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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风咳血还能篡位成功吗 正文 第57章

    在第三次被滑板鞋擦醒后,秦秾华怀疑自己的教育出了一点问题。

    她把手抵在少年胸口,硬生生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你醒了?”

    少年带着早起的沙哑音调向她靠近,像什么小动物似的,脸颊亲昵擦着她的额头。

    “你怎么进来的?”秦秾华不可思议道。

    “走进来的。”

    少年淡定从容的表情让秦秾华有种是自己在大惊小怪的错觉。

    而在她愣神的时候,他蹭着进了一步,把秦秾华刚刚争取出来的距离湮灭,又一次把她搂进怀里。

    距离一近,秦秾华又感觉到那存在感惊人的滑板鞋贴上了她的腿。

    她猛地推开少年,从床上坐起,沉声道:“秦曜渊——”

    她从未连名带姓叫过少年,此次难得的黑脸,成功镇压了蠢蠢欲动的少年。

    秦曜渊一动不动,只有睫毛在眨,冷峻锐利的五官,偏偏从这时间暂停一般的凝滞里透出一股可怜巴巴。

    秦秾华试图给他好好讲道理,她平息了会情绪,认真道:“昨天早上,我有没有告诉你,你已经大了,不能和阿姊睡一张床?”

    他点头点头,态度十分良好。

    “那你今天为什么会在阿姊床上?”

    “昨晚打雷了……”

    秦秾华怀疑自己的耳朵,不可置信道:“你怕打雷?”

    “我怕你怕……打雷的晚上,你总是半夜亮灯。”

    有理有据,使人无话反驳。

    他忽然牵起她的手,往自己方向一拉。

    秦秾华不由自主倒在他身上,一双长臂将她圈紧,少年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头顶,语气自豪:“……昨夜你就没有醒。”

    这……看起来像是一个担心姐姐睡眠的贴心小棉袄。

    秦秾华都快被他迷惑了,好在,她还记得早上把她擦醒的滑板鞋。

    有哪个牌子的小棉袄会用滑板鞋在她身上摩擦?!

    秦秾华猛然惊醒,一把推开他下了床。

    “结绿!”

    “哎!公主醒了?”守夜的结绿听到呼唤,立时从门外走入。

    看见床上的秦曜渊后,她愣了愣,随即像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快步走到秦秾华身边。

    “公主可要叫人梳洗?”

    秦秾华看向床上的人,皱眉:“你还不走?”

    “……我错了,阿姊别生气。”

    他诚恳道歉,态度良好,叫着只有在犯错时才会叫的称呼,赤诚的眼眸里写着“下次还敢”四个字。

    她被气得低血压都快好了,催促道:“快走!”

    “……真的?”

    瞧这说的什么话?不是真的,难道还是她欲迎还拒吗?

    秦秾华气血上头,恨不得自己把他扔出窗外:“……快走快走!”

    秦曜渊只好翻窗走了。

    好似没甚精神,偏偏翻窗的背影利索极了,行云流水一般熟练,看着就让人来气。

    结绿叫来宫人为秦秾华梳洗装扮,五光十色的头面从她面前一盘盘经过,秦秾华心烦意乱,挑了素净的一套珍珠绢花流苏发饰。

    秦秾华选定后,其余宫人都井然有序地退出了寝殿,结绿拿起发钗之一,小心翼翼插入盘起的倾髻之中。

    珍珠耀目,绢花秀美,流苏习习,然配饰再美,仍比不过镜中微微蹙眉的殊丽女子。

    她想不明白,是自己教育出了问题,还是她太过敏感,男孩儿在这个年纪都是如此?

    梳妆完毕,她走到窗前想透透气,一擡眼,便撞进少年乌黑的眼眸。

    他梳洗的动作飞快,不需画眉涂唇,也不需挑选衣装头面,穿的永远是秦秾华准备的衣服,用的永远是秦秾华绣的发带,秦秾华晨起繁忙时,他早已准备妥当,也不知在树上看了多久。

    他靠在树干上,手里把玩小刀,一条长腿自然垂落,姿态一贯的慵懒,但不论何时,秦秾华和他对上视线时,他的目光始终锐利霸道,好像眼里只看得到她似的,不发散一丝余光。

    “……”

    秦秾华面无波澜,利落关窗。

    她在心里回忆,他从前也是这般黏她吗?

