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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风咳血还能篡位成功吗 正文 第74章

    立秋那日,衔月宫举办了盛大的迎秋宴。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天寿帝罕见地独自坐在上首,皇后不见踪影。

    兖王举着酒杯,走到殿中向天寿帝祝贺新秋。

    “……儿臣祝父皇万寿无疆,洪福齐天!”

    “好!”

    天寿帝哈哈大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兖王敬了第一杯酒,宴会正式拉开帷幕,殿内旋即杯觥交错,充斥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回到座位的兖王随即也成为群臣敬酒的重心之一,另一边,燕王的桌前则门庭冷落,再是华美的衣饰也无法掩饰燕王脸上的戾气,他神色阴沉,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坐在一旁的燕王妃担忧地看着,想拦又不敢拦。

    “燕王颓势已现,陛下诸子,还有谁敢与殿下争锋?”

    兖王放下酒杯,朝拍马屁的官员道:“不可如此。都是手足兄弟,为何一定要争锋?穆才人虽做了错事,但已受惩罚,我是父皇长子,于情于理都该照应弟弟。既然有本宫这个长兄照应,燕王又何来颓势一说?”

    官员连忙揖手道:“是下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兖王大善!”

    兖王露出爽朗的笑容,摆了摆手:“谈不上大善,手足亲情乃人之常情罢了。”

    小官员敬了酒离开后,兖王的桌前只剩下几个心腹之人。

    “殿下,微臣听说,衔月宫多了一个龙子,此事……”

    “是真的。”兖王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酒杯,道:“皇后今日缺席,就是在悉心照料这位命途多舛的龙子呢。”

    心腹们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本宫的这位弟弟,可不是个好相处的角色……和燕王截然不同呢。”兖王放下酒杯,眼眸中露出一抹寒光:“先是在宣和宫门前让百官瞧见他血淋淋一身,再是病中抓着皇后的手不放,连喊娘亲……听说他的亲娘为了保护他而死于刺客之手。”

    他哂笑一声,缓缓道:

    “死的……还真是时候啊。”

    “殿下是觉得……”

    “我如何觉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如何觉得。”兖王道:“大理寺的人勘验过现场,已经将调查方向放在了缉查刺客上。如今大理寺相信此子无辜,衔月宫的宫人也证言此子乃陛下龙子,再加上,父皇深信不疑的魏弼钦也盖章此子身上有龙气缠绕。上玉牒,已是近在咫尺的事情了。”

    “那我们……”一人看向其他几人,眼中何意彼此心知肚明。

    “不必。”兖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本宫再过不久又要返回驻地,宫中热闹,也是好的。”

    几人随即反应过来,露出了然的笑容。

    一人抚须笑道:“还是殿下想得深远。”

    兖王笑而不语,满上酒杯后,端着走到玉京长公主和九皇子的桌前。

    “七妹,九弟。”

    秦秾华笑着拿起装有果酒的酒杯,在桌下撞了下稳若泰山的秦曜渊,起身道:“今日还未祝兄长凯旋归来,反倒累得兄长举杯敬我,是七妹疏忽了。”

    “七妹是女子,我这个做长兄的,便是多走几步又如何?”

    兖王笑着看了眼慢腾腾站起的秦曜渊,道:

    “九弟身量可观,又天生神力,想必是行军打仗的好手,不如再过几年,来军中和长兄一同历练罢?”

    秦秾华代替漠然无语的秦曜渊笑道:“若有此机会,九弟当然不会放过。是吧,渊儿?”

    他这才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今日迎秋宴,乍然少了两人,为兄还有些不习惯了,母后也便罢了,怜贵妃……”兖王笑了笑:“哦,是穆才人了。穆才人如今被幽禁在妧怜宫中,想必很不习惯。”

    秦秾华只是微笑。

    “穆才人虽行事嚣张,但按理说,也不缺钱。她怎么鬼迷心窍,忽然收了前左佥都御史的贿赂呢?”

    “是啊。”秦秾华配合着露出一脸疑惑:“为什么呢?”

