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台生力气用尽,丢下刀瘫坐在地,女人的血从身下无声洇出,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他愣愣盯着尸体半晌,机械地回头:“栾游,你在哪?”
栾游从沙发后面慢慢站起来,手里拿着手机。
杨台生眼睛里忽然迸射出惊恐,他下意识又将刀捡了起来:“你报警了?”
栾游把手机屏幕展示给他看:“我妈问我回不回家吃饭。”
那是三天前的信息了,刚刚收到的一条是席宁发的:在哪儿呢,我去接你。
杨台生紧张的手垂下去,沉默着转开了视线,栾游面无表情但口气惊乍地道:“台生,你太冲动了,杀人是要偿命的,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杨台生脑子转动不能,喃喃跟着她念:“怎么办才好。”
“自首?”
“不,不不,我不能自首!”
二十分钟后,魂不守舍的他被栾游架着离开了刘丽娟住处,刚下楼就看见一个理着平头,脸蛋干干净净的男人站在一辆三厢轿车前抽烟。
“栾游?”
“表哥?”
“你怎么在这儿?这位是?”
“我朋友,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送客人到这儿的,抽根烟就走。”
杨台生莫名觉得男人有点眼熟,但记不起是否见过,两人对了几句话的工夫,突然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了一阵警笛鸣响,杨台生浑身激灵,顾不得保持礼仪,到处张望着:“我的车呢?我的车怎么不见了?”
栾游安抚地拍拍他的背:“你开车来了吗?”
杨台生记不得了,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也想不起来,拽着栾游就要走:“打车,我们打车走。”
表哥道:“别打车呀,我这不是现成的嘛,去哪儿,我送你们一程。”他又点了一根烟,顺手把空烟盒和一个长方形手机状的物体一起丢进了几米外的垃圾桶。
警笛声越来越近,杨台生惊恐万状,栾游拉开了车门,他想都没想就跳了上去。
时至深夜,轿车在公路上疾驰,一路向着高速入口驶去。表哥僵硬地坐在驾驶座上,背挺得笔直,说话带着颤音:“大哥,你不要犯傻,我不会举报你的,相信我。”
“要不然你放了妹子吧,你看她吓的,要去哪儿我送你去,别伤害无辜的人。”
“大哥,咱能把刀挪开吗?这样我都没法开车了,害怕呀!”
栾游一声不吭,缩在后座一动不动。那柄杀过人的水果刀此刻重新出现在杨台生手里,正无情地抵在表哥颈动脉上。
他也不知栾游为何会将凶器带了出来,只是在表哥不愿意送他们上高速,言谈中开始产生质疑的时候,它被她悄悄塞了过来。
不是幻听,警笛声确实在响,时远时近,持续不断,一声紧迫过一声,带来的压力足以让人崩溃。杨台生就崩溃了,具体表现在他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身边人稍微做出一点引导性的语言或动作,他就会朝着不归路狂奔而去。
比如表哥在没被“制服”之前,一直在追问:“怎么怕成这样,我不能超速啊,你到底干什么了?犯罪了?什么性质的罪?是那种会毁了人生毁了前程的罪?”
还有比杀人更大的罪吗?何止会毁了人生毁了前程,可能连命都要没了。他没有多余的脑细胞去思考他为何会走到这一步,整个脑腔里充斥的只有一个字,栾游对他说的那一个字,逃。
表哥还在喋喋不休:“到处都是监控,逃不掉的,你听警车都追来了,能逃去哪里?自首至少会判轻一点,当了逃犯罪加一等啊。”
栾游还是不作声,过快的车速让杨台生紧张得想吐,持刀的手紫白紫白的。他想说点什么,威胁,反驳,哪怕是废话,什么都好,可是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劝说毫无用处,表哥在快到高速入口时突然耍了个心眼,无预兆地向右打方向,离开大路,开进了一条次干道,接着猛踩油门,极速冲了一公里。
杨台生大惊:“你你”
他毕竟不是专业劫匪,无法在高速行驶和极度恐慌下保持胁迫状态,车速的异常让他本能地想抓紧驾驶座靠背,另一只手还想去摸安全带,刀子就松了下来。就在这时,车子发出“嘭嘭”声,剧烈颠簸两下,表哥狂轰油门,车子却停住了。
表哥一秒没耽误,拔下钥匙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丢丢两声,车门锁死。他边跑边掏出手机,杨台生还没反应过来,栾游先急了:“报警!”