    好像是黏的。

    只是这黏糊程度,似乎随着年纪增长,没有减弱,反而越发变本加厉起来。

    秦秾华怀疑是因为自己没养过孩子,所以才在什么细节上出了问题。但她一时又想不出是漏了什么细节。

    算了……她安慰自己: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不准,就跟那春天的猫一样,过了这段时日就好了。这点小事,还是别耽搁她投入今日份的快乐了。

    枸杞茶,阿胶糕,银耳红枣汤,满上满上都满上!

    案牍,书劄,小折子,拿来拿来都拿来!

    今日天气晴朗,用莲花忍冬小端砚,配上兰亭修褉白墨正好,要轻轻研,慢慢磨,待淡淡花香散开后,再取象牙兰亭赏狼毫笔蘸上香墨,在附有一条条请示的小折子上写下她书法飘逸的批语。

    玉京公主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她感觉还没工作一会呢,结绿就来第三次催她用午膳了。

    午膳不说也罢,秦曜渊去广威将军府或华学时,她都是一人用膳,桌上永远是各种药膳,结绿会在一旁热情介绍,这个止咳,那个补血,个个都像神丹妙药。

    当然,到底有没有效,那只有老天知道。

    用完午膳,秦秾华照例要在小花园里走一走,消消食。

    虽然是散步消食,但也不能就这么望天望地浪费过去,她逛着小花园,令陆雍和随侍在旁,向她汇报赈灾进度。

    “……善款采购的木料粮食已经从水路进京,目前京中物价平稳,只是略有上浮。”

    “粥棚处有人闹事吗?”

    “刚开那天有人闹事,是同穆府下人有关联的小地痞,被京兆尹带走打了三十大板后,无人再敢闹事。”

    秦秾华最近腰包鼓了,正在盘算除极天商会和既明书坊外,再搞个什么小事业,陆雍和忽然说:“九殿下今年已年过十五。”

    她心不在焉应了一声。

    “宫中皇子大多在十三四岁时进行启蒙,九殿下没有母妃,不知公主对此,可有考虑?”

    秦秾华先是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此“启蒙”非彼“启蒙”。

    她蹙起眉头,好一会没说话。

    “公主若是觉得不便,可将此事拜托周嫔娘娘代办,若公主放得下心,属下来安排也是一样的。”

    秦秾华有些抗拒。

    在她看来,哪有长辈给小辈安排夜生活的……

    秦曜渊要是和谁看对眼了,悄悄地摩擦摩擦那也就算了,她……她督促着算什么事啊?她又不是真的古人,实在难以融入古人十五六岁就可当爹做娘的环境。

    可是,想起早上的滑板鞋,秦秾华又对自己的看法产生了怀疑。

    是不是因为她迟迟没有安排这样的“启蒙老师”,所以秦曜渊才会走岔了路子,擦错了地方?

    她犹豫半晌,内心天人交战,陆雍和静静跟在身后,没话也没脚步声。

    许久后,她咬咬牙,终于开口:

    “你去安排吧。找个体贴温婉,胆大一些的……”想起秦曜渊那举鼎的力气,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皮糙肉厚一点的……”

    陆雍和刚要应声,秦秾华又想起最重要的一点,忙补充道:

    “一定要她自己愿意!若是让我发现她受了威逼利诱,我饶不了你!”

    秦秾华鲜少遇事激动,陆雍和见她如此,眼神惊诧,过了片刻才开口说道:

    “公主多虑了……想做启蒙女官的宫女有如过江之鲫,远不必威逼利诱。”

    秦秾华沉默一会,有些烦躁。

    “……你记着便是了。”

    “喏。”

    陆雍和效率很高,当天就安排好了所有。

    秦曜渊从广威将军府学了枪回来,寒酥池洗完澡,头发也来不及擦干,兴冲冲就往梧桐宫的主殿跑。

    他没见着秦秾华,倒是先见到那个总在秦秾华身边转悠的死太监。

    这死太监,被他划在“能杀就杀”的分类里,他很不喜欢他看秦秾华的眼神。

    他挡在寝殿门前,用难听的嗓子说道:“今日公主为殿下安排了特殊一课,还请殿下随我来。”

    秦曜渊看了眼依然紧闭的殿门,跟他走了出去。

    他被带出了梧桐宫,带到了朔明宫一处偏僻的佛堂,看着陆雍和推开一扇隐秘的暗门。

    陆雍和站在暗门前,说:“殿下,请吧。”

    秦曜渊看他一眼,慢慢走了进去。

    他刚迈进密室,身后的门就悄然无息地关上了,门外咔嚓一声——他被死太监锁在了里面。

    很好,死太监想谋害他。

    他冷静地想:即使他出去以后不小心把死太监捏死了,她也不会太生气吧?

