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母亲。”◎
满满一桌美味佳肴,解忆一口都没有吃。
绑架案是在盛世嘉豪大酒店发生的,但发现八个人的地方,却是千里之外的水中维纳斯酒店。
八个活生生的人被毫无声息地转移到千里之外,解忆怀疑他们是服用了安眠药,所以桌上的茶水,转盘上的佳肴,她一口未动。
为了不让人起疑,她装着吃了一些,实则都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吐在餐巾下。
她瞥了眼一旁的原野,不知有意无意,他一直拉着斜对面的干瘦男说话,碗里的龙虾倒是分毫未动。
“……原来你就是天涯上的三川公子!我记得我在首页见过你,你有个热帖,叫……叫什么来着?”原野挠了挠头。
干瘦男立即说:“是‘818我的县城生活和贵公子朋友’吧?”
“对对对!”原野立即拍着手掌。
“那是我浏览量最高的一个帖子,虽然和最火的那几个帖子不能比,但也算是天涯出圈的热帖了。”干瘦男子一脸得意地说完,旋即捧起了旁边的高山遥,“不过——我在网上有这知名度,全是托了高哥的福。那群花痴都叫高哥‘公子’,做梦都想见一见真人。”
“我现在还只知道你的论坛ID是三川公子,不知道你本名是叫……”原野问。
“我本名啊,叫冯小米。”干瘦男说,“对了,你们不是三川县的人,应该不认识其他人吧,我干脆给你们介绍一下——”
冯小米煞有介事地站了起来,用双手指向高山遥的方向,阵仗颇大地说:
“这位是高哥,高山遥,大名鼎鼎的高氏集团公子,你们应该有所耳闻吧?”
原野和解忆点了点头,冯小米这才转向高山遥的哥哥,高山寒。
“对面那位呢,也是高氏集团的公子,我们高哥的哥哥,嘿——为了和高哥区分,您要是不嫌弃,我叫您一声高大哥。”冯小米对着高山寒一脸殷切地笑容。
高山寒笑而不语。
“这是陈皮,我读高中那会最好的兄弟——当然,我和高哥,还有陈皮,我们三个都是最好的兄弟。”冯小米热情地介绍道,“你别看他长得凶,其实人很好,讲义气。是吧,陈哥?”
陈皮朝他举起喝了一半的酒盏,似乎认可冯小米的评价。
“这边这位美女是我们高中时候的班长宗相宜,学习可好了。以前戴着个黑框眼镜,穿花棉衣,现在女大十八变,我都不敢认了。”
穿着真丝衬衣的宗相宜眉间闪过一丝厌恶,随即敷衍地扯了扯嘴角。
“……哪里。”
“只有这不搭理人的模样,和以前一模一样。”冯小米砸了咂嘴,看出宗相宜不乐意搭理他,转而介绍下一个,“这是牟老师,读书的时候就长这样,我们大学都毕业了还长这样——”
被称作牟老师的中年男人很受用地笑了。
“夸张啦!”
“牟老师是我们的宿管老师,读书那会我晚上老是嘴馋,灯都灭了,还能找牟老师偷偷借开水煮面吃。要不是牟老师,我冯小米老早就饿死了,哪还有今天?”
冯小米油嘴滑舌地一番话,让牟老师笑得合不拢嘴。
“你太夸张了,不就是一碗开水的事么!”
冯小米介绍完,一屁股坐回座位。
“相逢就是缘,以后大家都认识了,有什么困难要互相帮助。我冯小米虽然没什么出息,但在网上还算有些能耐,特别是为了我高哥——我冯小米一定赴汤蹈火!”冯小米花儿一样的笑脸转向高山遥,眼睛两边堆满讨好的褶子。
“不是还有一位么?”原野问。
“谁?啊——把你给忘了。”冯小米像是才看见沉默不语的动漫男,惊讶地叫了一声,“这还是我们4班的同学,叫周……周……周……”
“周然。”动漫男子头也不擡地说。
“对!周然!哎,我们班的周然,从小就不爱说话,现在变成死宅二次元了。你那刘海多久没剪了?刺不刺眼睛啊?”
周然垂着头,根本没理会冯小米的话。他胸前的动漫人物,解忆没认出是谁。
注意到她在盯着自己的T恤印花,周然擡起被刘海盖住的眼睛:
“你也看死神?”
“什么?”
“蓝染,你知道吗?”他说。
解忆对这个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但她镇定地说:“有印象,我觉得他很帅。”
周然点了点头,看她的目光多了些温度:“你很有眼光。”
“我真羡慕你……还有这么多好朋友。”高山寒看着眼前的热闹,眼神转向高山遥,“我以前读书时候的同学,现今都没什么来往了。”
高山寒声音轻柔,像他面上似有似无的笑意一样,仿佛一道没有存在感的风,轻轻拂过圆桌。
高山遥似乎很不待见这个哥哥,充满讽刺地说:“你这么羡慕我,怎么不去那鸟不拉屎的三川县也待上三年?”
