偿我,但又不是真的补偿,他们可能觉得,我早就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随便哄哄我就好了,他们觉得我很好哄。”
桑渔靠在了商陆的肩膀上,声音很轻。
商陆安慰她:“没事的,我知道你不好哄,脾气又臭,还记仇,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别说幼儿园的事,你大姆跟你说,你堂弟刚满月抢了你几口奶,你到现在都记得。”
桑渔沉默了下:“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商陆笑了下:“是。”
桑渔继续:“所以,我又怕挨饿,又怕吃太饱,然后我就见不得人浪费食物,我有心理阴影的。”
商陆知道她的这个小毛病,也听她说过,两人相识多年,除了谢久贺之外,应该没多少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商陆说:“你现在这个心理阴影转移到我身上了。”
“什么?”
他语气幽幽:“我喝撑了,我一年内连奶茶这两个字都不想听到了。”
桑渔觉得好笑,又于心不忍,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胃,诚恳地道歉:“不好意思啊。”
商陆握住了她的手,“嗯”了一声,又道:“他们给你剪了短发,不让你穿小裙子,还有呢?”
“漂亮的鞋子。”
“嗯。”
“我有次饿了好久,谢骏就住在我阿嬷家隔壁,他小时候吃得胖,一手一个鸡腿,啃了两口,就把没吃干净的鸡腿扔在地上,我忍了好久,才没去捡起来吃。”
“嗯。”
“你嗯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丢脸?”
“没有。”商陆失笑,“下次我们报复回来。”
“报复谁?我阿嬷?”桑渔连忙道,“冷静啊冷静,我阿嬷80多岁了,我根本不怪她,我本来就不是她的责任。”
商陆表情严肃:“谢骏。”
桑渔愣了:“什么?”
“报复谢骏,我们下次请客,也不让谢骏吃饱,让他看着你啃鸡腿,你也扔一个,让他去捡。”
桑渔又沉默了。
商陆转过头,在荧幕广告片的微光中,垂着薄薄的眼皮,看着她的脸,温声道:“难过你就哭,我在呢。”
桑渔安静了很久,她很用力地想酝酿哽咽哭泣的情绪,却什么也没有。
商陆摸了下她毫无泪水的脸颊,无声地笑了。
桑渔有点抑郁了:“我妈说我心很硬,难道是真的?我怎么哭不出来?”
商陆:“童年过去了很多年了,你已经治愈了自己。”
桑渔沉沉叹气:“不是的,我酝酿情绪的时候,想象如果你去世,离开了我,只有我一人生活,我会如何难过,我也没哭出来。”
商陆笑不出来了,他温声建议:“你这时候不必对我这么好,你可以想象一下方棠、谢骏去世,按理来说,这两人喜欢熬夜,寿命会比我短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