    门缝里透出的一缕幽光隐隐约约照着密室内的景象,四面八方,都是佛画,但又不是一般的佛画,至少,他是第一次见到两两搂抱的佛画。

    空气里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又甜又腻,让他开始心烦。

    密室尽头有一盏光线昏暗的油灯,摇曳微弱的烛光下,是一张宽阔的木榻,有红被,有一本看不清图样的画本。

    密室里没有秦秾华。

    没有秦秾华,上的又是哪门子课?

    不知怎的,他心里越来越烦躁,想见她的心思也越发强烈起来,这密室里光线暗,空气差,再加上若有若无的脂粉香气,总让他想起摘星楼暗无天日的密室。

    他正要转身离开,木榻上的红被忽然一动。

    被子底下有人!

    他沉下脸,走去一把掀开了红被!

    一个十七八岁的宫女藏在被子底下,身上仅有一件纱衣蔽体,她忐忑地看着他,脸颊浮着一缕红晕,她含羞带怯,尚未来得及眨一下眼,一床锦被已经乌压压砸来,把她重新压回黑暗。

    像是闪电撕碎乌云的暴怒,秦曜渊一脚踹开上锁的房门,铁青着脸,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陆雍和就守在佛堂门前,他没料到秦曜渊这么快就出来了,刚想阻拦,看见他的脸色,立即缩回了脚步。

    然而,他不去拦他,秦曜渊依然朝他走了过来。

    “殿……”

    陆雍和被捏着脖子提了起来。

    他已经身长七尺有余,依然被秦曜渊像提小鸡仔一样提了起来。

    砰的一声,他的后背狠狠撞上墙壁,秦曜渊的眼睛就在面前,那双冷酷嗜血的乌黑眼眸里盛着真切的杀意。

    陆雍和后背除了疼痛,还有深入骨髓的寒冷。

    “是她要你这么做的?”他开口,声音如坠冰窖。

    陆雍和擡高下巴,呼吸困难。

    “是……”

    许久后,秦曜渊把他摔到地上,脸色黑得可怕。

    陆雍和趴在地上咳嗽,连秦曜渊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

    他怕秦曜渊对公主不利,捂着脖子爬了起来,匆忙回去报信。

    他没有想到的是,秦曜渊没有去见公主,他甚至,都没有回梧桐宫。

    正在和自己下棋的秦秾华听完陆雍和禀报,沉默许久,目光落在他低下的头颅上,直到他按捺不住,擡眼撞上她的目光。

    “……你带九殿下去拜佛,他在密室里突然暴怒离去,只是如此吗?”

    “……”

    陆雍和谨慎回答:“是。”

    秦秾华拿起手边的枸杞茶喝了一口,在这沉默的时间里,陆雍和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大。

    “那么……”她放下茶盏,轻声说:“佛堂里燃的又是什么香?”

    她知道了!

    陆雍和刚要说出以备万一时提前准备的说辞,秦秾华已经朝他射来冰锥一样的目光,她冷冷道:

    “我不喜欢擅作主张的人。你若是觉得行事无需向我汇报,这里不适合你,今日便收拾东西出宫吧。”

    陆雍和骤然褪去血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公主……”

    秦秾华说:“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可以举荐你去司礼监,你不必再听我调遣,又能官升一级,岂不皆大欢喜?”

    “我不欢喜!”陆雍和双手按在地上,额头重重叩在冷硬的地面:“我知错了……我已知错了……我愿意受罚,什么惩罚都可以,只求公主原谅我一次,让我继续留在公主身边效忠……”

    他语带颤抖,额头抵在地上不敢擡头。

    他不敢想象,若是离了梧桐宫,离了玉京公主,他还能去哪里,还有谁愿意收留他,尊重他,依仗他……

    半晌都没有人说话。

    被抛弃的恐惧涌上颅顶,陆雍和拼命磕起头来。

    “属下再也不自作主张了,请公主原谅我一次……请公主原谅我……”

    砰砰砰的叩头声在安静的殿内回响,忽然,一只手扶在他的手臂上,将他轻轻拉了起来。

    “公主……”

    陆雍和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容颜殊丽,气质出尘,她美好得如同幻梦,合该拥有世上一切,这样的女子,却偏偏怜惜而无奈地看着他。

