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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舟侧畔 正文 第34章 正好

所属书籍: 林舟侧畔

    第34章正好

    船丢了,林颂和福兴成为圈里圈外的笑话。

    林颂任由他们嘲笑,嘲笑算什么,要是船找不到,她又得想想怎么走破产清算流程了。

    李峤笑得最大声:“船都能丢,这么大一个船,一晚上就没了啊?”

    又是他组局的榕城厂二代聚会。

    林颂不想理他。

    李峤又道:“我伊爸都笑惨了。”

    他学着他爸的话:“现在这些接班人都太年轻了,以为到处都讲规章法律,装了监控,安排了安保,就以为万事大吉了,我们以前啊,出个货,都要亲自跟车,司机下车撒尿绕圈,就知道这车完了,肯定要被偷货。”

    其他人也笑:“林总还真就把厂子直接放手给你?”

    很多人不知道林清耀生病的事,在林颂自己掌管福兴,又是买新设备,又是安排基础工培训,一副要大展拳脚的模样时,还心生羡慕。

    “我以前在五百强,赚得可比厂里切割、冲模多,但我伊爸说,我不回来,他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

    “现在生意不好做,喝到进医院,我伊爸又讲,早知道把工厂关了或许更好,但真的让他关,他舍不得。”

    李峤拿了个新闻报纸给林颂看,上面是他的一篇采访,讲的主题很大,什么民营经济大规模的代际转变,制造业接力棒的二代传递,小工厂推动着中国制造。

    李峤心生荣誉:“看你们这些人说的,钱钱钱,咱们要致力于打造世界工厂,咱们虽然厂子不知名……”

    话还没说完,就迎来一片嫌弃的嘘声。

    话题又转回林颂身上,他们笑完后,也真心在出主意,还给了林颂很多鼓励。

    “虽然我们都讨厌父子、父女共治,但至少遇到事,还有人一起商量。”

    “颂颂现在就是又要跑市场,又要做管理,比较辛苦的。”

    饭局散后,林颂心中的憋屈散去一些。

    她上完厕所,也在想这个问题,原本她只需要在厂里负责画图和管理,供应商、市场客户这部分,都是爸爸负责的。

    但她现在必须振作。

    林颂烘干了手,正要出去,郑棠俪走了进来。

    林颂笑着打招呼:“郑总好。”

    郑棠俪也笑了下,好像已经忘记了林颂是谁,直到林颂自我介绍,提到福兴,她皱眉:“林清耀的女儿。”

    林颂觉得,她可能是想说,老鼠的女儿。

    郑棠俪记起她明明不同意,但林颂还是参观了她的船厂,脸色更不好看了。

    “参访学习了那么多船厂,回去改制度也只改了个花架子,船都能搞丢。”她笑了笑,语气刻薄,“这么说来,你跟你父亲的确是两种人,你会丢船,你父亲只会去拉别人的船。”

    郑棠俪早做好了林颂生气翻脸的准备,但林颂的表情是困惑:“啊?我伊爸还干过偷船的事?”

    郑棠俪看着她认真的神情,也不想多说什么了,这个拉萌

    傻瓜。

    “就你这理解能力,难怪丢了船。”

    林颂笑嘻嘻的:“郑总,您也丢过船吗?”

    “你当我跟你一样?”

    “您当然跟我不一样,您90年代就是中国船舶总公司科技局研究员级高级工程师、总工程师,后来创建宏海航运,正荣船厂,还是省造船工程学会理事长,而我只在省研究院做过小工程师,是造船协会主办活动的积极参与者,不过,我们有一点是一样的。”

    郑棠俪皱着眉,没见过拍马屁,还顺带介绍自己的。

    接着又听到林颂厚颜无耻道:“我们是校友,郑学姐。”

    郑棠俪听笑了:“我还以为你想说,你性别跟我一样。”

    林颂说:“那要这么说,我们还是很多相似的,性别、聪明、大度、宽容,女强人……”

    郑棠俪冷哼一声,不想再说什么了,但她要进小隔间了,林颂还在跟着。

    “你做什么?”

