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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蛛 正文 第44章

所属书籍: 银蛛

    ◎那个她从未见过的十六岁少年,拼尽全力去和活,也拼尽全力去死。◎

    “妈妈,世界上真的有生活在水里的蜘蛛吗?”

    解忆刚被收养的那两年,唐柏若的工作还不是很忙,还有时间每天晚上睡前给她讲一个故事。

    今天晚上,她讲的就是一种生活在水下的蜘蛛。

    “当然了。”

    唐柏若坐在床边,身体依偎在枕头上,一只手轻轻拍打着被单下的解忆。

    “有一种蜘蛛,是其同类的唯一叛逆者。它背离了岸上,长期生活在水中。”唐柏若轻轻柔柔的声音,就如同最上等的催眠曲,将解忆慢慢带入一个幻想中的世界。

    “这只蜘蛛,它在水下怎么呼吸呀?”解忆努力和睡意做着抗争,迷迷糊糊地问道。

    “银蛛的全身长着许多防水的绒毛,当它浮上水岸的时候,就会将气泡储存在腹部和绒毛间。当它们潜入水中的时候,气泡会像水银球一样包裹住它的身体。”唐柏若温柔地说,“它和普通蜘蛛一样,也会吐丝结网。只不过,它结的网就像是一个钟型的‘家’,银蛛筑的巢不仅可以储存氧气,还能源源不断地从附近的水里吸取氧气。在家里,它就可以安稳无忧地生活。”

    “水族馆里……也有银蛛吗?”解忆的眼皮越垂越低。

    “水族馆不适合它生活。”唐柏若轻轻拍打着她的身体,低声说,“它只能生活在特定的水域,以猎杀水蚤和孑孓为生。”

    “……妈妈见过这种银蛛吗?”

    唐柏若回答了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

    在母亲的陪伴下,她沉入了香甜的梦想。

    小小的银蛛,被她遗忘在了记忆深处。

    直到今日,母亲在那时的回答再次响起。

    “二十年前,我就是那只在水下捕猎的银蛛。”

    看着眼前年轻的唐柏若,以及她手里的那枚黑色炸弹引爆器,解忆终于明白,她为何会在之后漫长的二十年里,脸上不见一丝笑颜。

    解钧南一脚踢开身上的原野,艰难地翻过身,两手撑在地上,慢慢站了起来。

    他脸色苍白,嘴唇发青,在高大的身量下,他的生命之火却奄奄一息。他带着感同身受的悲痛和爱怜,默不作声地望着对面的唐柏若。

    “我已经知道所有我想知道的事了,除了最后一件。”唐柏若直直地看着解忆,“你,究竟是谁?”

    解忆强忍着眼泪,任由窒息般的痛苦在她胸口里游荡。

    “二十岁的解忆,户籍信息上根本没有你的资料。”唐柏若问,“你到底是谁?”

    解忆咽下苦涩,缓缓开口道:

    “放弃复仇吧。”

    “我在问你是谁——”

    “放弃吧。”

    解忆朝唐柏若走了过去。

    “你站住!再过来一步,我就引爆炸弹!”唐柏若威胁道。

    解忆停下脚步,悲切地目光望向站在悬崖边缘的母亲,坠落已经近在眼前。

    “我是因为你,请求你放弃复仇,而不是因为同情他们,所以请你放过这些渣滓。”解忆说,“我请求你放弃复仇,是因为我知道,按下那枚引爆器后,等待你的,是二十年的孤独与后悔。”

    “我不会后悔。”唐柏若冷笑道,“死人不会感到后悔。”

    “如果你没死呢?”解忆问,“如果……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了呢?”

    她终于明白,命运对唐柏若的惩罚。

    从水中维纳斯出去之后的每一个日夜,她都在接受命运的惩罚。

    她多么想随着解钧南一起离去,和解扬在地底重聚啊。但是她不得不活下去,不得不接受孤独的无期徒刑。

    “不可能。”唐柏若说,“我不会一个人独活。”

    “如果你发现自己怀孕了呢?”

    解忆再怎么忍耐,看到唐柏若惊愕的那一刹那,眼泪还是在这一刻夺眶而出。

    她的心像是被一万只手拼命撕扯,最后碎成了无数齑粉。

    “我叫解忆。使出浑身解数的解,行思坐忆的忆。我出生在一年后的春天。”

    原野像被空中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傻了似的,呆滞地看着解忆。

    “福利院的院长说,我是一出生就被遗弃了。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院长说她是随便想的。我们福利院,从我到来之后多了许多社会援助。其中有个女人资助得最多,来得也最勤,每次,我都能注意到,她在悄悄看我,但从不与我说话,像是在有意疏远我。”

    解忆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在静默的玄关里说着年代久远的过去,对其他人来说遥远的未来,没有人出声打断她。