光线璀璨的水晶灯从头顶倾洒着,高山寒的苦笑蒙着一层阴影。
“既然是同学会,为什么只有你们几人呢?”解忆寻了个机会,主动加入话题。
“因为走出三川县的就我们几个。”解答疑问的是冯小米,“其他人没考上大学,早就没了来往,就算我们邀请他们,他们也舍不得那点车票和住宿呢。”
看桌上其他人的模样,也比较认同这个答案。
解忆看向身旁的唐柏若,她没怎么说话,餐盘里已经堆起了龙虾壳的小山,好像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吃饱。
“柏若,你尝尝这鹿肉。”高山遥将转盘上的烧鹿肉转到唐柏若面前,“这是我前阵子去英国度假的时候,在自家猎场里打的。我听说你一直在勤工俭学,一定很辛苦吧?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份工作,用不着你像现在这样累——”
冯小米发出意味深长的笑声,被高山遥瞪了一眼后,悻悻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不必了。”唐柏若冷冷道。
“你不用这么客气——”
高山遥还想再献殷勤,宗相宜端起酒杯说:“高山遥同学,感谢你今天组织这个局,让我们四班的人还能在多年后重聚。我敬你一杯。”
高山遥被人打断,只能将唐柏若放置一旁,端起酒杯喝下宗相宜的敬酒。
酒过三巡,转盘上的佳肴少了大半。众人多少都有了些醉意。
“这酒可真厉害,平日我要喝两斤,今天一斤都没喝到就开始头晕了。”冯小米说,“高哥,你这比1573还厉害吧?”
“我也有点醉了,不对劲。”身材健壮的陈皮紧皱着眉头,“会不会是买到假酒了?”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高山遥大怒驳斥。
“不对,是迷药!都别喝了!”原野变了脸色,打翻酒杯站了起来。
众人闻言,恐惧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的酒杯。
“不,不是酒的问题——”解忆说。
她眼前的景物开始摇晃起来。
解忆难以置信地握住圆桌边缘,想要稳住不受控制开始倾斜的身体。
她不仅没有喝酒,甚至没有吃一口菜。连茶水都没有入口过。究竟是什么地方疏忽了?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宗相宜已经晕倒在桌上,陈皮想要起身,但随即跌倒在地。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去外边……我的保镖……”高山寒强撑意志说道。
原野刚一想动,疲软的双腿就让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迷药的发作,让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原野几乎没有迟疑,拿起餐桌上的海鲜叉刺向自己的大腿。
一声闷哼后,原野扔掉染血的海鲜叉,快步冲向大门。门扉已经从外锁住,他拉了几下都纹丝不动。
他几脚踢在大门上,门扉剧烈地摇晃着。
这么大的声响,没有引来任何人。
虽然原野还在孤军奋战,但苦苦抓着圆桌支撑着身体的解忆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视野旋转着下降。头顶的水晶吊灯仿佛变成一条旋转的光带,缠得越来越紧,越来越晕。
解忆摔倒在冰冷的瓷砖上。
透过餐布下的缝隙,她看见无数蜿蜒的蛇,向四面八方游走。
定睛一看,那是无数几近无色的雾,被笼罩在圆桌的餐布之下,悄无声息地向四周蔓延着。
她努力想要拿出藏在裤兜里的那把小折叠刀,但疲软无力的手指却连动弹都成了奢望。
空气里的香味越来越浓,解忆最后的感受,是有人抱起了她的身体。
“不要睡……不要……”
那个声音越来越远,解忆终于失去意识。
……
“解忆,解忆!”
解忆回过神时,正坐在福利院的大理石窗台上。
要是被阿姨看见,又会被骂。她刚刚跳下窗台,福利院的叶阿姨走了进来。
“叫了你半天,怎么没反应?快过来,我把你的头梳一梳。”
解忆没反应过来,就被重新扯回了窗台前。
将就着窗外发红的落日,叶阿姨解下她的马尾,手脚麻利地给她编起辫子。
福利院的杂事多,孩子也多,大多数时候,男孩子都是寸头,女孩子都是马尾,一旦阿姨给女孩子梳辫子,就意味着可能的领养人上门了。
能够被领养,能够像其他孩子一样,拥有一个爸爸妈妈,是福利院里所有孩子的梦想。
但不是解忆的。
她早就放弃了这个幻想。
她抗拒每一次的会面,因为她已经清楚明白,那些想拥有一个孩子的领养人,他们要的是健康的孩子,而不是毫无血缘的病秧子。
她一次次地在希望里失重坠落,为了不再感受那种刺伤的痛苦和绝望,她主动舍弃了希望。
解忆相信这一次也会和其他次一样,她的心中没有期待,也没有激动,有的只有不情愿的厌烦。
就是在这样的心情下,她被强行推入院长办公室。
坐在皮沙发上的女人背对着百叶窗,被分割成许多份的阳光跳跃在她身上。她正在看院长递出的一份文件,从肩上自然流淌下来的黑发柔顺有光泽,在夕阳下闪耀着华光。
听到开门的声音,她擡起头来。
四目相对,解忆落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解忆,你过来。”院长露出由衷地笑意,拉住走到面前的解忆的手,“这是首都大学的物理学的唐柏若教授,你喜欢她吗?”
解忆一声不吭,回避了眼前女人的目光。
她喜不喜欢,又有什么用?
“这孩子今年六岁,因为身体的缘故有些怕生。”院长不好意思地向唐柏若解释道。
“没关系。”温和的声音,丝毫没有恼怒。
或许是因为原本就没有打算领养她吧。
只是院长一厢情愿的推销罢了。
解忆自暴自弃地想,心情更加悲哀。
“你好,解忆。”那女人朝着她轻声开口了。
解忆用眼角余光偷偷瞥她。那张脸上,丝毫没有虚伪和不耐。
“我叫唐柏若,你能记住吗?”
解忆迟疑着点了点头。
于是对方笑了。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唐柏若的笑容。是她从现在到以后,见过最美的笑脸。
“那就好。”
唐柏若温柔地注视着她,轻声说: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