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维桢被花姨拉着走了整个下午,他一回旅店就瘫在**,再不愿意起来。田甜带着江伊和吴乔阳去了一家她最喜欢的饵丝店,店面很小,但蒸、煎、炸、炒、炖齐全,满满两页菜单的花式饵丝做法,简直把人逼出选择困难症。但好在每份的分量少,三人点了店家推荐的八个样式,勉勉强强算是个“雨露均沾”。
他们开车回容家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刚过,细碎的金色余晖笼罩着整片山林。江伊坐在副驾驶,打开窗户,清凉的山风灌进来,卷着叽叽喳喳的鸟叫。
“住在这里也是蛮惬意的。”吴乔阳扫了眼江伊,说。
“是啊,”江伊点点头,“找个山好水好的地方养老,觉得自己都能多活上十年八年。”
“我也喜欢。”吴乔阳说。
短暂的对话结束,三个人没有再聊其他的。直到车子爬上小坡,快到容家门口时,吴乔阳忽然对江伊说:“我们将来可以一起挑养老的地方。”
“嗯?”江伊侧过头,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吴乔阳这话的意思,鼻音往上扬,与江伊相比,倒是坐后面的田甜反应更大些。她敏感地一下子直起后背,目光盯着前面开车的人,问:“吴哥,你想说什么啊?”
“啊……”田甜问得吴乔阳心里猛地一慌。他踩下刹车,紧张地看向江伊,顿了几秒后笑着摆手,“邻居,我是说邻居!这路上和你挺聊得来的,咱们又都在N城,以后有机会常见嘛!以后……以后还可以做邻居,你要是看上了哪里适合养老,记得叫上我一起。”
他的话说完,田甜忙不迭地插话道:“云南这边我都熟,你们要再来,一定叫上我。”
“好说,好说。”江伊没推脱,笑着全部答应。
三人刚从车里下来,容家的大门哗啦被人拉开。白晗站在阴影里,她周遭的一片都是金灿灿的,就连老树绿叶子都描了圈金边。就她整个人黑黢黢的,像泥巴里刚钻出来似的,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你们去哪儿了?”白晗冷冷地盯着三人,问。
“有个朋友出了点儿事情。”吴乔阳说。
“朋友?”白晗嘴里这两个字,像是嚼碎了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我们司机的朋友。”江伊见白晗的表情,连忙说。
“怎么认识的?”白晗接着问。
吴乔阳摇头说:“不清楚,我们这两天都在你这里,司机怎么认识的她,我们哪儿知道?”
白晗明显不信吴乔阳的话,她沉着脸不再开口,嘴角向下,不赶人,但也堵着门不让人进来,只是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僵了大约五分钟,江伊打破了沉默。她拉住吴乔阳的胳膊,对白晗说:“你要是介意,我们就回去了。”
江伊说完,吴乔阳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笑着帮腔道:“白晗,你不舒服,我们能理解。不欢迎就算了,我们回去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什么时候再给我打电话。”
吴乔阳说完拉着江伊转身要走,白晗见状立刻忍不住了,让出来半个身子,说:“进来吧。”
门口的红砖粉换了新的,比上次厚了一倍多。白晗站在门里,紧张兮兮地盯着三个人跨过来,见他们都没什么反应,脸上的紧张才稍稍放松。院墙挡住了大部分光线,院子里阴沉沉的,活脱脱一个牢房,与铺着金黄色的林子一比,倒是外面让人更有安全感。
江伊与吴乔阳、田甜进到屋里,对门的桌上放了一碗粥和一盘凉菜。
“你们吃过了吧?”白晗的声音从他们后面飘出来。
“嗯。”吴乔阳说着指向桌上的食物,“你给我们留的?可只有一个人的啊!”
“不是给你们的。”白晗冷着脸,说完端起粥和凉菜端进厨房,江伊看到她连同盘子和碗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
“神叨叨的。”吴乔阳对江伊低语。
江伊看着白晗单薄的背影,轻叹口气。
因为料准白晗半夜两三点肯定要摸过来,吴乔阳怕自己后半夜睡得太死,回到屋里等天完全黑了就上床早早睡下。他心里揣着事儿,睡得并不踏实,时梦时醒的,躺到两点半,他拿起床头的手机,打开了录音功能。
她快来了,吴乔阳心里默默盘算,凝神听着周遭的动静。
大概半个小时后,“嘎吱”一声,门响了。
吴乔阳瞬间来了精神。他闭上眼,感到白晗缓慢地走到了床前,长长的头发扫在自己的脸和脖子上,引得他后背汗毛噌地竖了起来。
“容骁……”白晗飘忽忽的声音传来,吴乔阳的眉心与耳垂突然被抹了一层滑腻腻的东西。强烈的腥味冲进鼻腔,吴乔阳胃里一阵紧缩,他忍住呕吐的冲动,继续躺着,等待白晗接下来的反应。
冰凉的手指贴上了他的脸颊,指尖按揉着皮肤,白晗轻声嘟哝道:“这么好的身体,我会把他留下来给你。容骁……你快醒来吧……我等你好久了……”
等白晗又念叨了两边,吴乔阳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睛。和上次一样,这回他一睁眼,也正对着白晗惨白的大脸。黑漆漆的眼珠子一瞧见他醒来,嘴角立刻弯起,身体又往前凑了凑,低声说:“你醒了?”
