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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灵 正文 第二十章 一道老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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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短几句说完,老村长胳膊搭在膝盖上,陷入了沉思,枯瘦的脸上渐渐浮出一层落寞。那件事儿像棵老树上的旧疤,岁月虽冲淡了当初的悲伤,但留下刻进血肉的懊悔与后怕,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老村长重新点燃烟袋,咂咂嘴道:“我这个徒弟跟我时间不长,但他脑瓜子很灵,啥都是一学就会。老头子我这点手艺,基本上都教给他了。要不是后面出事,现在他怎么也得是个响当当的木匠师傅。”

    “您徒弟也是村里人?”江伊问。

    老村长摇了摇头,说:“我徒弟是我二十一年前在山下捡的,姓王,叫王尧。当时他倒在路边,瞅着像从山上摔下来的,浑身都是血,就剩下一口气。我不知道他哪儿来的,但好歹是一条命,怕他死了,就给背回村里。他后脑勺上有个大包,可能是摔坏了头,反正醒来后,他除了知道自己叫王尧外,你问啥他都摇头说不记得。我要送他去警察局问问,他又死活不肯去。他待在村子里死活不肯走,我瞧他一个人怪可怜的,没法子,就收了当徒弟,想他好歹学点木匠手艺,将来万一记起来家在哪儿,出去也能有个活路讨口饭吃。哎……人啊,就是命!你说我要早点让王尧走了,他也不至于被山里那位给选上。我这徒弟可怜啊……”

    老村长说着摇了摇头,两道眉毛皱起,本就布满沟壑的脸挤出了纵向的深渠。他浑浊的眼珠子盯着旱烟袋里一明一灭的烟丝,嘴巴紧绷着没了声音,像是忽然被尘封的记忆勾走了魂魄。

    低矮的平房本来就湿气重,尤其是到了夜里,丝丝阴冷的气息从泥土的青石板下钻出来,顺着吴乔阳**的半截脚踝一直爬上小腿肚。他本来蹲了半天就已经两腿发麻,此刻再加上一层刺麻和生冷,浑身忍不住一个激灵。

    人一上岁数,精力就容易分散。吴乔阳看着老村长半天没动,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句道:“老村长?”

    “我知道你想问啥。”老村长侧头看向吴乔阳,猛抽一口烟,说,“刚出事儿的几年,我也一直在想,村里好端端地过了几十年,山里那位怎么忽然又点人了呢?后来我想着,可能是村里有些变故碍了她的眼……不过……不过也可能是那几年三天两头闹路匪、闹抢劫,山里不安生,就惊扰着她了。”

    老村长这话里前半句含含糊糊,后面又刻意扯上了路匪和强盗。吴乔阳听着便明白了,他心里该是清楚的,不过是不想直接说出来。他想了想,说:“老村长,咱们这村子夹在两山中间,二十年前进山的路可能都没修好,能有什么路匪?我看啊,闹山鬼一说,八成是因为村里的事儿。再说了,几十年前,那时候村里有什么变故?难不成你那徒弟王尧也说了些大不敬的话,所以成了倒霉鬼?”

    老村长侧头看了眼吴乔阳,叼着烟嘴摇摇头说:“王尧在村子里又不是一天两天的,啥规矩他不知道?不会的,那些话他不敢乱讲的。”

    “哦,不是这个,那是什么?”吴乔阳继续套话,“是村里来了外面的人?或者村里有人干了冒犯山鬼的事儿?”

    “没,这话你可不能胡乱说。”老村长瞬间拉下脸,瞪着吴乔阳说。

    “不是外人,也没出事儿,还能是什么?”吴乔阳往老村长身边挪了挪,试探着说,“难不成是什么东西闹的?还得是外面的,以前村里没有的东西。”

    吴乔阳的话,说得老村长的两道眉毛拧巴在一起,他问:“你知道些啥?”

    “我能知道啥?都是猜的。”吴乔阳连忙摆摆手,笑着说,“老村长,难不成还真是因为什么东西闹的?”

