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师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犯罪都是有条件的’。”◎
电梯走廊前的玻璃墙像被人泼洒过浓墨,遮盖了背后的全部真实。
走廊和各个房间虽然亮如白昼,但对困在这里的人来说——
这里是地狱无疑。
第一天安排下清理走廊工作的人,已经变成尸体,第三具尸体出现后,电梯走廊的清理工作就陷入停滞。
侦探X在无线电里的宣言,更是击破了幸存者仅有的希望。
在绝望的气息弥漫整个水中维纳斯的时候,解忆埋头清理着电梯走廊的废石。
原野自发陪伴在她身边,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距离电梯只剩下一小段距离,堵塞在路上的石头却比之前的都要沉重。
五天囚禁,不光是人的勇气在消耗,体力同样也在消耗。
每日三顿罐头玉米和火腿,解忆在搬运石头的时候偶尔会一阵头晕眼花。尽管如此,她在清理走廊的时候,比任何人都要卖力。
投入重体力劳动,能够帮助她在繁杂的思绪中喘一口气。
第一个死者是周然,储物柜里的东西是班费收据,发现尸体的地点在泳池水底,死因不明。
第二个死者是牟鸡换,储物柜里放着一支录音笔,发现尸体的地点在桑拿房,死因应当是高温致死。
第三个死者是陈皮,厨房柜里爆炸后剩下的只有一张合影,发现尸体的地点在仓库,死因是砍伤导致的大出血。
首先,搬运周然的尸体固定到池底,必然需要很大的力气;其次,乱刀砍死肌肉健硕的陈皮,也很难想象是女人做出的事。
牟鸡换的死,倒是不需要什么力气。
综合这三起死亡事件,凶手有很大可能是壮年男性。
牟鸡换是自愿转移到桑拿室的,即便不是自愿,遭到迷晕,那应该也是牟鸡换自愿让凶手进入套房,有机会将他迷倒转移。陈皮的案例也是同样的情况,他从健身房自愿转移到了仓库,或者是给了凶手可乘之机,被迷晕后转移至健身房。
进一步推理,便是凶手很大可能是与牟鸡换和陈皮都十分信任的男人。
如果凶手在剩下的七个人之中,符合条件的只有高山遥一人。
还有没有其他可能呢?她扪心自问。
有。
如果凶手在他们之外,亦或多人作案,情况又完全不同。
没有尸检的情况下,很难检测出尸体体内有无毒物和迷药,许多可能都无法排除,一个普通人的推理举步维艰。
挡在电梯门前的只剩最后一块半人高的巨石。
解忆和原野彼此对视一眼,同时将手放至石头上。
“嘿——”
解忆擡起石头的一半重量,原野搬着另外一半的重量,两人挪了几步,走到一旁缓缓放下沉重的巨石。
即便其他人都已经放弃了生存的希望,解忆和原野没有。
他们就像一个石头里同时钻出的两根杂草,有同样的韧性和坚持。
终于,被遮挡住的电梯面板露了出来。解忆和原野走到面板前,解忆伸出用力过度颤抖的手指,缓缓按下面板的上行箭头。
停留在一楼的电梯迅速下沉,解忆几乎听见了电梯飞速下降的风声。
“叮——”
微弱的一声提示音,电梯门慢慢开启。
光滑崭新的镜面映照着两个满身都是尘土的人。
原野走进电梯,毫不犹豫按下数字1。
电梯里光线明亮,指示灯也显示电梯正在运行,然而电梯的控制面板却并未亮起。
“……需要刷卡。”
解忆的目光停在电梯面板下方的识别区。
“我早猜到了,这果然和无线电是同样的把戏。”原野说。
“你早猜到了——还和我在这里一起清理石头?”
原野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并无任何灰心丧气:
“我不喜欢凡事只是猜测。”
解忆看着他,扬起了嘴角。
“巧了,我也是。”
电梯镜面里纤尘不染,解忆累得够呛,直接在电梯里坐了下来。
原野紧挨着她坐了下来。
“你怎么想?”解忆问。
“那通无线电,至少可以排除,侦探X不在我们之中。”原野说,“无线电不像手机,无法提前录制通话再播出,通话过程中一定有人实时操控无线电。在我和侦探X联系的过程中,其余人都露面了,所以能够排除他们的嫌疑。”
解忆问:“既然如此,那么幕后黑手就是我们之外的人?”
“也不排除内部有帮手。”原野说。
“如果内部有帮手,”解忆停了停,“你心中有人选吗?”