    兖王笑着看了她一会,伸手往她肩上拍去。

    一只手在半空将他握住。

    秦曜渊面无表情看着他,那只手和少年冷漠无波的神情截然相反,镣铐一般将他紧扣。

    “……”

    兖王干笑了两声,再看向秦秾华,意味深长道:

    “所有妹妹里,你是兄长最看重的一个,七妹无事时,不妨多和兄长来往,我在军中,可是时时盼着收到妹妹的来信呢。”

    “这个自然。长兄为父,兄长在我心中也是分外不同的。”秦秾华道。

    秦秾华递出酒杯,和他手中之杯轻轻碰出一声脆响。

    “九弟?”兖王看向秦曜渊,后者终于放开了他的手。

    兖王再朝秦秾华一举杯,两人各怀心思,含笑饮下杯中酒。

    兖王离开后,秦秾华对身旁的少年说道:“你在这儿等着,阿姊出去一会。”

    “我陪你。”秦曜渊马上说。

    秦秾华抿唇一笑,柔声道:“阿姊一会就回来。”

    她语气虽软,眸光中却透着坚持。秦曜渊只能停下脚步,看着她的背影走出大殿。

    “公主,咱们去哪儿?”落后一步的结绿问道。

    “边走边看。”

    秦秾华随意地走在园中,仿佛真的漫无目的。

    路过一座池上凉亭时,她终于满意道:“就在这儿罢。”

    她一步一步迈上石阶,结绿在身后帮忙提着过长的裙角,爬上三人高的假山后,她在凉亭中找了处干净地方坐下,结绿要拿外衣给她披上,她擡手道:“不用。”

    所谓热在三伏,就连素来体温偏低的秦秾华也感受到了这三伏天的威力。

    她从结绿手中接过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胸口上拍着。

    静静悄悄的夜色中,除了远处传来的宴会喧嚣,渐渐的,有脚步声在山下响起,迈着沉稳的步伐,越来越近,越来越轻,终于,脚步声的主人走入凉亭,朝坐在栏台上的女子揖手行礼。

    “下官见过玉京长公主。”

    秦秾华头也不擡,目光依旧俯视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宴庆宫殿,轻声道:

    “张大人在底下徘徊许久,本宫还以为你要转身离去呢。”

    “让长公主见笑了。”张观火面色平淡,揖手道:“下官本想自行离去,踌躇许久后,还是没能敌过心中的好奇。”

    “哦?”秦秾华带笑的目光从山下的灯火收回,落到张观火故作平静的脸上:“你好奇什么?”

    “好奇长公主失信于人之后,会用何种面目来为自己开脱。下官在心中设想万千,依然没能料到长公主风淡云轻,仿佛无事发生。”张观火话里带刺,拱手道:“下官佩服。”

    “张大人不愧‘青面御史’之称,一句话里,夹枪带棒的,让本宫都好是害怕。”

    “下官只为问安而来,长公主若是无事,下官便先行告退了。”

    张观火拱手后,正欲拂袖而去,忽然瞧见山下神色慌张的新科榜眼。

    他没有发现假山凉亭中的二人,匆匆离去了。

    张观火的脚步停住了,他转身回看,长公主脸上露着胸有成竹的微笑。

    “……这是何意?”

    “张大人样样都好,就是这性急的脾气,要改改。”

    秦秾华笑着将手中团扇递给结绿,起身走到假山崖边,缓缓道:

    “左佥都御史乃正四品命官,按照章程,应都察院左右都御史拟出继任人选,上报吏部,再由吏部将修改后的名单,报给内阁和陛下定夺。张大人如此气急,无非是以为约定的左佥都御史一职,落入了榜眼手掌。”

    “难道不是吗?”张观火按捺住心中不平,冷声道:“吏部由裴回说了算,裴阁老欣赏榜眼,这是人尽皆知的事!都察院里已经有风声,说下一任左佥都御史是裴阁老的未来女婿。若当真如此,下官便成了一个笑话!得罪死了穆氏,却依然只是一个七品小吏——指不定哪天,就要莫名其妙死在一把火里。”

    “张大人多虑了。”秦秾华不慌不忙道:“裴阁老想用联姻将榜眼绑成自己人,若是榜眼不愿联姻呢?在裴阁老看来,这是否意味着榜眼心中还有别的心思?这样的人,他还能放心将左佥都御史交到他手里吗?”

    “能和裴氏联姻,是天下多少学子做梦都求不来的好事!榜眼又怎会回绝?”

    秦秾华笑道:“若回绝了呢?”

