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桑渔,那你为什么只发给我看?”
商陆的眼睛盯着她,灯光在他的眼下投了浅浅的阴影,他的神情是认真的,眸色幽深。
桑渔不知道该回什么。
她以为他们会心照不宣的,就像曾经那样,她主动邀请,他不必介怀,也不必留恋,谁也不用多说什么,不想了就谁也别主动联系对方,也像上次的接吻那样,就只是接吻,走的都是暧昧的程序。
如果,他不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商陆,他们不在小山洲,如果他们的身边没有商阿公、明君姑姑、她父母……
那她很有可能会邀请他:“你不想吗?”
不想满足强烈的生理需求,不想感受心跳声急促得如同轰鸣而过的火车声,不想只是单纯的享受么……
而现实是,只要和他在一起,想断开,就会牵扯到她几乎全部的关系网,她不愿陷入这样境地。
桑渔打定了主意,便若无其事地回道:“因为你是我的竹马,又没工作,空闲时间最多,最适合来接我。”
商陆闻言,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
气笑了。
但到底没舍得再逼她。
他在她的手机上看到过几个心理咨询的APP,不知道她是用来约心理医生,还是找倾诉,但他想了下她的工资,又觉得她大概也就舍得混进免费的心理群聊吐槽求助。
桑渔的心病,和抑郁、焦虑等都没有关系,她只是在恋爱上,偏向亲密恐惧者。
他们还止步于朋友关系时,她就和他说过,她看到她爸妈稍微亲密的举动,就觉得恶心虚伪,听她妈说起怀她的时候,她爸趴在她妈肚皮上,吻着肚皮,说人人都生了,你怎么还不生,她也下意识觉得反胃。
心理医生说她是会通过亲密和孕肚,联想到性爱,所以觉得反胃,可她明明并不抗拒男女性事。
于是不了了之,桑渔觉得这都算不上病。
她知道商陆现在生气了,又不想浪费粮食,就打算吃完再去哄他,她知道怎么哄他,甚至以此为乐。
于是,她就在商陆没有什么温度的视线下,一口一口地把食物吃完了,还认真簌了口,洗了手,然后才拖着椅子,坐到了商陆的面前。
商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问:“还生气吗?”
商陆:“我没生气。”
“你说的啊,你说你没生气了,那我走了,我要回去睡觉了。”桑渔说着,站起来就要离开。
“夏桑渔。”商陆咬牙切齿,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手上的力道慢慢加重,不让她走。
桑渔没挣扎,很自然地反握住了他的手,重新坐了下来。
她只要说服了自己后,胆子就大得离谱。
他鼓起来的手背青筋就在她的指腹下,指骨是硬的,指节也很大,和她不太一样,因为常年弹琴,指腹有些薄茧。
“所以,你还在生气。”桑渔看着他的眼睛,“好啦,不生气了,往好点想,我们多了解彼此,我发了,你看到了,你就来接我了。”
商陆:“我是因为这个生气吗?”
“但我因为这个开心了。”
商陆被她理直气壮的态度气笑了:“所以,你开心了,我就不能生气了?”
桑渔点了点头,她也笑了。
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她松开了他的手,探身过去,趴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的脸蹭着他的,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她头发上的护发精油香气萦绕着他。
她说:“商陆,我好困。”
商陆喉结滚了滚:“那回去睡觉吧。”
她偏过了脸,这次的柔软不仅是脸,还有她的唇,她亲了亲他,仅仅只是嘴唇的碰触,她就觉得有些眩晕,明明他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但喝酒睡过之后,再见到他,她脑子里总有那些不干净的画面。
指尖微微发麻,她现在只想吻他,她的声音吞没在唇齿间:“你别生气了,好不好?还有,对不起。”
商陆喉咙紧了紧:“哪里对不起?”
他无法控制心的倏然柔软,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不真实感,如梦似幻。
等这个深吻结束了之后,商陆就明白了她的对不起是为什么了。
“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夏桑渔,你再说一遍。”
夏桑渔捏着他的脸:“你干嘛这么大声?你玩不起是不是?小心把商阿公吵醒了。”
“那我倒是不知道,你现在玩得这么开。”
桑渔听出了他的阴阳怪气:“我只跟你玩啊。”
“那我应该去紫竹庵再上香了,感谢你给我的荣幸?”
桑渔也不勉强:“你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商陆笑:“你去问问任何人,不,你就上网问问,谁跟青梅竹马当benefitfriend,不会被其他人骂心机、绿茶、玩弄感情?”
桑渔要是在乎这个,她就不叫夏桑渔了。
“骂我两句能掉块肉吗?你要是想把我挂网上,那你就去论坛开贴,大家工作压力也大,我就当做善事。”
桑渔很淡定,还从相册里找出了一张照片,给商陆看。
是抖音的年度报告,她的抖音也没有头像和名字,上面却显示她一年发了将近一千条评论。
商陆没明白:“什么意思?”
