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的咖啡是老板娘玉莲热情推荐的生椰拿铁,她说这是店里的招牌,椰子和牛奶配上本地的小粒咖啡,层次丰富,最能抓人的舌头。
江伊在老板娘的注视下喝了一口,入口丝滑甘甜,而后泛出来微微的苦涩与咖啡的独特醇香。这口味倒是还好,只是江伊不常喝咖啡,也实在品不出来老板玉莲倾情推荐的生椰拿铁和连锁店卖的有什么太大区别,对着一双热络殷切的眼睛,她实在说不出泼人凉水的话。
“挺好的,比我以前喝过的都要好。”江伊客套地笑着说。
“主要是我们云南的咖啡好。”老板娘一边说着一边推了下桌上两包精装的咖啡豆,“你要是喜欢,可以买两袋回去自己磨着尝尝,随便加点椰子和牛奶都好喝。”
“行,那就这两包吧,我们一会儿结账。”吴乔阳的耐性被他爸失踪消耗掉了近九成,现在半点也不乐意将浪费时间在人情客套上,他看出来玉莲的小心思,便立刻接受,只想着尽快直奔主题,“说说阿玉吧。”
“你们想知道些什么?”玉莲反问。
“无论大小事儿,你知道的,都可以跟我们说。”吴乔阳回答。
“无论大小事?”玉莲听到这话后扑哧笑了出来,紧致的小麦色皮肤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不少,娇媚的眼睛笑成了两道钩子,细长的手指轻掩住红唇,“二十年前我和阿玉逛街买的指甲油颜色,你要不要知道?”
玉莲的眉目算不上娇艳出挑,但胜在一颦一笑都格外有风情,似娇似媚,颇像香港老电影《龙门客栈》里面风情万种的黑店老板娘金镶玉。面对这种半是戏弄半是挑逗的异性,吴乔阳有点没辙,他局促地扭头看向了江伊,眼神里全是求助。
江伊素来是个直来直去的人,老板娘这套欲说还休的做派,对她可不起作用。
“你们怎么认识的?关系怎么样?”江伊直白地问。
“98年我们一起进了植物研究院,不过阿玉跟着曹老师,我跟着另一个老师。虽然我们的课题组不同,但不打紧,大家都在一个楼里,吃饭的时候我们也总在一起。因为年纪差不多,平时说的话肯定多些,关系算得上不错吧。”玉莲抱着胳膊看向江伊,她瞧出来了,这两个人里,女的是脑袋瓜,男人是个钱袋子。
“你和阿玉关系这么好,她出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话,或者提起过什么人?”江伊接着问。
“也算不上特别好吧,”玉莲摇了摇纤细的手指头,“就是同事关系那种好,同事嘛,你应该懂的,无非是上班的时候大家总有话说,离职后也就不怎么打交道了。阿玉出事的时候,已经离职快两个月了,我也有两个月没见过她。所以在出事前,阿玉不可能专门跑过来跟我说些什么。而且那时候是2000年,信息沟通哪有现在这么方便,我不知道是正常的,我要跟你说我知道,那才显得奇怪呢。”
“那就不说阿玉离职后的事,只说离职前。”江伊想了想问,“她跟你说过鬼兰,刻着鬼兰图案的白玉或者私生活方面的事情吗?”
“鬼兰我是知道的。曹老师失踪后,全所上下的人都知道她是去找鬼兰而失踪的。她对那东西感兴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据说好长时间了。失踪前一年,曹老师就和阿玉去找过,但是始终没找着。至于你说的白玉,我就没见过了……”玉莲说着,微微挑起半边嘴角,“说到私生活,我还真知道些。当年有个做生意的人一直在追阿玉,开着车每天都在我们植物所门口晃。那男的长得还行,出手大方,就是岁数大了点,但耐不住人家能说会道呀,一张嘴把阿玉哄得团团转。我当年跟阿玉说过,那男人瞧着就不靠谱,他那个岁数,绝对是娶了老婆的,可千万别稀里糊涂的给人当小三。可阿玉一脸认真地跟我说,男的是个黄金单身汉,之前连女朋友都没谈过呢!这话听着真是笑死个人,可偏偏阿玉就是信了。后来两个人好了有大半年,秋天的时候忽然分了,原因嘛,阿玉没说过。想想后来发生的事,我猜,她是知道那男的有老婆、有孩子了吧。”
玉莲说了半天,除开些细节外,大体事情其实他们早上都知道了。
江伊问:“有没有一些事儿是只有你知道,或者极少数人知道的?”
“有肯定是有……但那件事吧,我也就见着了一半,另一半是猜的,实在不好说。”玉莲单手托着下巴摇摇头,向外瞧了一眼吴乔阳的那辆大奔,又瞥向挂在墙上的一罐罐咖啡豆,用一种像是抱怨又像是发嗲的口气说,“现在生意不好做呀,去年我也不知道咋想的,就离职来开了这家店。当时开店的时候,房东拍着胸脯跟我打保证说这个店铺是旺店,附近流量大,开了一定能火。结果等真开张才发现,哪有什么人呢?我现在的日子呀,就是开一天赔一天,可又不能不开,不开我能干什么呢?六百斤的货压在手里,每天蹲屋里我能把自己逼疯,明明那么好的咖啡豆,怎么就没人买呢?我现在啊,就想把这个店里的货清一清,等清光了就关门。”
江伊满心盘算的都是阿玉的事情,玉莲忽然调转了话题,她有点没反应过来,微蹙着眉头听她抱怨了一通后说:“没关系,猜的也没事,你不妨说说看。”
“没有百分百根据的事情不好说,毕竟阿玉都去世这么多年了,是吧?”玉莲轻笑着摇头,眼睛盯着墙上那一罐一罐的展示咖啡豆,“唉,这间咖啡店呀,花了我二十多年攒下的血汗钱,结果现在砸在手里了,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有时候我都想着要不然也找个山头跳下去算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不用欠着人家的账。”
玉莲说这话时眉眼弯着,像是在开玩笑,但又让听着的人忍不住神经紧张。
“你不能这样想。”江伊慌忙劝着。
“天天赔钱,我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怎么遭得住啊!”玉莲说着话,细长的媚眼往吴乔阳身上瞥了眼。
江伊的脑子自然是好使的,这点没什么好质疑。只是她常年泡在实验室,接触的人相对单一,遇上玉莲这种人,脑子一时半会还有点转不过弯。江伊正在纳闷,明明他们问的是阿玉姐,玉莲为什么总说起自己的境遇?
然而另一边的吴乔阳却完全看明白了她卖惨的目的,于是也懒得再说废话,直截了当地问:“你手里那些咖啡豆,一斤多少钱?”
玉莲一听,这是两个人里终于有个开窍的了,忙说:“上等好货,一斤六十五,手头上压了六百斤,一共是三万九。”
“三万九是吧?”吴乔阳点点头,“我帮你把货清了,你也帮我个忙,说说阿玉姐的事情。”
见吴乔阳如此爽快,玉莲心里一阵懊悔,后悔自己要钱要少了。但话已经说出口,她也没法再吞回去,只能强撑着笑脸说:“哎哟,你这样帮我,我要是再藏着掖着,都感觉不好意思了。那我就跟你们说实话了,但你们不要到处跟别人讲!不管怎么说,阿玉都去世这么多年了,议论死人的闲话有点不厚道。”
江伊到这会儿反应过来玉莲刚才演的是哪一出,她听着玉莲说什么讲死人秘密不厚道,心理忍不住一阵暗暗唾弃:你拿着人家的秘密伸手换钱的时候,可没觉得自己有半点不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