    张观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中又惊又疑。

    “张大人似乎对本宫有些误会。”

    秦秾华转过身,眺望着夜幕中辉煌的漫天灯火。

    夜风飘然而至,翻弄着雪青色裙摆,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不远处进行宫宴的殿堂传来遥远的欢声笑语,缥缈的月光照得夜空清亮,风中夹杂着夜来香的幽香,丝丝缕缕,被风一吹就散,如女子唇畔捉摸不透的微笑。

    “张大人认为左佥都御史是本宫请你办事的酬劳。但在本宫看来,左佥都御史一职不过是本宫的伴手礼物,算不得什么。本宫若是要请你办事,断不会只拿出这般小小职位。”

    张观火道:“……长公主既然觉得左佥都御史都不值一提,那么敢问长公主,在您眼中,下官能官至几品?”

    “正四品命官,对旁人而言,是一生仕途的终点,对张大人来说,却不一定如此了。张大人能官至几品,全看大人的选择。”

    张观火沉默半晌。

    “下官有一疑问。”他顿了顿,说:“长公主之谋划,究竟是为福王,为九皇子,还是……为自己?”

    他的声音直到湮没在风中,也没有得到回答。

    “若是前一个问题难以回答,长公主可否回答下官的第二个问题?”张观火道:“长公主走这条路,是为了夺权,争名,还是获利?”

    “张大人,本宫说过,你太心急了。”

    秦秾华微笑道:

    “等本宫准备的伴手礼落到你手里,再来问别的问题罢。”

    “……”沉默许久,张观火揖手道:“下官不敢不从。”

    “张大人。”秦秾华叫住他即将离开的步伐,道:“既然来了,不妨和裴阁老敬一杯酒再走罢。”

    她没有回头,只是从眼角余光里朝他瞥来似笑非笑的一个眼神。

    “裴阁老欣赏榜眼人尽皆知,然裴阁老也欣赏张大人,此事别人不知,张大人难道不知么?”

    张观火愣了片刻,随即想起官复原职那天,来宣旨的公公说过的话。

    寒意顺着夜风吹入每个毛孔,张观火愕然地看着崖边的女子:此事他从未对他人说过,连他自己,都险些忘记还有这番过往——

    长公主又是如何得知?

    他心中又惊又畏,长公主说完那番话后,却并未看他。他顺着她远眺的视线看去,挂满星芒的苍穹之下,一盏接一盏的橙红灯火勾勒出衔月宫精致的亭台楼阁,在更远处,黑暗吞噬了天地轮廓,看不见头,摸不到底。

    天地之大,浩瀚无穷。

    张观火只从这盛大中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微和渺小,长公主呢,又从中看见了什么?

    他收起先前的轻视心情,朝着秦秾华重新揖手行礼,神色凝重地转身走了。

    张观火心事重重,走到举办宫宴的宫门前,想了又想,最终还是走了进去,端起酒杯走到多人簇拥的裴回面前,排着队敬了一杯酒。

    他一杯敬完,也不多说,转身出宫去了。

    又过了许久,宴会进入尾声,天寿帝先行离开,殿中王公贵族也陆续散去,秦秾华逆着告辞的人群进入大殿,找到正被几个带女儿的妇人围着的秦曜渊。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长桌前,那几个带女儿的妇人站在桌前,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什么,彼此的女儿或多或少地偷瞅着秦曜渊,看向彼此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敌意。

    天寿帝有九个皇子,算上待定的那位,一共十个,大多都已名草有主,那些又想让女儿高嫁,又攀不上兖王和燕王的,自然就将目光投向了还未婚配的九皇子。

    虽说异族血统让他无缘大位,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件好事,至少能当个安稳的富贵王爷。

    秦秾华走过去的时候,少年第一时间瞧见她,那双百无聊赖的眼睛立时聚焦,光彩焕发。

    他站了起来,毫不犹豫朝她走来。

    几名妇人也发现了秦秾华,立即向她禀明来意,口头上称“问安”,三句话不离旁边的九皇子,马屁拍了一句又一句,真实的本意昭然若揭。

    秦秾华和她们说笑两句,寻了个由头,带着少年走出了喧闹的大殿。

    百官归家,游鸟归巢。

    秦秾华和少年并肩而行,脚步轻松惬意。

    “回去了?”他问。

    “回去了。”

    “你在哪儿吹了风?”少年摸上她的手,攥在手心里握紧。“好凉。”

    秦秾华笑了笑,道:

    “等冬天来了……那才叫凉呢。”

    他挤开她的五指,强势地和她十指相扣。

    “有我。”

    ……

    百官还在回家的路上,提前离开的榜眼已经沐浴更衣完毕,到母亲那里去请夜安了。

    “……同僚们都是很好的人,他们听说儿子年幼失怙,感叹您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不容易。儿子的上司,左都御史还说挑个日子,为儿子在外边再办一次迎新宴。娘,您放心吧,没谁瞧不起儿。”

    “那便好,那便好……”老眼昏花的母亲含着泪,激动道:“娘总怕自己拖累你,知道没有,那便好了……”

    榜眼拉着母亲因做活而布满老茧的双手,将今日的宫宴详情为没有亲临现场的母亲缓缓道来。

    “今晚这场宫宴,儿子因为是陛下钦点的新科榜眼,所以破格收到了邀请。宫宴上也没有人歧视儿子位卑人轻。”

    “儿子今晚喝了几杯长春露,这是宫中御酒,还有一道江瑶炸肚十分可口,以后有机会,儿子一定带给娘吃……”

    “今晚的宫宴都挺好的,就是……”榜眼顿了顿,母亲立即着急追问:“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母亲别急。只是一名小宫女将酒水倒到儿子身上罢了。儿子见她可怜,也没追究。为了避免殿前失仪,儿子去外边走了走,等到衣服干了才往回走,不想却碰见裴夫人和淑妃在一处说话,旁边还有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子,一人是凤阳公主,一人是裴阁老的六姑娘。”

    “你见着了裴大人的六姑娘?”母亲追问道:“你觉着这姑娘如何?”

    榜眼没发觉母亲语气中的急迫,皱着眉道:“模样倒是周正,只是性情实在一言难尽。她和凤阳公主指着鼻子对骂的样子,儿子要是没有见到,恐怕一辈子都想象不到世上竟有女子跋扈至此。”

    母亲面色一白:“竟是如此?”

    榜眼这才察觉母亲神情有异,疑惑道:“母亲怎么对这个六姑娘如此关注?”

    在他追问之下,母亲终于才将实情吐露。

    原来他去参加宫宴的空当,一位和裴氏关系密切的夫人登门拜访,言谈之间,对他的婚事大事屡次旁敲侧击。

    “我看,这位夫人是有意为你和裴六姑娘牵线,我原先还很高兴,正想待你归家后问问,不想这姑娘竟是这般性情,这……”

    榜眼愁眉紧锁,道:“婚姻大事,必是先得到裴府首肯,此人才敢上门暗示。老师看得上我,是我之福分。但母亲辛辛苦苦将我拉扯长大,我又怎能娶那样的母夜叉回来磋磨母亲?”

    一个舍不得老母受人磋磨,一个刚做起诰命夫人的美梦,两人都对这桩八字没有一撇的婚事迟疑起来。

    许久后,榜眼下定决心,握着老母亲的手,郑重道:“明日我就去拜访老师试探一二,若是老师真有这意思……还是早日婉拒的好。”

    “可是……”母亲有些犹豫:“裴阁老会不会留有芥蒂?”

    “便是芥蒂,也只是一时芥蒂。老师还会重新重用我,但若我松一时之口而让母亲受长久罪,儿子便枉为人子了。”

    “既如此……那便这样吧。只是,要委屈我儿了……”

    两人合计好后,第二日,榜眼便登门拜访了裴阁老。

    和母亲预料的一样,裴回果然有将嫡幼女许配给他的打算,他忐忑地说出自己和表妹已有婚约后,老师并未动怒,反而很是理解他,赞他为人诚实守信。

    榜眼如释重负,轻松地离开了裴府。

    他不会想到,就在他离开裴府不久,裴回就将举荐他做左佥都御史的折子扔进了书房门外的池塘。

    三三两两的锦鲤浮出水面,翕动着嘴唇轻啄飘在水上的折子。池面上,涟漪不断,浮萍飘摇。

    “左佥都御史一职,你觉得还有何人合适?”裴回道。

    裴知徽说了几个人名,裴回都摇头否定了。

    “阚荣轩和甘烨是舒遇曦的人,邵博乃穆党,马新知看似是个直臣,其女却嫁入了穆氏,关键时刻,不可靠。”

    裴知徽将有资格竞争这一职位的朝臣在脑中过了一遍,忽然灵机一动。

    “父亲认为张观火如何?”