    “后来,在我八岁那年,我被这个女人收养了。她是个孤僻的物理学家,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中年的时候收养了我,但却从不与我过于亲近,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她会表现得更加疏离冷淡。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她是在掩盖一个秘密。”

    “掩盖一个立马能够推断出,水中维纳斯绑架谋杀案主使并非一人的秘密。”

    “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吗?”解忆笑着,眼泪接二连三地从眼眶中滚出,眼泪让她的笑容变得惨烈,“因为他正在忍受的痛苦,二十年后,我也在日夜忍受。”

    解忆的手放上胸口。

    心跳还在,但却如此虚幻。

    2005年的她此时还在唐柏若的腹中,甚至还未成型。此时此刻以2025年模样站在这里的她,究竟是一抹游魂,还是梦蝶的庄周?

    “在我二十岁生日那年,你上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并且将这一过程录制下来,通过手机发送给我循环播放。你告诉我,意识可以改变世界,甚至过去。于是,当我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时,我以为回到过去,是因为你的意识,你在二十年前,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失去了和亲生女儿光明正大相认的机会,失去了一切你所能失去的,留给你的,只有孤独的牢笼。于是你后悔了,想要通过将我送回这个时候,改变历史。”

    “你在胡说什么……”唐柏若开口,她极力装作毫不动摇的样子。

    “但现在,我逐渐不这么认为了。”解忆说,“如果是因为你的意识在起作用,我应该回到更早的过去,还能改变解扬结局的时候。”

    “别说了!”

    听到解扬的名字,唐柏若怒喝着想要打断解忆的话。

    “我回到这里,是因为直到临终都还在祈求着你能获得幸福的解扬的意识。”

    解忆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哽咽着向怔在原地的唐柏若哀求道:

    “银蛛的网不是为了猎杀,而是为了保护。”

    “真正杀死解扬的,不是高山遥,也不是冯小米,真正夺走他生命的,是解扬自己。”

    “这不可能!”唐柏若神色激动,断然道,“是高山遥先失手刺伤解扬,然后冯小米给了致命的一击。冯小米已经承认了,你为什么还要为他们狡辩?!”

    解忆擦去脸上的泪水,再次擡起头来,坚定而无畏地迎着母亲的视线。

    “一个即将被霸凌者们带去山上的少年,为什么不带防身物品,而是特意带上了保温杯呢?”

    “别说了……”

    母亲的面孔忽然闪过一丝恐惧。

    而解钧南的脸上,则露出了难以形容的悲戚和痛苦。

    “在距离解扬死亡不远的地方,为什么没有烟灰,却留下了打火机?”

    “别说了!我不想听!”唐柏若怒喝道。

    “你们两个这么聪明的人,难道都没有想过吗?还是想过了,但是无法接受?”

    一步一步的逼问让唐柏若无法逃避,她尖叫一声,解忆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唐柏若的腰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弯了,她扶着膝盖,急喘着气,眼泪一颗接一颗地落在酒红色的地毯上,洇出鲜红的水痕。

    她崩溃地呜咽着,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神态。

    “因为杯子里,有他准备好送自己上路自己的武器。”解忆说,“直到最后一刻,他也守住了自己的底线,没有变成和高山遥一样的人。”

    “就算承受了巨大的恶意,他的心灵依然如水晶般纯净。他用人世间仅剩的最后一个办法,救自己,也救你,脱离苦海。”

    寂静宽阔的玄关里,唐柏若的嚎啕大哭如受伤的小兽哀鸣,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真实地传达到了解忆的胸口里。

    那个她从未见过的十六岁少年,拼尽全力去和活,也拼尽全力去死。

    她的眼睛再次被泪水模糊,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十六岁的解扬,在尝试过所有方法都无路而逃后,选择了最后一条路。

    凝望深渊的人,最终会成为深渊。

    只有他,是个例外。

    直到最后的最后,他在所有人的记忆里,依旧是最纯洁无瑕的少年。

    唐柏若的力气像是随着泪水渐渐流失了,她慢慢地蹲下身来,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泪水把脸庞弄得一片狼藉。

    她像个孩子似地模样,让解忆心中又柔软,又疼痛。

    解忆朝她慢慢走了过去。

    “妈,放下引爆器,一切还来得及。”解忆忍着哭腔哀求道,“至少现在,你有你爱的人,你还有我……但是按下引爆器,你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唐柏若和解钧南都没有立即驳斥解忆的话。

    动摇和泪水同时出现在他们脸上。

    高山寒沉默了许久,眼看局势向着他预期外的方向走去,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即便出去了,他也没几天好活了。

    与其在监狱里过完最后的几天,不如就轰轰烈烈地结束在这一百米深的水下。

    这是他为自己写的完美结局,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电动轮椅撞到了唐柏若身上,高山寒从轮椅上滚落下来,手里拿着那枚黑色的引爆器。

    他看着变了脸色的众人,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按钮!

