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游巨细无遗讲解了暗号使用方式,拜托纪秋去和席宁接头,她自己为什么不去,纪秋没有追问。或许是知道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除了支支吾吾和胡编乱造,栾游的嘴里从不吐露真正涉及她任务的核心。
他是任务者,她也是任务者,看似坦诚了身份,可纪秋总觉得栾游身上还隐藏着别的秘密。
“留个联系方式,如果他来找你,就转告他好好呆着,别瞎折腾了,等我的好消息。”
“你要去哪里?”
栾游拉门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笑道:“不管我去哪里,只要你没死,我们总有再见的一天。”
纪秋垂目,不去看她唇边那虚假的笑容,“你的麻烦很多,我并不是很想见你。”
栾游笑得更加夸张:“由不得你。”
他想见的人,她也想见,不管误入多少歧途,两个人终归还是要踏上共同追逐女主的道路。
接下来的日子,栾游不顾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毅然参与了基地外勤行动,她冲锋在前,杀尸奋不顾身,专挑物资密集的区域清理,一段时间内积分猛涨,还得到了基地数次表彰。
她把积分换成了粮食,连同得到的奖励物资,全部通过沈维丁的手送到了张家人的住处。张奶张母不明所以,千恩万谢,张小英硬是追出来拉着沈维丁媚眼乱飞地套了好一会儿近乎。
两手空空走在回去的路上,沈维丁看着又黑又瘦的栾游道:“你赎罪还要搭上我?”
栾游无所谓:“过段时间你再找个女朋友到他们跟前亮亮相不就行了,这是什么世道啊,张小英才不会死傍着你。”
沈维丁潇洒地搭上她肩膀:“不找了,还是你吧。”
栾游一个白眼甩过去:“你还有没有一点原则?好马不吃回头草,扔掉的蛋糕就别再捡起来往脸上糊了好吗?”
“我没有扔掉你啊,我跟你说分手说了大半年,你从来没同意过啊。现在我妥协,不好吗?”
宿舍楼下,栾游停下脚步,面对沈维丁道:“所谓患难见真情,我完全能理解你的想法,但很抱歉,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原因很简单,我已经不再喜欢你。”
喜欢你的人已经死了。栾游在心里叹了口气,哪怕是个不配拥有姓名的路人,感情也始终是绕不过的一道劫数。
沈维丁的相貌还是一如既往的英俊,可末日生活改变了他的气质,他看起来比第一次见时粗犷不羁了很多,眼神里也并无太多细微的情绪,他平静地看着栾游道:“你不再喜欢我了,是因为你爱上了别人。”
“没这回事。”
沈维丁弹了弹她的脑门:“别否认,我看得出来。”
栾游一脸懵:“你看出什么来了?”
“你爱上了吴邦辰。”沈维丁的声音里带了些感慨,“你和他说话的样子,看他的眼神,都在明明白白告诉我这个事实,你爱上他了。”
栾游的五官全部皱到了一起,嫌弃道:“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呀?这怎么可能的事情!”
“我也觉得不可能,你们没有未来的!”沈维丁突然提高了音调,大声道:“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但是美珊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的审美标准怎么可以突然降到这么低!”
栾游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纪秋正叼着一根烟靠在单元门边歪头看着他俩,不知听到了多少。
“你别听他胡说,他脑子不好!”栾游恼了,抡起拳头砸了沈维丁两下。沈维丁则哈哈大笑,抓住她的胳膊往怀里一带,半强迫地搂着她往楼里拖去。
纪秋眼风都没有多给他们一个,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走了。
“完了,他不喜欢你。”沈维丁放开栾游,不满地看着纪秋的背影,“这小子心气儿还挺高,连你都看不上,看来我有必要找他谈谈。”
“求你别发疯。”栾游抓抓被他弄乱的头发,气道:“你哪只狗眼看出我喜欢他了,人家心里是有人的知道不?谣不能瞎造!”
“有人?在哪儿?”沈维丁瞪眼,“说不定早死了呢,现在和他朝夕相处的是你,你只要喜欢,哥帮你把这事儿办了!”
“我不喜欢。”
“口是心非。”
栾游看着他满脸戏谑,心里沉甸甸的,她伸手给沈维丁理了理衣领,道:“别开我玩笑了,希望末日早点结束,你能遇上个合适的女孩,可不许再三分钟热度了。多给彼此一点时间,多发现对方的优点,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道德品质没问题就行了。如果实在过不下去想分手,也要用温和一点的方式,不要让对方难以接受从而走了极端。”
“什么走极端?为了男女这点事去死啊?”沈维丁还在笑:“这样的人在末日之初应该都死光了。”
栾游无法反驳,勉强笑了笑。
沈维丁察觉到她情绪不高,道:“那我以后找对象先带给你过目好不好?”