    老村长没再说话,他紧抿着嘴,闷了足足两分钟后才点了下头,开口说:“我当时手上有块圆形刻花的白玉,是一个姓吴的老板给我的。它可是个好东西,可能是被山里那位看上了。”

    听老村长提到了白玉和吴老板,吴乔阳的眼睛瞬间一亮,脑袋凑近过去。

    “哎!”话说到了这地步,也就没必要继续藏着掖着了,老村长叹口气说,“说起那个吴老板,他可是个大好人啊!十九年前,吴老板来县里做玉料生意,我当时正好在他住的那个酒店里做木工,来回说过几句话。他就让我做当地向导,领着他熟悉熟悉附近情况。我陪着吴老板走了附近的几个镇子,可能是那时候这边太穷了吧,他待了两周后说这边感觉不太好做玉料生意,便打算再去其他地方看看。他走的时候还请老头子吃饭,饭桌上我多喝了几口酒,就没忍住说起家里的事儿……”

    老村长说着没了声音,闷头抽起了烟。

    江伊看着老村长,正纳闷怎么又停下来,恍然想到下山时吴乔阳提过那桌酒。他爸就是在酒桌上听老村长说家里困难,脑子一热,才把白玉和五千块钱全送了出去。2000年初,当时的人均GDP才七千。五千块对于老村长来说,绝对算得上一笔巨款。这么想起来,也就容易明白了,应该是老人面子薄又好强,不太乐意跟外人说起当时自家的窘迫。

    “吴老板是个好人啊!要是没他帮我们一把,这家就散了,老头子我也活不下去。”老村长说完陷入短暂的沉默,抬头看向张哥家的小二楼,举着旱烟袋点了点,继续说,“我命苦啊!我的老婆子死得早,就留下一个儿子。我好不容易把儿子养大了,张罗着给他娶了个媳妇,结果儿媳妇在生孩子的时候丢了命。我儿子说要上山给他女人砍木头打一口好棺材,结果自己却掉下去摔死了。这一家人没过几年热闹日子,就剩下我和一个只会嗷嗷哭的小娃。我孙子也是不争气,从小就爱生病,三天两头的头疼脑热,从年初闹到年尾,反反复复地折腾啊,花了好多钱啊!后来,我就遇上了吴老板,他要走的时候跟我吃饭,问起家里的情况,我就实话说了。吴老板心肠好啊,他听完就说,我孙子总闹病,可能是被脏东西跟上了,硬把他自己的护身符给我,还给了五千块钱让我给孩子看病。那个时候的五千块啊,足够我们一家人活两年了。”

    老村长说完叹了口气,咂咂嘴抽了口烟,继续说:“吴老板走了以后,我带我孙子去了趟市里的大医院做检查,医生没瞧出来什么毛病,就让我们先回去养着。我记得我们回家那天正赶上国庆假,车站好多人,我们差点没买到回镇上的车票。哎……谁能想到,我们回村不久,就出了大事儿。”

    吴乔阳问:“出了什么大事儿?跟你那个徒弟王尧有关系?”

    老村长扭过半边身子,他盯着吴乔阳看了好一会儿,缓慢地点点头说:“我徒弟和玉都被塘法相里的那位看上了!他从山里回来做噩梦、闹疯病,一个礼拜都没熬出去,就被带走了。”

    “老村长,您能讲细点儿吗?”江伊慢声细语地说话,态度极其尊重。

    老人家大多数都吃这口,小一辈敬着,他们的脸色自然就好不少。老村长点点头,说:“那天本来是我要上山挑打柜子的木头,但临出门了孙子一直闹,不让我出门。因为买家催得急,王尧就替我上山去了。结果一回来,他就开始闹病,又吐又拉,折腾到深夜。好容易睡下去,第二天他说梦见了山鬼,山鬼朝他讨玉——就是我那个白玉。”

    “点名要白玉?之前都没事儿,见到白玉就撞山鬼,是不是有点太巧了?”吴乔阳看着老村长无奈地咧嘴一笑,“您不会是信了吧?”