    “郑总。”

    “有话就大声点!扭捏不大方,你这样怎么做生意?”

    林颂气沉丹田:“您月经血沾裤子上了,好多血!我车上有备用裙子、裤子和卫生巾,您要不要?”

    郑棠俪脸瞬间红了:“你打拉电

    脑子不清楚?”

    郑棠俪坐在马桶上疼得拉肚子,门上挂的是林颂给她带的宽松长裤,她在最脆弱的时候,遭遇门外的噪音攻击。

    郑棠俪自己有个女儿,不过,才十岁,跟着前夫,偶尔周末过来,也跟林颂一样,罗里吧嗦的。

    她听到林颂说,有些供应商签合同价格低,是别人介绍的……

    郑棠俪觉得她笨:“羞歪

    可怜

    ,他们很快就会拿现金找你,签合同是一个价,实际又是一个价,很多老板想把厂里的钱移到自己个人账户,就会这样操作,质量怎么样,他们是不在乎的。”

    林颂原本还想送郑总回家,但郑总有自己的司机,她上了车之后,又成了那个冷脸的郑总。

    郑棠俪从车窗递给了林颂一张名片,是她的私人名片。

    林颂这一招是跟郑静瑜学的,装也要装出热情的模样,但比起热情,更需要的是精力充沛和稳定情绪。

    郑静瑜需要她的鼓励和肯定。

    林颂也需要。

    虽然福兴现在肯定比不过正荣,但她需要一个目标,一个对照物。

    她忘记在哪本传记里看到,要把控制行业多年的对手公司当成一个怪物,要轻视,要超越,要义无反顾——在泰坦尼克号,寻求一个头等舱,然后一起去死。

    她可真膨胀,修船都出现问题了,跟郑总搭上话了,她都想到不久的将来,福兴重新造船的画面了。

    她的第一艘船,要造什么?福兴的优势又在哪?有没有什么小众的赛道?

    林颂打开手机,不出意外又是郑静瑜的信息轰炸。

    “你看我改的这个图纸,焊接缺陷图纸,根部焊瘤……”

    “我已经将坞修的完工数据整理归档了!”

    “宝宝求夸,心碎了,颂颂姐。”

    可颂赶紧回:“鲸鱼宝宝太棒啦,你在船厂等我。”

    然后她又添加郑棠俪的微信,备注:郑总,郑学姐,是我呀,福兴船厂的林颂。

    林颂回到船厂,郑静瑜已经点好奶茶等她了。

    两人现在是厂里的技术骨干,第二艘船丢了,已成定局,她就该把第一艘维修好,再拉第三艘,第四艘来。

    林颂负责编写整体的坞修、码头修船指南,郑工负责抓技术细节,最后两人再一起碰头审核。

    林颂说:“船厂得重新规划安保。”

    郑工回:“我们安全做得挺好的,谁能想到,还能遇到这种事,你看,进厂就开安全会,跟船方签订了《消防安全协议》、《安全管理协议》,还有特殊培训,每日都有安全生产例会,维修期间每天早晚都会全船巡回检查,就怕有火情和进水。”

    两人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荒谬,彼此大笑了起来。

    郑工说:“颂颂姐,你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安全来安全去,船丢了。”

    林颂放下豪言:“芝麻,西瓜,姐都要。”

    郑工捧场地鼓掌。

    连着一周,在新招的年轻力壮退伍兵来福兴之前,林颂、郑静瑜、关青松、梁真,还有保安伊伯们,一起夜里轮值巡逻。

    梁真讥讽:“老弱病残,你们是想给歹徒助兴?”

    林颂掏出她的保安员证,威武地拿起钢叉和盾牌。

    关青松则晃悠起他的拐杖:“我会倒地碰瓷。”

    郑静瑜戴着安全帽,举手:“我会大喊大叫!”

    门卫老伊伯不服气:“梁经理,我可是守护了福兴二十多年,从林老厂长,林清耀,再到颂颂……三代老臣,老陈老张要再来,我头都给他们打歪。”

    梁真叹了口气:“我到底为什么要来这?”