    心尖传来的酸疼让他的指尖颤抖。

    只是一个怜惜的目光,他就恨不得将全部献给她。

    他的全部……

    在他丑陋的容貌,烫伤的声带,残缺的身体以外,他的全部,也仅仅只有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才智,只有她才相信的,在这丑陋躯壳里藏着的价值。

    他除了这里,无处可去了……

    “罢了。”她叹了口气,道:“记得你自己的话,下次再犯,便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这次先放过你,自己去控兽处领罚吧。”

    她一句话,让他从地狱重回人间。

    “……喏!”他激动应声。

    陆雍和离开后,结绿随后入殿。

    秦秾华伸出手,任结绿用绞过的湿帕子细细擦拭她先前碰过陆雍和的手指。

    “乌宝呢?”

    “奴婢在。”

    乌宝跛着右腿,从门外趋步走进。

    “你也多日没去探望醴泉了吧。”她说。

    乌宝不明所以,谨慎道:“是有几日没见了……”

    “今日放你的假,去控兽处看看吧。”

    “喏。”

    乌宝刚要转身,又听公主说:

    “记住,我今日心情很差……因谁而差,你就实话实说罢。”

    乌宝眼珠子一转,立时明白了,他朗声道:“奴婢明白了!”

    乌宝离开后,结绿开口道:“公主要派人去找九皇子吗?”

    “你带人去看看吧。”她顿了顿,说:“若是在办事……只要对象是未婚且自愿,那就不要打扰他了。”

    “结绿知道。”

    没一会,出去寻的人带回了意料之外的消息。

    秦曜渊出宫了。

    “公主,要让宫外的人再找吗?”结绿问。

    秦秾华犹豫一会,说:“……算了,等他自己回来吧。”

    “喏。”

    她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脱口而出:“佛堂里的那个女子,他碰了吗?”

    “何止没碰,那宫女哭得可伤心了,说自己貌若无盐,九皇子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险些拿被子捂死她……”

    秦秾华不由笑了出来:“那助兴香想必不是好货,听说西域那边有种助兴的熏香,能让人把母猪都看做貂蝉。”

    “活该陆雍和被忽悠!”结绿气哼哼道:“一个毁容的阉人,还敢肖想我们公主,醴泉和蛊雕一会得知公主为他动气,定然会使劲折腾他!”

    “好了,瞧你气的。”

    秦秾华自玉瓮里拾起一枚白子落下,完成了绝杀黑子的小包围圈。

    “好狗要驯,好人要教。”她微微一笑,取走棋盘上自己吃掉的一大片黑子,温柔道:“我会教他做个好人的。”

    ……

    广威将军府,武岳亲自将第八桶井水送进浴室。

    冰水重新倒入木桶,泡在桶里的人面色潮红,眼神却和井水一般透骨冰寒。

    “你这是何必呢?”武岳叹了口气,坐到一旁的小板凳上:“给你安排启蒙女官,你就学呗,我听说宫里的皇子都有经历这么一遭,就是宫外的男子,像你我这般大,就算没有一两个通房,那也早经人事了。”

    他又羡慕又遗憾道:“我是地里的小白菜,爹娘压根不管,你遇到这么好的事,怎么跟个贞洁烈……”

    话没说完,木桶里的水瓢从他头上飞了过去。

    武岳识趣闭嘴,提起空了的水桶往外走去。去哪儿?还能去哪儿?看这样子,还得再来个八桶十桶的。

    秦曜渊坐在木桶里,身体滚烫,血液一直往下涌。

    大约是身体的影响,他心里也前所未有的乱,一会恨她安排什么启蒙女官,气得再也不想回朔明宫,一会又恨不得她现在就在面前,他好……

    他好什么呢?

    秦曜渊脑子乱乱的,思考也不利索了,眼前不知为何浮出佛堂里看到的那些怪异佛画。

    想起佛画,他心跳得更快,身体好像也更热了,再想起佛堂里那个不认识的女子,秦曜渊更是火冒三丈。

    一想到她希望他和别的女人滚到一起,他就又是恶心又是愤怒。

    他实在气不过,猛地从水里站起,狠狠一脚踹在木桶上。

    轰的一声,木桶上破了一个大洞,井水哗啦流出,打湿了刚刚提着第九桶井水进来的武岳的靴子。

    “殿下!你怎么……这,你打坏了我的浴盆,让我一会洗什么……”

    秦曜渊翻出木桶,带着一阵如注水流,他敷衍着绞干衣裤,从他身边经过,留下冷酷一句:“去湖里洗。”

    “殿下!”武岳不可思议道:“我为你鞠躬尽瘁,流血流泪,你就让我去湖里洗吗?!”