杨台生立刻明白了表哥要做什么,报警两个字又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转起来。开到这城市的边缘,警笛声已经听不见了,刘丽娟的尸体没那么快被发现,所以自己还有时间离开,绝不能让他打出电话!于是毫不犹豫从车窗爬了出去。
表哥跑得不快,甚至还有些跌跌撞撞,他边跑边回头看向杨台生,叫着:“救命!救命啊!”
月黑风高,能见度极差,杨台生踉跄几下才发现他们跑在铁轨上,怪不得表哥停车,原来是卡住了。这时,慌张的表哥一个不察绊倒在地,手机摔了出去,杨台生紧跑几步越过他想捡,被表哥拉住了裤管。
两个人就这么扭打起来。表哥身形比杨台生高一些,壮一些,打这个弱鸡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几个猛拳就把他揍趴了。但他摆脱纠缠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逃跑,是继续捡手机。
杨台生一看,不能让他捡啊,忙又爬起来扑了上去。
就这样反复几个回合,远处火车汽笛长鸣,两百米外的轿车静悄悄横在铁轨之上,半截身影卡在车窗处,于夜色中疯狂挥动手臂:“救我!”
半年后,形销骨立的杨台生被带上法庭,旁听席上的两对夫妻均悲痛欲绝,指着他斥道:“畜生!”
另有一个包着头巾的农妇搂着几个孩子哭,一个劲对法警说:“俺不要钱,俺要他赔命!”
犯罪嫌疑人杨台生杀害怀孕女子刘丽娟后,又劫持前女友栾游,以及快车司机李田柱外逃,在酿成重大事故后被警方当场抓获。根据行车记录仪显示,李田柱一直劝说嫌疑人投案自首,在未奏效的情况下弃车求救,遭到嫌疑人阻止,两人扭打过程中,李田柱被嫌疑人推向行驶中的火车,不幸身亡。另一名死者栾游,则因车门被锁,试图翻窗未果,同样被撞身亡。
在出租房电梯和走廊的监控里,可以清晰看到嫌疑人以搂抱的方式遮掩自己持刀勒住死者栾游脖子的行为,栾游用手扒住他的手,刀尖从拳头的缝隙里露了出来。
行车记录中,李田柱留下的音频证据较多,嫌疑人几乎未曾开口,而栾游仅仅是喊了一声报警!
能快速的抓获犯罪嫌疑人,还要靠栾游在生命最后时刻拨打的报警电话和发送出的定位。勘查现场的民警很唏嘘,满车里都是这姑娘的指纹,可惜愣没按上中控门锁,只能卡在车窗里绝望地看着死亡来临。其实车门是可以打开的,她太慌张了啊。
其余包括手机里的短信,通话记录,证人证言等等证据还有很多,无一不显示着这是一件因感情纠纷引发的恶性刑事案件,不管谁对谁错,刘丽娟带孕被杀,栾游无辜枉死,李田柱惨遭连累,罪魁祸首无疑就是杨台生。
他承认控罪,没有丝毫为自己开脱的意思,把事件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交代了个清清楚楚,栾游怎么为他求情,刘丽娟怎么侮辱栾游,他又是怎么愤起杀人,怎么决定逃跑的,完全没有保留。
唯一存疑的一点就是,他说李田柱认识栾游,两人是表兄妹关系。警方在翻查两人生平时也的确查出两年前栾游曾去罗城救助站接出过李田柱,手机上也有来往信息,但多是打车要车短信。为此律师还特意询问过杨台生,杀害刘丽娟时栾游是否有过唆使行为。答案却是否定的,杨台生表示是他激情杀人,跟栾游没有关系,她是好的,是为了他的事才被连累的。
证据确凿,样样指向杨台生,就算栾游和李田柱相识,也无法证明他们参与杀害了刘丽娟。何况两个人都死了,找不出证据,就不能给人扣帽子,就是疑罪从无。
杀人,劫车,逃跑,引发火车事故,造成严重损失,哪怕杨台生的伯父是百亿大佬,他都只有一个下场。宣判的那天,旁听席上座无虚席,一锤定音后,同学群里被蜡烛刷屏。
在蜡烛间隙,一张红烧肥肠的图片夹在其中。席宁:小栾,带去天上吃。
费尽心机把自己撇清,处处小心不敢留下丁点把柄,把原本简单的事办得繁琐复杂,这是栾游在家和席宁商量后做出的决定。即使父母是虚的,同学是假的,但一想到离开后这个世界还将继续运转,栾游就舍不得让他们陷入痛苦又难堪的境地。
受害者总比杀人犯好听一点,就让他们带着对她的怀念好好活下去吧。
红烧肥肠暂时吃不到了,栾游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半躺在坚硬的地面上,脑袋和脖子折成七十度夹角,动一下酸痛不已,太阳穴阵阵发蒙。四下里黑乎乎的,她稍微伸了伸手,摸到身旁一个冰凉的物体,小心翼翼探了一圈,确定那是个马桶。
再往远处伸手,果然摸到了木质墙壁,空间十分狭窄,这显然是个卫生间的隔档。很好,又是现代世界。
周围没有声音,她缩回脚坐起身,慢慢活动着脖子和肩膀,让眼睛快速适应黑暗。
带隔档的卫生间都是公用卫生间,这么说她新的附身人晕倒或死亡在了公共场所。看这光线,似乎已是黑夜,难道保洁阿姨没有发现她吗?