    “滴——”

    随着一声格格不入的机械音,维纳斯雕像的胸前亮起了一行数字,倒计时一分钟。

    59秒。

    58秒。

    “柏若,”解钧南异常冷静的声音忽然响起,“已经够了,你走吧。”

    他站在维纳斯雕像下,高大的身影投下一道瘦削的影子。唐柏若满面泪痕,不断地摇着头,却哽咽着说不出话。

    “也许我们都错了,我们都变成了解扬不愿看见的样子。或许,这就是解扬留下那句遗言的原因。”

    “不……”唐柏若泣不成声。

    解钧南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解忆,目光深沉而充满爱意。

    “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神奇。你的眼睛很像我。”他温柔地注视着解忆,“所以那天晚上,我不禁想要凑近了看看你。”

    “玄关里的电梯还能使用,你们走吧。”

    解钧南话音刚落,原野已经冲到他身后的电梯前,按下了上行的按钮。

    已经停在水下一层的电梯缓缓打开了门扉,原野按着电梯按键,扭头催促着还傻站着的众人:“快上电梯!”

    宗相宜回过神来,哭着往电梯里冲去,冯小米虽然身中两刀,但依然挣扎着想往电梯里爬,高山寒跌倒在地上,无法爬回轮椅,也就无法阻止众人,他癫狂地大笑着,诅咒着所有人。

    解忆拉扯着不愿意上电梯的唐柏若,强行将她推入了电梯。

    “你呢?!”唐柏若哭着望向还留在玄关里的解钧南。

    解钧南神色平静,双手扶住维纳斯雕像的两边,猛地一用力,将雕像平着放倒在地。

    雕像躺平后,解忆从中空的地方看见了闪着红灯的炸药。

    他抱着维纳斯的头部,拖着雕像往玄关外走。

    “我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这条命,是解扬给我续的,现在,该我还给他了。”

    40秒。

    39秒。

    为了将爆炸的冲击波对电梯的影响降到最小,必须有人将电梯门前的炸弹搬走。

    解钧南选择了做这个人。

    即便是中空的雕像,一个人搬运也很是吃力。

    解钧南的脸色苍白异常,嘴唇也浮着一层心脏病发时特有的绛紫。即便如此,他的双手依然强有力地握在雕像两边,一步一步地挪向远离电梯的地方。

    “解忆!”原野一声焦急的呼喊。

    雕像的重量陡然一轻,解钧南擡起头,看见那张让他觉得熟悉的脸。

    “我在二十年后就已经死了,说不定,现在也只是我在死后的一场梦。”解忆含着泪光朝他微微一笑。

    “解忆!!”原野沙哑着嗓子吼道。

    “你要救他们,因为你有这样的职责。”解忆对原野说。

    原野看着解忆淡定从容的面庞,在那一瞬间,他作出了从前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出的决定。

    他忽然意识到,在这水中维纳斯度过的短短七天,改变了他的一生。

    他理解了父亲,也原谅了他的不辞而别。

    换做是他,也会做同样的决定。

    因为他们有共同的荣耀。

    解钧南一个趔趄,被原野大力推开,原野朝他怒吼道:“你有几个力气?体力活就让给后辈吧!”

    他一把抱住从解钧南手里掉落下来的维纳斯头部,以先前几倍的速度,飞快地往玄关外跑去。解忆受他影响,抱着维纳斯的腿部,也跟着飞跑。

    她怔怔地看着前方原野的背影。

    原野的怒吼破了音:“我是未来的警察!就该我留下来,你们都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跑啊——!”

    伴随着呜咽和哭泣,电梯门在滴的一声后关闭了。

    那些相伴七日的声音,渐渐离解忆越来越远。

    母亲的最后一面,她没有看见,但她确实拯救了母亲,不光是身体,还有那被孤独折磨了二十年的灵魂。

    两人竭力奔跑,健身房、娱乐室、卫生间和桑拿室的门扉不断被两人甩在身后。

    维纳斯是冰冷的,她的胸腔却是火热的。

    “原野……你会后悔吗?”她看着永远都在她身前保护的身影。

    “我从不后悔。”

    解忆的眼泪随着微笑一起在脸上浮现。

    “虽然我们只认识七天……但是我好像喜欢上你了。”她说。

    前方的身影差点崴了脚。

    他没有回头,继续抱着雕像急速奔进。

    两只红通通的耳廓,比他先一步诉说他现在的心情。

    “不愧是知音啊。”

    他说。

    “解忆,我好像也喜欢上你了。”

    “不,不是好像。”他确切地说,“我喜欢你,解忆。”

    维纳斯在他们手中爆炸。

    刺目的强光,在一瞬间吞噬解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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