“你先告诉我你猜的是谁,我再告诉你我心目中的人选。”
解忆迟疑片刻,拿起原野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下一个字,然后慢慢用他的手指将那个字包起来。
这个过程中,她始终直视着原野的眼睛。
那双黝黑的眼睛,坚定,沉着,像一座从不动摇的大山。
原野攥起她写的那个字,低头凑近她的耳边。
他翕动双唇,说出一个相同的名字。
“高、山、寒。”
……
“我出去上个洗手间。”高山寒坐在轮椅上,轻声说。
灯火通明的休闲厅里,聚集着剩下的五人。
高山遥一脸颓废地靠在单人沙发上,目光虚无地看着前方的墙纸,失去发蜡支撑的细软黑发有气无力地遮挡着那双失去精神的眸子。
宗相宜抱着双膝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如惊弓之鸟一般一有什么动静就立马擡起头来。
冯小米的手和沙发脚固定在了一起,此时他从毒瘾发作中稍微振作了一点,正靠着沙发休息,他时不时地喘着气,眼睛充血突出,脸颊凹陷,那张短短几天里瘦脱相的脸几乎要从黄色棒球帽里脱落出来。
高山寒说出这句话后,只有坐在角落里手捧着书阅读的唐柏若朝他投来了目光,从喉咙里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高山寒控制电动轮椅走出休闲厅,在门口转向,往右手边前进。
休闲厅的门扉在他身后轻轻合拢。
电动轮椅碾过地面的轻微运行声,回荡在空旷寂静的走廊。
漆黑的玻璃墙吞噬了所有折射过去的光线。
高山寒面无表情的侧脸映在玻璃墙上。
到了无障碍卫生间的门口,电动轮椅再次转向,缓缓驶入明亮的房间。
三个无人的隔间,他径直进入中间的那一个。
反锁上隔间门后,高山寒竖耳倾听了一会,确认门外寂静无人后,他关掉了水箱的阀门,然后按下了马桶的冲水键。
水箱中的水冲干净后,他第二次按下马桶冲水键。
咔嚓。
微弱的一声响动后,高山寒推开了马桶背后的那面墙。
密室的开关,是无障碍卫生间中的第二间马桶。马桶固定在墙上,随着墙面的转动,也跟着一起转动。
卫生间的光亮照亮了墙后昏暗的房间。
高山寒坐着轮椅进入密室。
一面实时监控整个水中维纳斯的监控墙映在他冰冷的眼底。
休闲厅里颓废不语的众人,电梯走廊里正在耳语的解忆和原野。
高山寒坐着轮椅来到监控墙下方的台式电脑前,熟练地唤醒了待机电脑。
电脑屏幕上,有着一个黑色的对话框。
高山寒用键盘打下一句话,敲击了发送键。
“什么时候收尾?”
大概一分钟后,屏幕上跳出了新的一句话。
X:“别急,我会看着办。”
高山寒继续输入: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最多只能再给你三天时间。”
他停顿半晌,在对面回话之前,又发送了一句:
“把他们都解决。”
他等了许久,对面都没有传来回答。
“回答呢?”
黑色的背景上,只有白色的光标在缓缓闪烁。
“说话。”他带着不悦打出这两个字。
风扇运转的声音忽然消失。
所有屏幕瞬间熄灭,监控室变得一片漆黑!
高山寒大惊失色,回头看向他来时的方向,暗门外的无障碍洗手间同样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全部光亮一齐消失,一切都湮灭在黑暗之中。
高山寒摸索着面前的控制台,尝试着按下许多键都毫无反应。
他绷起精神,下意识摸了摸扶手箱的上盖,然后操控轮椅缓缓走出密室。
无障碍洗手间里虽然一片漆黑,但门外的走廊却照进了亮光。
看来是配电室里的无障碍洗手间的供电出了什么问题。
高山寒谨慎地将水箱里的水重新放满,然后关闭了暗门。之后他坐着轮椅走出黑暗的无障碍洗手间,向着配电室的方向而去。
到了配电室的门口,他进入房间。
果不其然,在一众独立开关中,无障碍洗手间的电闸跳闸了。
高山寒将其重新开启,然后调转轮椅,回到配电室门前,拉开了门——
原野和解忆的身影首当其冲映入眼帘。
其次是在他们身后一脸震惊的宗相宜、高山遥。
“……怎么都到配电室来了?”
片刻的寂静后,高山寒微笑着开口了。
“我在无障碍洗手间上厕所的时候,忽然停电了。我怀疑是跳闸,就来了配电室。你们怎么也来了?”
“修好了?”原野问。
“我把电闸恢复了,应该是好了。”
“那我们就一起去看看吧。”原野说,“顺便和你说说我们最新的推理。”
“……好。”
沿着走廊往无障碍洗手间走去的路上,高山寒打量着其余几人。
“唐柏若和冯小米呢?”
“需要有人看着冯小米,我们讨论之后,唐柏若留了下来。”解忆说。
高山寒点了点头。
“只是跳闸而已,你们不必都过来。”
“如果只是跳闸,当然不必。”原野笑道。
“……”
“我老师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犯罪都是有条件的’。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所有罪行,都是有实施条件的,有的人,就算想实施某种犯罪,也没有相应的犯罪条件。”
高山寒沉默不语,唯有身下的电动轮椅在发出轻微的转动声响。
“犯罪场所也会决定一些犯罪条件。”原野说,“比如说,在高氏集团名下的大酒店将十个人堂而皇之地掳走;又比如说,将□□的场所设置在这样一所富丽堂皇的水下酒店。这两项,都决定了同一个犯罪条件。”
“……那就是资本。”原野说,“一般人难以想象的资本。”
“我同意。”高山寒不慌不乱,微笑着说。
“有这个犯罪条件的,十人之中只有你和高山遥两人。”原野说。
“为什么不能是我们之外呢?”
“因为第一起犯罪,发生地点在高氏集团旗下的大酒店。能够调离整层楼的服务人员,并且动用直升机将十人从楼顶停机坪转移走的人,只有你们高氏两兄弟。当然,你父亲或许也可以。但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这么说,不更应该是我弟弟么?”高山寒笑道,“我和你们其他人,可都素不相识。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因为高山遥无法调走你的保镖。”原野说,“你父母或许可以,但还是那句话,他们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
“案发第一天,你是故意出现在同学会上的。宴会厅外的保镖和服务人员,当然也是听从你的调令离开的。宴会厅里的迷药装置,恐怕提前一天就已经安装好了吧,作为业主的你来说,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最后,将被迷晕的我们从顶楼的停机坪,经由你们高家的直升机转运,最后到达这停业废弃数年的水中维纳斯——”
“我好奇很久了,这装修得好好的酒店,哪怕上一个业主资金链断裂无法继续影业,也能将酒店轻易转卖出去回笼资金,为什么会任由这酒店荒废多年?他不是资金链断裂缺钱吗?”
高山寒没有说话。
“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上一任业主早就转卖出去了。”
原野说:
“卖给了你,高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