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诉我……正义,到底在哪里?”◎
寂静无声的水中维纳斯酒店水下一层的玄关里,圣洁的维纳斯女神将悲悯的眼神投向众人。
原野将背着的高山遥放到地上,默默地站到了解忆的身旁。
宗相宜双手捂着自己的嘴,倒抽冷气的声音还是从她的指缝里漏出,在她还没意识到的时候,眼泪已经从饱含惊恐、愧疚、懊悔的眼眸里涌出。
冯小米极度恐惧地望着维纳斯雕像下的人,恐惧仿佛把他从毒品的渴望中暂时打醒了,他虚弱地靠在墙边,惊恐万分又带着心虚的表情看上去和正常人无异。
高山寒则坐在轮椅上,神色莫名地端详着维纳斯雕像下的人,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容。
“你就是和我联系的侦探X?”他眯着眼问。
“和你联系的人,是我。”
另一个从身后响起的声音,让众人条件反射转过头去。
唐柏若神色沉着而平静地站在酒红色的高级地毯上,她的眼神,令解忆陌生。那双被黑色的仇恨所侵占的眼眸,让她再也想不起母亲真正的样子。
她早该想到的。
是她想不到,还是不敢想?
侦探X布置好周然的死亡现场后,从秘密出口离开,但几日后,侦探X的卡片出现在宗相宜和高山遥的门缝里,如果是已经逃到外界的侦探X返回做的,不可能没有留下往返的痕迹。
侦探X在水中一层还有帮手,但不是他们以为的高山寒。
是从一开始,就坚决要前往同学会的唐柏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解忆哑声问道。
唐柏若神情坦荡地迎接着解忆痛苦的目光。
“为了复仇。”
她用风淡云轻的口吻,说出这重如千钧的四个字。
“既然为了复仇,为什么要帮我们修好电脑?现在救援随时都可能到达,难道你就不怕吗?!”原野质问道。
白色的呐喊面具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解钧南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体,高举起来,牢牢地握在手心里。
“我说过了,不会有人得救。”他微笑着说,“在这个维纳斯雕像里,有一百公斤的炸药。炸药引爆的时候,整个水下一层都会葬身海底,所有的罪恶——”
解钧南放低了声音:
“你们的罪恶,以及我们的罪恶,都会被海水掩埋。”
“你们为什么不向警察寻求帮助呢?”
原野挡在解忆身前,既要关注手拿引爆器的解钧南,又要分出一丝精力注意另一边的唐柏若,他把最安全的后背,留给了站在身后的解忆。
“警察?解扬没有求助过警察吗?他的结局是什么?”唐柏若充满嘲讽地反问。
“那时候跟现在已经不同了,越是发达的城市法律系统越是完善,坏人能钻的漏洞也就越少,更何况,你们手中已经掌握了这么多他们犯罪的证据,何必要用牺牲自己的方法,来惩罚他们呢?!”
“或许吧……”唐柏若垂下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眼中的光,“我调查过你,原野。你的父亲在任务中舍身救人,成了英勇的烈士。你受到政策的照顾,从小衣食无忧的长大,考取警校的时候,也受到了录取优待。因为你父亲的缘故,你的同学和老师,都对你很是照顾。”
“你的身边都是好人……真让人羡慕啊。”她轻声说,“对你那样在充满正义的环境里生长起来的人,求助警察应该是最好的办法。因为你相信他们,就像他们相信你一样。”
“……但你不是我们,我们也不是你。”唐柏若擡起眼,目光冰冷地看向原野,“迟到的正义,还算是正义吗?”
原野哑口无言。
“当解扬被陈皮踩进水里的时候,正义在做什么?”
“当解扬被牟鸡换勒索的时候,正义在做什么?”
“当解扬前一天为宗相宜寄出了实名举报校职工性侵学生的举报信,第二天却被宗相宜举着相机拍摄他被霸凌视频的时候,正义在做什么?”