栾游摇摇头:“我可没那个火眼金睛,以后咱俩桥归桥路归路,你找猪找猴我全都不管,你也别管我的事。”
沈维丁想了想,好像也没听出哪儿不对,于是揉揉她的头发,嘿嘿笑出了声。
栾游挑了一个宿舍所有人都不在的日子离开了,跟着外勤小组出去扫荡重灾区。别人拿枪,她还是拿着她的锯齿刀,专挑那些看起来跑得快,力气大,有进化趋向的丧尸下手。
一开始还跟着三五组员一起配合着打游击,杀着杀着她就一个人远离了队伍。收集物资的人回来了,狙击掩护的人也回来了,带队军官数了两遍人数,皱着眉头道:“罗委员呢?”
纪秋,钱父和妞妞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回到了宿舍楼,推开门的刹那,就被满屋的烟油雾气熏得倒退了一步。
沈维丁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小几上的烟灰缸已经满得溢了出来。
钱父皱着鼻子将熟睡的妞妞捂在怀里,飞快进了房间。纪秋去开阳台的门通风,随口问沈维丁:“一夜没睡?”
沈维丁垂着头,哑着声音道:“你们去哪儿了?”
“基地那边有点事情。”
“美珊没了。”
纪秋手一顿,“什么叫没了?”
“死了。”沈维丁没有很激烈的情绪,甚至有些过分冷静地陈述着事实:“去扫荡南区人民医院,被丧尸围攻咬死了,身体都碎了,只带回来半个头颅。”
纪秋走到他身边,拿掉他刚刚放进干裂嘴唇里的一根烟,“节哀。”
“节哀?”沈维丁擡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看向他,看了半晌,忽地笑了起来:“是啊,我还能指望你有什么反应,我们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美珊她父母双亡,哥哥病逝,除了我,这该死的末日里还有谁会为她流一滴眼泪?”
纪秋静静看着憔悴的他,良久后轻道:“如果这个世界一直这样下去,我和你死后,也不会有人流一滴眼泪。”
沈维丁痛苦地在双手里埋住了脸,“我接受不了,前几天她还在跟我笑,跟我闹,为什么突然就没了?她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这么逞强!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我食言了,我没有保护好她,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他终于崩溃,尽管极力压抑,泪水还是从指缝里慢慢溢了出来。
纪秋不会安慰人,只能安静地站着。
沈维丁缓过劲来,颓废地瘫在椅背上,目光空洞地道:“美珊喜欢你,你知道么?”
纪秋摇头:“你误会了。”
“她十二岁我就认识她了,她喜欢一个人时的眼神,表情,小动作,我熟悉得很。”沈维丁苦涩地闭上眼睛,“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纪秋慢慢朝门口走了几步,停住片刻转身:“后天我要启程去首都,你同我一道。”
“我哪儿也不去。”
“罗小姐让我带你去。”
沈维丁冷笑:“怕我想不开?你的关心用错时候也用错人了。”
纪秋轻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需要你的帮助,妞妞对丧尸病毒免疫,我们要把她安全送到首都新成立的病毒研究所去,我想,罗小姐应该是希望看到你做这件事的。”
“什么?”沈维丁蹭地坐直了身体。
……
镶满珠灯的大镜子亮堂堂的,五颜六色的化妆品摆满了台面,一群穿着羽毛短裙露着雪白大腿的女人嘻嘻哈哈走过,香风阵阵。
栾游用手巾擦掉眼皮上最后一点珠光绿,看着镜子里没有血色的一张素脸发了会儿呆。
“喜喜,喜喜!”挺着大肚子留着八字胡,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急匆匆走到栾游身后,两只胖手拍在她的肩膀上,“怎么卸了妆呀?杜先生还等着你呢,把口红胭脂涂一涂,快点出来。”
栾游缩着身体,哆嗦着嘴唇看镜子里的胖男人:“牛老板,我病了,有点发烧,怕是去不了了。”
牛胖子沉下脸:“发烧?我看你是发昏!杜先生什么人物,是你怠慢得起的吗?你马上给我出来,一分钟不到大堂,我扒了你的皮!”
栾游摇摇欲坠:“牛老板,我真的发昏,我我”
说着话她突然顺着椅子往下溜,眼睛也闭起来了。牛胖子赶紧扶住她,眼看她的脑袋左摇右摆,似乎已经丧失了意识,“你,你这个死丫头,关键时候给我来这一套,杜先生要是生气了,你就给我跪着爬着道歉去!”
他把栾游往妆台上一推,掉头又喊:“欢欢,欢欢呢!赶紧跟我出去!”
长排衣架后面的大幕布掀开,露出个妆容夸张的小脸,笑得十分灿烂:“哎哟,喜姐生病了才轮到我,牛哥你真偏心!”