    “张观火?”裴回扬眉。

    “没错,都察院正七品监察御史,张观火!”裴知徽道:“父亲忘了?昨日宫宴,张观火还来和父亲敬了酒!张观火和穆氏素有仇怨,前大理寺卿就是他弹劾下去的,前不久又检举出祭祀灯油的问题,导致怜贵妃成了穆才人,重伤了燕王一把——这可是死仇!”

    “张观火……嗯,我记得。”裴回道:“他官复原职那日,我还派人去祝贺了他一句。”

    “这就更好了!张观火和我们有旧,又和穆氏有仇,舒遇曦那个老狐貍最爱和稀泥,能从穆氏手里保住他的,除了裴氏还有谁?”

    裴回想了一会,道:“……张观火,确是有力人选。此人有勇有谋,连续扳倒两座大山依然能全身而退,昨日的那一杯酒,也未免不是示好。”

    裴回抓起一把鱼食,抛入廊下的池塘。

    更多的锦鲤冒出鱼唇,争先恐后地疯抢着池中鱼食。

    他望着这一幕,缓缓道道:

    “张观火,张观火……让我想想罢。”

    数日后,圣旨下。

    都察院正七品监察御史张观火因检举有功,升任正四品左佥都御史。

    张观火领旨后,入宫谢恩。宫人将他领到衔月宫中的最高建筑五凤楼上,接见他的却并非天寿帝,而是身着袒领襦服裙,外穿纱罗大袖的玉京长公主。

    “陛下打累了双陆,正在隔壁小歇。张大人不妨先坐下,喝一杯茶。”

    张观火带着上次见面截然不同的心情,在她对面的空案桌前谨慎跪坐。

    长公主的贴身侍女缓缓为他案上空杯注入清茶。

    翠绿茶叶在热水中打着旋儿,就像张观火此刻忐忑不安的内心。

    侍女倒完茶,悄悄退出了这间屋子。

    赭色的木质阁楼中,靠窗一面的四扇木窗大敞,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只飞鸟带着清脆的鸣叫掠过青空。

    “长公主曾言,等下官位至左佥都御史一职,再来问其他问题。承蒙公主运作,陛下青眼,下官已官至左佥都御史。不知现下,长公主可愿回答下官的疑问?”

    秦秾华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带着唇畔的微笑,她擡眼道。

    “张大人想问什么?”

    “下官有两个问题。一是在长公主眼中,下官能够官至几品,二是长公主所求,究竟为何。”

    张观火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就如他的名字一般,他锐利直截的视线洞若观火,仿佛她说一句假话,立即就会被他看穿。

    “张大人通识时变,勇于任事,一篇《十议》振聋发聩,可惜却无人赏识。众人只知大人有七寸不烂之舌,却不知大人还能拨乱反正,济时远略。”

    “于本宫眼中,大人乃经国之才。”

    张观火心神震荡,一股热气从胸口往上直冲。

    茶香飘散,袅袅上升的烟雾直往赭色藻井而去。

    恰好一阵清风在此时吹来,吹散了茶雾,轻抚女子身上白雪似的纱罗,那纤美柔弱的身体裹在宽衣大袖中,也像要被风吹倒一样,让人情不自禁生出一分担心。

    玉京长公主便是这样的美人。

    一瞥一笑间轻易撩人心弦,而气质却令人难生亵玩之心。

    “至于本宫所求……”

    秦秾华微微一笑,悄然无声地将茶盏放回长案。

    “本宫所求,不过千官肃事,万国朝宗;梧凤之鸣,彪炳日月。”

    轻言细语,却胜过平地一声惊雷。

    比先前更为强烈的动容涌上张观火心头。

    他定定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玉京长公主,半晌后,起身走出长案一步,行君臣之礼。

    张观火的额头抵在冰凉地面,心头却比任何时刻都要火热。

    两人谁都没有率先开口说话,一切未尽之意,已在这个特殊的礼节中昭然若揭。

    结绿在门外轻轻敲了敲门。

    “公主,陛下已醒了,请张观火进去。”

    “知道了。”

    秦秾华起身,亲自扶起仍跪拜在地的张观火,状若平常道:

    “张大人,可愿和本宫一同面见陛下?”

    张观火神色恭敬,揖手道:

    “下官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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