    ……

    报警后隔了三天,警方立案了,目前还在调查的流程中。

    林颂知道是谁偷的船。

    监控里显示得明明白白,20多个人拿着铁棍、钢管、道具,开着一艘拖船到福兴的码头,连夜就把那艘正在维修的二号船舶拉走了。

    有几人是之前的福兴船工,他们了解福兴的安保。

    就跟大多数船厂一样,保安形同虚设,监控在就行,剩下的保安就是巡逻看设备,睁眼开门,闭眼关门。

    可是,他们偷船干什么?船也卖不掉,还不如溜进厂里,把设备、钢材偷了。

    周其均开着车道:“等警察侦查结果吧。”

    他皱了下眉头:“你们之前晚上住在厂里巡逻,很儿戏。船被拖走的那天晚上,就算你在福兴,也无济于事,他们二十多个人,持械强行拖船,你要是在,估计现在我只能去医院看你了。”

    林颂问他:“警察没跟你透露其他的细节吗?”

    “没有。”

    不过,周其均心中已有了大概:“修船前,你查过这艘船的所有权吗?”

    “查过了,是属于安达鹭城分行的。”

    周其均很浅地笑了下:“巧不巧,好多年前,林律师在香港的一次外商投资会上,差点被他们的邱行长坑了,银行,搞金融的,林女士。”

    他不需要点的很明白,林颂就清楚了,十有八九跟船舶抵押有关,所有权归属存在纠纷。

    她思维发散得很快:“那是不是很有可能,警察会认定不构成犯罪,撤销此案?”

    周其均点了点头。

    林颂血压升高了。

    正好小群里,喻宁和方调元正在暧昧,说周末想约大家骑行的事。

    可颂@方调元,说道:“你们安达大大的坏!”

    方调元就在安达银行工作。

    方调元发了个土味玫瑰问候图:“小林总,我们安达怎么了?”

    林颂不回了,心想,这一回喻宁的三个候选男嘉宾,她不会再投方调元这个邪恶的金融男。

    等到了周其均的家中,林颂已经压下了脑中的各种杂念。

    她原本以为,她不会紧张的。

    因为见家长的流程,就是这样,如果当初相亲成功的话,她早就该见到周其均的父母了。

    但真的到了这一时刻。

    林颂深呼吸,再慢慢地平复心情,可她的胸口还在打着鼓点,未来有可能,他的父母会成为她的家人,可她跟家人的关系并不好。

    伊爸、玲姨和林屿,都不太喜欢她,当然,她也不怎么喜欢他们。

    周其均转头看林颂。

    林颂轻声问:“你伊爸伊妈会喜欢我吗?”

    周其均笑:“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林颂不喜欢这个回答:“你要说,他们会喜欢,你喜欢的,他们都会喜欢。”

    周其均似乎想说什么,林颂最近手指上多了几道小伤口,但车窗外,已经能看见余新荷的身影了。

    余新荷很好相处,又亲切,拉着林颂的手:“这就是颂颂吧,我可以叫你小颂吗?”

    林颂很少跟妈妈辈的女性亲密接触,她垂眸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温暖的触感,她笑:“可以呀。”

    周品权看起来不太好相处,但是也没对林颂做什么,他严肃着一张脸,说:“林颂,你好。”

    林颂紧张了下:“周伊伯,你好。”

    至于周其廷,一见到林颂就张开双臂,虽然两人见面次数少得可怜,但并没有半分陌生。

    林颂喊:“大哥!”

    周其廷喊:“小妹!”

    余新荷不满:“你喊什么小妹,不知道以为是什么小工。”她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对初次上门的女孩来讲,很容易误会是下马威。

    她看了眼林颂,发现林颂并没有半分介意。

    小白今天也在这边,正在草坪上跑着玩球,听到林颂喊它,这熟悉的、挑衅的声音,恶霸小狗条件反射地“汪”了好几声。

    林颂轻笑。

    余新荷说:“前段时间,我和你周伊伯,去看望了你伊爸,小颂,你也别太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除了见面红包外,还送给了林颂一个小葫芦漆器,两人都有对手工艺品的爱好。

    余新荷听到林颂喜欢玩船模,眼睛亮了亮,正巧她和林颂一样,手指上都有些伤痕。

    她心疼地握住了林颂的手:“这是刚弄上的吧?被锉刀弄的?”