栾游试探着“吭”了一声,四周还是寂静。她扶着马桶站起身,摸到小门上的栓扣,轻轻一拉,咔哒打开了,先探出头去,模模糊糊能看见左右好几扇门,对面一片幽黑。
她没能找到窗户的位置,这里似乎没有窗户,出口也不知在哪里。光线实在太暗,眼睛成了个摆设,要走出去,只能靠双手双脚。
这一次不比从前,她和席宁的死亡间隔只有几秒钟,降落地点不会相距太远吧?和他共同经历世界的感觉比一个人孤军奋战好很多,她不想探查自己身份,也不想管女主在哪里作妖,第一要务先找到席宁再说。
贴着门边往右移动,栾游推了推,隔档门纹丝不动。她心里一惊,里面有人?
“有人吗?”
无回应。她又接着往右摸,第二扇也推不开,第三扇依然如是。没有第四扇,尽处便是瓷砖墙。顺着墙继续摸索,没两步就要转弯,一直摸到头,她也没找到出口位置,反而又转回了厕所隔间。
又推了两扇推不开的门后,栾游大致摸清了环境。卫生间不大,由六个隔间组成,除了她出来的那一间,其余五间都从内反锁了。没有洗手池,没有清扫用品,也没有出口
简陋的卫生间可以理解,但没有出口是什么鬼?栾游不信邪地又从头摸了一遭,一遭,又一遭,并把摸索范围扩大到瓷砖墙的上下一米范围,硬是没找到一处类似门,窗,或者狗洞的地方。
隔间里面会有什么吗?打不开,她只好趴下来勾着脑袋从门底往里看去。这种场景和动作一般发生在恐怖片里,外面的人战战兢兢看进去,里面长俩血红大眼珠子的死人头突然出现,直接来个脸对脸,吓死一个是一个。
没看之前她也是有点害怕的,但看之后就放松了,漆黑一片,啥也看不见。
当她停下来,集中注意力思考问题,不再发出那些窸窸窣窣的动静时,才感觉到环境安静得有些诡异。不但没有人声,没有外界噪音,卫生间里连水声都没有不奇怪吗?如果她屏住呼吸,这个空间只能用死寂来形容了,像坟墓一样。
坟墓?栾游忽然打了个冷颤,一个念头不受控地冒了出来。也许她不是没找到出口,而是出口被封住了,窗户也被封住了,有人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坟墓,用来埋葬她?
她被自己的猜测吓出冷汗,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怨,人死了该进火葬场,埋卫生间像话吗?谁这么丧尽天良!
栾游扑上墙用拳头砸了一气,发出的声音薄而浅,这说明墙体不但是实心的,还很厚,她又放开嗓子叫:“救命!”连叫好几声,回音淡淡,根本传不出去。
开局太难了,连个工具都没有,想挖墙也没法挖呀。
希望只能放在五个内锁的隔间里了,但愿某一间里有锹?铲?刀?最不济能有个通厕所的铁丝也行啊。
栾游摸到第一间,扶了扶门,确定位置退后一步,擡脚大力踹了上去。
她这身体相当有劲,卖力气的一脚,轻松踹开了隔间的门。门扇忽悠了两下,两条黑漆嘛乌的东西扑通通落在了门边上。
“啊!”她情不自禁尖叫了一声,虽然看不清,但那掉落在门外的物体形状好像是人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