    秦曜渊已经走出了浴室。

    ……

    秦秾华都已经熄灯了,窗户那里突然发出一声响动。

    夜色深沉,她却没一点儿害怕。

    “渊儿?”

    秦曜渊带着一身热气蹲到床前,黯淡月光照耀,她这才发现他一身湿透,脸颊潮红。

    她一时拿不准他是着凉感冒了,还是药效仍在,但看他双眼,依然清澈。

    秦秾华从床上坐起,皱眉摸向他的脸颊:“药效还没过?”

    他擡头盯着她,像是一只蔫头耸脑,夹着尾巴刚从雨里回来的狼。

    “……为什么?”他委屈巴巴。

    秦秾华不解:“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我和不认识的女人搂搂抱抱?我不喜欢。”

    他鲜少说这么长的句子,也因此,秦秾华认真听取了他的想法。

    “那你喜欢和谁搂搂抱抱?”秦秾华问。

    “你。”

    他似乎是要抱她,但在那之前,他先看到了自己半干的衣袖,那手刚刚伸出,又在半空中缩了回去。

    “……我只想抱你。”他又说。

    秦秾华好一会没说话,因为她在思考如何措辞。

    秦曜渊十岁那年,她在摘星宫血变里发现了他,他不认字,不说话,连筷子都不知道怎么拿。

    他就像是兽群里长大的人,杀戮为本能,天真而残酷。

    现在他会读书写字了,也会骑马射箭了,但是有些常识,依然和世人脱节。

    秦秾华头回遇到如此棘手的问题,内政外交,甚至行军打仗,这些都难不倒她,要她说,她宁愿去行军打仗,也不想回答这个让人无从下手的问题。

    终于,她开口道:“渊儿,你还记得阿姊从前和你说过,结发这回事,只能和妻子结吗?”

    “记得。”

    “世上有许多种正面的情感,大致可以分为三种,一是亲情,二是爱情,三是友情。像这样的拥抱……”

    她俯下身,轻轻抱住少年。

    他浑身一僵,一动不动,发烫的体温透过半湿的衣物,变成蒸腾的热气向她扑来。

    她轻轻抱了抱,随即松手。

    “对亲人,爱人,友人都可。”她谆谆善诱道:“但是佛堂里的那种拥抱,却只能抱爱人。”

    “爱情和亲情混合的叫什么?”他忽然说。

    秦秾华一愣。

    这是什么问题?

    她毫不犹豫道:“没有这种感情。”

    他又问:“……那亲人和爱人结合的叫什么?”

    ……好哲学。

    秦秾华想了想,不确定道:“……合法夫妻?”

    少年眼睛一亮,看他眼珠子往哪边转秦秾华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她沉下脸道:“亲人是不可能做夫妻的!”

    所以你去别的地方擦你那滑板鞋吧!

    他也沉下脸:“为什么?”

    “世人不许。”

    她原以为这堂伦理课该结束了,万万没想到,厌学症少年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思考热情。

    不过片刻,他就给出了解决方案。

    “等我当了皇帝,谁敢不许我就杀谁。”

    “你会遗臭万年——”

    “那又如何?”

    秦秾华皱眉,抓起软枕按在少年不以为意的脸上。

    “越说越不像话!你再胡言乱语,以后就不要来见我了!”

    “阿姊——”

    少年拉长声音,抓住她按在软枕上的右手,紧紧握了起来。

    大概是药效还在的缘故,他的声音不如平常总是泛着一股冷意,而是软的,绵的,就像撒娇一般。

    秦秾华也不忍心再说重话,只得在他头顶拍了一下,假怒道:“快去把衣服换了,要是还不好,就去太医院找人开药,别在这里发疯。”

    “我不疯。”他抓着她的手不放,光线昏暗,那一抹暗紫隐入夜色,只剩一双黝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我疯了也不会伤害你。”

    虽然没有证据,秦秾华就是觉得那看不见的狼耳朵和狼尾巴都翘了起来。

    看他说了这么多胡话还心情如此舒畅,秦秾华怀疑陆雍和怕是买了什么假冒伪劣,这哪里是助兴药,分明是失智药。

    她气得把软枕扔向他,少年动作敏捷,头一低就躲了过去。那软枕直线前进,砸倒了她妆台上一片瓶瓶罐罐。

    “……”

    自己砸的,难道还能骂自己吗?