    林颂睫毛颤了颤,笑说:“我最近都在忙厂里的事,好久没玩船模了。”她反握住余新荷的手。

    这两双有些粗糙的手交叠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和林颂想象中的画面很不一样,真的就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次见面,没人提起结婚,也没人多问什么,或许是因为早就都知根知底,相聚在一起,就只是聊聊天。

    开饭前,周其均笑着低声问林颂:“现在有信心了吗?”

    很显然,他家里人都挺喜欢她。

    林颂提醒他:“你伊爸看起来不太像。”

    周其均也提醒她:“他退休后,跟你有一个共同的爱好。”

    林颂愣了一下。

    周品权从二楼下来,发现林颂正在看一本名人传记,他慢慢地停下脚步,问道:“你喜欢看这类书?”

    “嗯,很励志。”

    他轻哼:“都是骗人的,哪里那么厉害,那么伟大?都是修饰夸大的。”

    林颂眨眨眼睛:“伊伯,您怎么没出传记?”

    “我是那种沽名钓誉之人吗?”

    林颂说:“我是觉得,像您这样的企业家,改开三十多年市场经济的代表人物,无私奉献的慈善家,太值得出书,让我们学习了。”

    “马屁精。”但拍到周品权心上了,尤其他听到林颂以后也想出书。

    他笑:“你说说,你想重点写什么?”

    林颂:“我还不知道,因为一生还很长。”

    她现在连自己都还没认清。

    周品权说:“正常,我到了退休,才知道自己忙活了什么。”

    他扫了林颂一眼,便道:“等下伊伯送你一幅字。”

    只不过,这幅字不是黑白毛笔字,彩色的,有竹子,有熊猫的,可爱的花体字,是小时候常见的名字作画。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林颂跟周其均一起回去,两人一狗,散步着进去小区,月光温柔,地面上银光覆盖。

    林颂说:“我伊公觉得月亮很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周其均按照船去联想:“因为月亮掌管潮汐,潮汐控制船舶。”

    “答对。”

    林颂笑,擡头看月亮,她有种说不出来的遗憾,她和周其均分明在很多时候,都很契合。

    周其均轻轻地摩挲着她被划伤的手指。

    他上次去福兴,看见她办公室里有一个未完成的船模,等回到家里,他要先去找药箱,给她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口。

    但回到了家里,只有玄关昏暗的灯自动亮起,小白撒欢地跑进自己的窝里。

    林颂就将他拉下,就站在阴影处,轻轻地同他唇舌交缠,不知道吻了多久,两人躺在柔软宽大的床上,没有开灯,落地窗外是满城灯火。

    林颂在他进入时,问他:“你为什么带我去见你父母?”

    她想看他的眼睛,可什么都看不见。

    周其均好像很冷静:“因为我跟他们提到了你,他们想见你,你同意了。”

    林颂说:“可我不是。”

    她觉得难过,她觉得自己有点陌生,人的感情是不受控制的。她一开始想要的,和现在是不同的。

    ……

    很多年后,林颂也记得林清耀去世那一天,晴朗明媚的一天,绵延多日的阴雨天终于放晴,最高温36度,早晨五点多就日出了,湿度正好。

    他从武夷山回来,就在家中。

    林颂要出门去船厂,他还喊住了林颂,难得好声好气:“别跟安达犟了,已维修产生的费用,被拖欠就算了,你以后再接船,多注意点。”

    林颂有点郁闷:“直接扔了两百多万?”

    林清耀笑了下:“那你都得罪光了,以后怎么办?”

    林颂说:“伊爸,不是说好锱铢必较,没人能在你林清耀的手上讨到好处吗?”

    “可你是林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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