桑渔说:“意思就是,我去年一年在网上骂了一千个奇葩男,我才不怕被人骂。”
商陆陷入了沉默。
他的确拿桑渔没什么办法。
桑渔就是桑渔,是独一无二的,他长到现在这个年岁,没遇见过第二个像她这样的女人。
桑渔又开始给他洗脑,语重心长:“商陆,生活是我们自己的,不需要活在别人的眼光下。”她继续道,“我以为你是最潇洒,最不在乎世俗眼光的,你看你当无业游民多自豪。”
“要是处处都在意他人目光,多累,很多人都觉得我高材生毕业才赚这么点钱,市状元扫大街、做环保,他们都在背后笑话我,我也没在乎过啊,你还安慰过我,说我迟早一飞冲天。”
“所以,我们就只是睡觉,也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的。”
“还是说,难道你也会像其他人那样,背地里瞧不起我么?”
商陆看着她,语气平静:“是的,我会。”
……
夏桑渔觉得自己是被商陆赶出来的,诊所的小侧门“砰”一声在她身后合上,二楼的商明君似是被吵醒了,气得大骂:“你作孽啊,商陆,要是不想睡觉,赶紧去跳河。”
商陆又听到“睡觉”二字,也失了耐心:“对,我就是不想睡觉,今天不睡,明天也不睡,这辈子都不睡了。”
“神经病!爸!你管管你孙子!”
商阿公倒是睡得香,一点都没被吵到,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在梦里见到了他故去的老妻,嘴角咧开。
桑渔这一晚上也睡得很好,主要是她真的太累了,而且,她也不是爱困扰自己的人,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去想,商陆拒绝了,那她就接受这个结果。
第二天,桑渔带着黄达练在糖尾动物园看现场污水情况,她决定好要采用集装箱一体化埋入式污水处理设备。
动物都已经转移到了山脚下的临时笼舍了,施工队的工人已经开始对部分园地施工了。
给排水工程师给了桑渔几份文件,是给水排水工程埋地钢管管道和钢筋混凝土水池结构设计图。
黄达练戴着严实的N95口罩,试图隔绝动物园气味。
他跟桑渔说他最近在做噪声监测,说着晃了晃手上的噪声监测仪。
桑渔知道山洲人才少,逼得大家都被迫成为“多面手”复合人才。
黄达练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昨晚几点才睡吗?凌晨12点才回到家里,等站点停运后,才开始监测冷却塔噪声。”
他余光瞥了眼桑渔:“要不,你晚上顺便帮我去监测下,记录数值,剩下我自己来。”
桑渔微笑:“不然你这个主任让我做?”
黄达练收了笑:“做梦!等你像我这么努力,你才能当上主任,桑渔啊,你还年轻。”
“像你这么努力钓鱼么?黄主任,我已经看到你的鱼竿了。”
黄达练:“你不懂男人。”
桑渔没再跟他瞎扯,掏出她打印好的设备清单,递给他,说:“黄主任,我们先买个基础的一体化污水处理设备,但还需要污水提升泵、生物填料、紫外消毒装置、微孔曝气器等等。”
她补充:“这个一体化设备比较方便动物园后期的维护,埋在地下,占地面积也小,运行稳定,基建投资也低。”
黄达练:“设备里有什么?”
“厌氧池、缺氧池、好氧池、沉淀池、消毒间、设备间都有,我对比过了,这个设备的填料使用寿命很长,一般来说不需要更换,生物膜里菌落也比较丰富,有利于减少剩余污泥,我还打算在园里加几个湿地……”
黄达练认真听完,就准了。
他摆摆手:“行了,都交给你了。”
他左右看了看,见到了师太,连忙打招呼:“师太好啊。”
师太也笑着回应。
黄达练激动得不行:“师太,山后面那条河能钓鱼的吧?从庙里能过去的吧?我去打个窝。”
桑渔想起黄主任的一个“传说”,是方棠的律师周织澄分享给她们的,黄主任因为太爱钓鱼,而被离婚,结果,离婚开庭那天,周律师联系不上他,他因为通宵钓鱼迟到了,到了庭上,还给法官炫耀他钓到的十斤大鱼……
桑渔厂商联系,确定了安装时间后,就开始安排她和叶子博对设备的试运行计划。
一直忙到天色将暗,她跟几个电工打了招呼后,才下山离开。
山下有个老旧的糖尾游乐场,前些天项目组还派人来维修了,此时亮起了细碎的彩灯,旋转秋千竟还缓缓地动了起来。
谢骏就坐在了上面,而商陆站在一旁,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旋转秋千。
谢骏一眼看到桑渔,朝着她热情挥手:“小鱼,一起来玩啊!”
桑渔走了过去,若无其事地问商陆:“你怎么不上去玩呢?”
商陆语气平静:“矮子才能坐的。”
桑渔:“什么?”
谢骏被羞辱了,却还笑得很开心:“他186,超过185就不能坐了!小鱼,你快上来,我们一起玩,让他在下面看着我们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