    她只能板起脸,“你再不出去,就别想踏进这寝殿了。”

    秦曜渊走到妆台前,弯腰去捡掉下的东西,捡第一下的时候,他就被不知是金钗还是什么的东西给刺了,手指蜷缩一下。

    秦秾华看不下去,说:“别捡了,明日宫人知道收拾,快走吧。”

    他不情不愿地站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那眼神,分明在说:“你不拦我,我真走了?”

    秦秾华:“……”

    糟心。

    秦秾华躺回床,把被子提到了脑袋上。

    秦曜渊翻窗离开的声音响起后,过了一会,殿门那里传来结绿的声音。

    “公主,你睡了吗?”

    秦秾华掀开被子:“怎么了?”

    结绿走了进来,目光在殿内扫了一眼:“我刚刚听到九皇子的声音了,他回来了?”

    秦秾华应了一声,她正好有些迷惑,就把先前发生的对话捡重点说了一遍。

    没想到,结绿捂着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秦秾华很惊讶:“你还笑得出来吗?”

    “公主想得太严重了。”结绿笑道:“有几个弟弟小时候没说过要娶姐姐的话?不说远了,就说身边——乌宝就有一个姐姐,公主不妨问问乌宝,看他小时候有没有说过想娶姐姐!”

    秦秾华半信半疑,特意把半夜不睡,在韭菜田辛勤劳作的劳动人民叫了过来。

    “公主,您叫我?”匆匆洗了手赶来的乌宝疑惑道。

    “你有姐姐?”秦秾华问。

    “是啊,奴婢有个大我四岁的阿姊,前两年刚刚出嫁,奴婢还给她送了好大一包喜钱呢!”

    “你……小时候,有说过以后要娶姐姐的话吗?”

    乌宝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小时候不懂事说的……公主怎么会知道?”

    秦秾华心里一松,脸上多了丝笑意:“你猜猜我怎么知道的?”

    “公主难为奴婢了……”

    她笑道:“你们都下去罢,结绿,不必留灯了。”

    “喏。”

    两人一齐应后,前后脚走出寝殿。

    乌宝忍不住道:“公主为何要问那个问题?”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结绿翻了个白眼。

    “不会是九皇子说了那样的话吧……”乌宝忧心忡忡:“我说要娶阿姊,那是五六岁时候,九皇子都多少岁了,他要是说……”

    “主子的事,你掺和什么!”结绿打断他,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主子吩咐什么就做什么,这是你上次告诉我的!”

    “行行行……你最近怎么了,真是一点就炸……”乌宝忽然一顿,狐疑道:“你来那个了?”

    “哪个?”结绿说完才反应过来,她恼羞成怒,红着脸推了乌宝一把:“管好你的嘴!”

    “哎你……”

    乌宝话没说完,结绿已经转身走了。

    “唉……女人心,海底针。”

    他摇摇头,想起那浇了一半的韭菜田,连忙甩着跛腿,疾风一般走了。

    寝殿里的秦秾华好不容易对自己的教育理念重新竖起信心,忽然注意到黯淡月光下,妆台上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

    那光不似首饰上折射出来的,又细又小,秦秾华忍不住好奇心,从床上起身,走到妆台前。

    一大把掉落的首饰都被捡了起来,杂乱地堆在桌上,秦秾华在边缘找到了那抹吸引她的银光。

    是一根针,一根在瑞曦宫门口刺了她一下的慈母针,她本用绣帕把它包了起来,现在绣帕在一边,针在一边。

    “用针尖轻轻刺破验亲的二人皮肤即可,若变色,两人即无血缘关系,若没有变色,便是三代内的直系及旁系血亲。因为此针和慈母一般,从不会认错亲缘,故此家祖将此针命名为‘慈母针’。”

    因妖言惑众被斩的李仁的话还近在耳边。

    秦秾华走到窗前,拉开窗纱,引进明亮的月光。

    月凉如洗,皎洁明亮的光线驱散殿内阴影,秦秾华看着手中的慈母针一动不动,犹如时间暂停。

    就在她今夜上床之前,她还肯定这针仍通体银光。

    而现在——

    泠泠月光下,变色的针尖闪着刺骨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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