“嗯,”吴乔阳轻哼了一声,双手撑着床边困难地坐直,低头看向半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你感觉怎么样?”白晗关切地问。
“很疲惫。要不是你的呼唤,我差点醒不过来。”吴乔阳说着要去摸耳垂,可刚抬手,胳膊便被白晗拉住了。
她摇晃着头,急声说:“不要动。秘辛能增强阴魂的力量……”
“秘辛?”吴乔阳微蹙起眉头。
“秘辛是混合了鲜血的蛋清,”白晗解释说,“我料想你今晚会变得虚弱,所以特意准备了它。”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变得虚弱的?是白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吴乔阳问。
白晗低下头,不再说话,屋子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吴乔阳最受不了白晗拒绝交流的样子,他皱起眉,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吗?沉默比谎言更让人讨厌。”
“不要讨厌我,”白晗抖动了一下肩膀,急声重复,“容骁,你不要讨厌我……怎么都可以……不要讨厌我……”
“不要沉默,不要撒谎,”吴乔阳重新恢复成温软的语气,“白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他下午去见了张婉婉,我猜是那个女人的原因。”白晗抬起头,温热的眼泪滴在了吴乔阳的手背上。
吴乔阳本能地蜷起手指,默默在床单上擦掉,说:“张婉婉?和她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她害死的。”
“不!是她!”白晗口气一下子坚定起来,“她下蛊诅咒了你。”
“诅咒?”吴乔阳听到这个词笑了,“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掉进水渠吗?”
“不……不……”白晗情绪激动地摇头,“不是的……本来我可以救你的,是张婉婉的诅咒让我没有力气……”
“水渠很深,水又急,你那么瘦弱……咳咳……怎么救我呢?”吴乔阳紧盯白晗,边咳嗽边说,“咳咳……咳……而且为什么是你救我啊!分明是因为你,我才淹死的……”
“不……不是的……我从来没想过害死你!我那么喜欢你……”白晗声音哽咽,她直起身体,扑上来抱着吴乔阳的腰,脑袋埋在他的腹部,浑身都在发抖。
“可是你这么做了……”吴乔阳继续说。
“我不知道你水性不好……容骁……你相信我,我不会故意害你的。”白晗说,“我每天都看着你的背影,每天我都在想怎么跟你打招呼……我想过无数次,但我不知道怎么说话……容骁,我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才能放学后跟你一起走……我没想过伤害你,我只是想多看看你。”
“你一直都在跟踪我?”这点江伊之前没有猜到,吴乔阳听白晗说起来,心里一惊。
白晗摇头道:“我只是喜欢你,我不知道怎么说话……”
“这是你害死我的理由?”吴乔阳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低柔地问。
“不是的,我没有想过害你,只是用了个蠢办法……”白晗辩解道,“像你那么好的人,如果发现我掉进水渠,你肯定会救我……所以,所以我才会装作落水……你跳下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不太会游泳,可来不及了……我真的很想救你,但是我拉不动你……”
江伊原本猜的是白晗可能跟容骁发生了争执,拉扯中两个人掉进了水渠,最终导致容骁意外溺亡。但是他没想到,真相比他想得更加荒诞。吴乔阳整个人怔住,不由地把自己完全带入了那个少年的境地——他知道自己水性不好,但眼前是一条生命,与生俱来的善良催着他再也顾不得其他。白晗口口声声说她喜欢容骁,只想要得到他的关注,但事实上,她不过是在满足她自己的欲望,为了一个简单至极的原因,就要别人去冒风险。更何况,白晗在发现自己无法救回容骁之后,她还跑了。
吴乔阳想到这里,血液发凉,拳头都不自觉地握紧,嘬着牙花,忍了又忍,才努力让自己声音平静:“可你也没有喊人来救我……你跑了……”
“我很害怕……”白晗的声音像黏在了喉头,不断地倒吸气,好像随时能哭晕过去。
吴乔阳看着她,甚至觉得,下一秒,或许白晗就能成功地把她自己噎死。
白晗的眼泪浸湿了吴乔阳的T恤,呜呜咽咽的声音里偶尔冒出来两个能勉强听清的词语:“对不起……对不起……”
吴乔阳看了眼床头正在录音的手机。他对白晗并无同情心,只觉得这女人自私至极,招人讨厌。于是他的身体往后退了一点,想挣开她,却发现看起来瘦弱的姑娘两手力气大得简直比得上一个成年男人。
猛推开白晗的话,倒不是不行,只是那样怕坏了江伊后面的计划。吴乔阳犹豫着,想起来容骁的一个习惯性小动作。
白晗正抱着吴乔阳哭得伤心痛苦,忽然,怀里的人没了动静,直挺挺地侧倒在**。
“容骁!”白晗满脸挂着泪,惊呼一声后爬上床,扶住吴乔阳的脑袋。她盯着那张脸看了半天,然后发现左边耳垂上的红色秘辛被抹掉了,再拉起手一看,果然吴乔阳的拇指指尖和食指关节上有一股子血腥味。
“啧!”白晗咂咂嘴,眼泪像关水龙头一样瞬间停止。她从**下来,立在床边静静地又看了吴乔阳几分钟,转身开门走出去。
吴乔阳等着半天再没听到动静,从**坐起来拿过床头的手机,把录音发给了江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