    老村长脸上露出来难色,瞪了一眼吴乔阳。他揉搓着膝盖,短叹口气说:“我徒弟啥性子我能不知道?他人老实着呢!我信得过他!而且我徒弟跟我说,他上山的时候亲眼见着个漂亮的陌生女人冲他笑。山里的漂亮陌生女人只有那位啊!我一听心里就知道,这是被她点上了。果然,到了晚上,王尧开始发烧。烧了两天后,他就闹疯病,成天地往山上跑,逢人就说山里那位看上了我手里的白玉,要他带着上山。这事当时闹得邪乎,村里人也都知道……那天本来就是徒弟代我上山的,他现在这样,我心里头总觉着是他替我挡了灾。”

    “我……”吴乔阳听着又想说话,只可惜,他刚张嘴冒出来一个音节,就把江伊的眼神给怼了回去。吴乔阳乖乖地闭上嘴,撇撇嘴角。

    “我把东西给他后,我徒弟安生了两天。到第三天晚上,山里起了大雾。”老村长没被身边的小动作影响到,他咽了口唾沫,目光盯着外面院子里的红灯笼,自顾自地往下说,“那雾浓得就像人掉进米汤里,打着火也一样两米就看不到人影了。我徒弟本来病得都下不来床,晚上却忽然能动了。他晃晃悠悠地从**爬起来,嘴里念叨着我听不懂的话,然后径直地从这屋子里走出来,往山上走去。他走得很快,一点都不像得了大病的人。我一路上就跟着他,直到塘法相洞口,我看见他站在那儿跪下来磕了三个头,然后扭头朝我笑。”

    老村长举着到嘴边的旱烟袋停下来,他想到王尧进塘法相前那诡异一笑,年老的心脏扑通扑通地收紧,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他跑进去了,然后就再没出来。”老村长深吸了口旱烟说,“塘法相就那么一个洞口,我坐在外头等了两天,还是没见着人出来。他是真没了,被山鬼收走了。”

    老村长把他徒弟的故事说完,江伊没点头认同,但也没急着反驳。吴乔阳看了看沉默的两人,一个闷头抽着旱烟,一个面色沉静如水,瞧不出来多少情绪。这状态让吴乔阳多少有点错愕,他猜不透两人都在想什么,索性直接把自己的问题问出来:“老村长,我听说你家还有一个人被山鬼收走了。他又是怎么回事儿?”

    “你听谁讲的?”老村长侧头看向吴乔阳,脸上的皱褶往眉心聚拢。

    田甜说过的名字溜到嘴边,吴乔阳却没说出来,他顿了下,嘴角一笑道:“昨天要来这边的时候,听一对神叨叨情侣说的,也不知道真假,正好跟您问问。”

    老村长紧抿着嘴,目光挪向那破旧的老竹楼。他盯了片刻后,点点头说:“我表弟死里头了!他要是不好奇、不乱写东西,根本就不会出事。我当时就跟他说了,山里头那位千万千万不能招惹,他不听。结果呢,他写的东西刚登报纸上,人就被害了。好好一个人,被烧得就剩下骨头渣子了。”

    “他是不是比较胖,抽烟,而且有心脏病之类的慢性病?”江伊忽然说话。

    “你咋个晓得?”老村长神色紧张地看向江伊。

    “猜的。”江伊笑了下,没作其他解释。

    老村长吊着嘴角站起身,拍了拍裤腿说:“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回去吧!塘法相里的那位要的人,他是逃不掉的,你们就在村里等着吧!”

    见老人赶人了,江伊也站起来。吴乔阳此时两腿已经蹲得失去知觉,他猛地起身,差点一个踉跄直接倒在地上,好在江伊利索地侧身扶了一把。吴乔阳低头看见正拉住自己手腕的细白手指,忽然意识到,从院子里到现在,这只手就没离开过,捂得他皮肤上出了一层薄汗,细腻腻地黏在两人之间。

    “你自己站好。”江伊在吴乔阳注视下松开手,轻轻地甩了一下,掌心的汗接触到微凉的空气后,带来丝丝刺激。

    吴乔阳笑着弯下腰揉了揉膝盖,目光落在江伊饱满而盈盈泛白的指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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