栾游在梳妆台上趴了一会儿,听见身后已经没了动静,眯开眼左右瞧瞧,该走的都走了。她唰地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小坤包,快步从后门溜掉了。
穿过幽暗的弄堂,栾游在街边叫了一辆人力车,上去报个地址,往后靠着长出了一口气。跳了一晚上的舞,浑身骨头散了架似的酸痛,这是进入新位面的第四天,她已经被不下五个男人搂过腰,掐过臀,色迷迷地用眼神猥亵过了。
初来乍到,栾游为了更好的了解新世界,暂时不打算做出有悖原主生活方式的行为,身为一个舞女,有些事情避免不了。被掐掐摸摸还能自我安慰一下身体不是自己的,可是用眼神猥亵她真的不能忍,感觉灵魂都被亵渎了。
比如牛胖子提到的那个杜先生,二十七八岁年纪,长相普通派头很足,据说是某省督军的公子,长期居住在滨海市,成日就是花天酒地纸醉金迷,逗舞女捧戏子追女学生,没啥正事儿可干,职业纨绔。
最近一个月他都厮混在这家桃乐丝大舞厅,之前看上了一个艺名仙娜的舞女,带出场玩了几天又给送回来了。第二个入了他眼的就是原身,乔喜妮。
喜妮应该是挺乐意傍上这位爷的,但又不想让他很快得手,这一点是栾游来了四天陪姓杜的喝了三场酒,通过对方的表现看出来的。他见了栾游就笑眯眯,小费给得十分豪气,这说明喜妮没得罪过他;两人坐一块儿,他很随意地揽肩,或是把手放在栾游的大腿上,但并没有更猥琐的动作出现,偶尔还会替栾游挡个荤话解个围啥的,这说明他还没有撕下最后那块遮羞布,还想保持一点绅士风度来让女人折服。
但是栾游来得不巧,喜妮对他的欲擒故纵差不多已经进行到后期了,姓杜的就快忍不住了。昨天晚上那场,他喝多了,在栾游耳边喷着酒气说:“晾久了爷们儿就凉了,明儿跟我出去吧,我开汽车来接你。”
看她的眼神,鬣狗一样。
栾游刚毕业那会儿干过两年的销售,应付这种小场面游刃有余,当即职业假笑,飞了个谁也看不懂的眼色,酒杯满上跟他碰了一个:“您随意,我干了。”把姓杜的乐得哈哈大笑,叠声说着“好,好,好!”
好什么呀?她可什么都没答应啊!
可杜先生不比客户,没哪个客户需要天天应酬,酒一散人一醒,酒桌上说过什么跟合同无关的事儿都忘得差不多了。杜先生忘不了,他天天来天天喝,新鲜货色没吃到怎么也不会罢休的。
栾游只能病遁,并且也不打算再去舞厅上班,那不是人呆的地方。四天时间听来的八卦,足够她了解这个时代的基本情况。
穿过几条大街,人力车在红花弄堂口停下,栾游从包里拿出两张毛票付了车资,一瘸一拐地朝弄堂深处走去。
时至深夜,大部分居民都已经睡了,还有几户的小窗口里透着昏黄的光。石板地面又窄又湿,两边搁满了奇奇怪怪的物什,空气中飘着长久不散的腥臊气味。
走过六七个门口,栾游到了家。窄窄的木板门推开发出吱呀的声音,屋子里没有开灯,伸手不见五指,但栾游知道,有人还没睡,还在等着她回来。
“喜妮,回来这么早啊?”黑暗中,一个细嗓子的女人声音响起。
“嗯。”栾游摸着黑往木楼梯处走,在楼梯口甩掉高跟鞋,拎起旗袍就要往上爬。
“钱呢?”
“明天给你吧,我今天好累了。”
“包包里抓一把不费事的。”
栾游肆无忌惮地翻白眼,反正也没人看得见。她把小坤包往发声处一扔,再没说话,顺着狭窄的楼梯爬上阁楼。
洗澡是不存在的,洗脸洗脚也是奢侈,关了的灯不会再打开,想洗就摸黑去洗,当然,热水还要自己烧。栾游已经把洗脚这件应该睡前做的事情,移到了次日中午睡醒之后。
有了在末日里一两个月洗不上澡的经历,她没什么受不了的。可是灰尘和脂粉酒气毕竟不一样,澡还是要克服困难洗一洗。
阁楼上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小书桌,栾游旗袍也不脱,直接把自己扔到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她不想动,有人却一定要她动,楼下悉悉索索一阵后,穿着拖鞋的脚步声就往楼梯口来了。
“喜妮,今天的钱数目不对啊,都是一堆毛票子,哪能只有一块大洋啦?”
栾游不耐烦:“我的工钱就是一天一块大洋。”
“那不对,这一个月你每天拿回家至少三块大洋的,有一次拿了五块,不记得啦?”
栾游不作声,女人不依不饶:“钱呢?是不是你私藏起来了!”
“我藏什么了?你不相信就自己搜啊,反正你每天都要把我的东西翻一遍的。”
女人的声音尖利起来:“我翻你东西怎么了,你身上哪一样不是我给你置办的?翅膀硬了想飞了是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