宗相宜再也忍不住,踉跄着靠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墙上,眼泪决堤一般涌出,她用力捂着嘴,悲怆痛苦的哀哭依然从指缝中溢出。
唐柏若的眼睛也红了,但她没有泪,她的眼神依然坚毅,她依然在说。
“当解扬的爸爸发现解扬在学校里受高山遥一伙人的霸凌,私下去求高山遥放过自己的儿子。高山遥随口一句‘拿钱来啊’,解扬的爸爸就每天晚上去镇上的黑工地打工,再在天亮之前匆匆赶回家,他不知道高山遥要多少钱,但他拼了命地去筹儿子的救命钱,最后,因为连高山遥一天的零花钱都比不上的薪水,死在了日出之前的高速公路上。他挣得那些钱……微不足道的钱,成为他自己的棺材钱。”
“解扬没有告诉解钧南爸爸死亡的事情。他一个人默默地扛起了所有。哥哥在上大学,还需要钱,他自己上学也需要钱。他知道,一旦告诉解钧南爸爸的事,解钧南就会选择从学校退学,回家打工养他。他不愿意这样……他不愿意爸爸因他而死,哥哥也因他辍学回家。”
“他卖掉了家里能卖的一切,退掉了学校的宿舍,每天步行四个小时回家,然后第二天凌晨,准备好妈妈一天的吃食,将屋门锁好,又再次从家里出发。在这一路上,他捡破烂,卖废铁,东拼西凑挣着三个人的生活费。哪怕再累再苦,他也没有向任何人诉说过他的苦楚。”
除了宗相宜压抑的哭声,玄关里只有唐柏若的声音。
她的声音,依然那么冷淡而疏离。其中暗藏的愤怒和痛苦,就像冰层下奋力燃烧的地狱之火,寻找着机会破冰而出。
“解扬的人生里,存在过正义吗?”她冷冷看着说不出话来的原野,“你说的正义,不是每个人都有幸拥有。”
“我和解钧南,也不再渴求正义。”她说,“我和他,就是解扬的正义。”
“作为舞台剧的中心立意,有点意思。”高山寒点评后,问道,“我还有个疑问,我和高山遥返回那座山的时候,解扬的遗体不见了。是你们带走的吗?”
“这个问题,你要问真正的凶手。”唐柏若说。
“什么意思?不是我弟弟杀的吗?”高山寒吃惊道。
唐柏若从后腰处摸出了一把银色的东西,那是厨房里的一把切片刀,刀刃上闪着锐利的寒光。
她拿着这把刀,朝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冯小米走去。
“你要干什么?”
原野想要拦下她,解钧南再次高举起手里的引爆器,威胁道:“别动!否则我立马引爆这里的炸弹!”
原野受制于引爆器,硬生生止住脚步。
“回答我……你杀了解扬,把他藏到了哪里?”
冰冷的刀子架在热血流淌的脖颈处,近距离迎着唐柏若冰冻三尺的目光,冯小米双腿哆嗦,几乎无法自己站立。
“不……不是我……”
话音未落,他凄厉的惨叫声穿透了整个水下一层。
切片刀半个刀身都没入了他的肩膀,刺目的鲜血一涌而出,冯小米恐惧地哀嚎着,身体从墙壁上慢慢滑了下去。
趁着所有人注意都被冯小米吸引,原野忽然一个蓄力,如闪电般射了出去,飞扑到向措手不及的解钧南。
两人倒在地上,拳脚相斗,不分上下。解钧南高大的身躯反而还略胜一筹,但好景不长,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解钧南忽然面露痛苦,右手紧紧抓着胸口,趁此机会,原野强行掰开了他的手掌——
一枚包裹着锡箔纸的糖果,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解钧南脸上的痛苦神色还未缓解,但他已经朝着愕然的原野笑了起来。
另一边,真正的炸弹引爆器从唐柏若的手心里现出身影。
“放弃挣扎吧,真正的引爆器,在我这里。”
她拔出冯小米身体里的刀,用红色的刀尖指着他惨白的面孔。
“我再问一次,你把他埋在了哪里?”
冯小米哆哆嗦嗦着不回话,唐柏若调换了刀尖的角度,瞄准了同样的伤口正要再次刺下,冯小米吓破了胆,尖叫着说道:
“埋在了他家的那棵三角梅下!”
除了解钧南和唐柏若,其余人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为什么要杀他?”唐柏若低声问。
“因为……还不是因为我爹!我爹说他死了爹很可怜,娘又是个傻的,想认他做干儿子,供他继续读书!”冯小米尖叫道,“我们家哪儿有钱供他啊!我自己都不够用!”
“我去的时候,他胸口上已经插着刀了,不过还剩了一口气。高山遥已经逃走了,我心想……反正有高山遥顶锅,我就……我就……”他含含糊糊地说着,“后来,我等到了很晚高山遥都没回来处理尸体,我怕被人发现,牵连出我……我就回家偷出了去镇里卖菜的三轮车,把尸体连夜搬回了村子。我想……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我就干脆埋在了他家的三角梅下面。”
唐柏若的眼中泪光晃动,她死死咬着嘴唇,牙齿上已经染有血迹。
“你怎么敢!”
一声悲怆如野兽的呐喊,唐柏若紧握在手中的切片刀扑通一声再次刺入冯小米的肩膀。
鲜血飞溅,冯小米哀嚎着,带着肩膀上的切片刀一并在地上翻滚。
唐柏若摇摇晃晃地重新站直了身体,她的脸上布满血和泪。
她望着解忆和原野,绝望的声音颤抖着,哽咽着。
“你告诉我……正义,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