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一句,温兴逸其他想说的话都因为这姑娘的一番话说不下去了。
“你今年研究生毕业了是吧。”他突然问。
盛柠吸了吸鼻子,点头。
“找工作没有?”温兴逸又问,“还是你之前温衍手底下实习过,要继续干?”
“没有。”盛柠如实回答,“我打算参加下半年的国考。”
“哦,考公务员儿?”温兴逸不明意味地问,“他姥爷叫你考的?”
“不是,是我自己的想法。”盛柠解释道,“其实我去年这时候就想考了,但因为有事耽误了,才拖到今年考的。”
温兴逸点头:“那没多少时间了啊,你准备了么。”
“一直在准备的。”盛柠也不知道温衍父亲问这个干什么,不过既然人问了她也就答了,“您给我打电话之前我还在看书。”
温兴逸又突然不满地皱起眉:“温衍被他姥爷扣在杭城回不来这段时间,你竟然还能专心准备考试?”
一说起这个盛柠又低下了头,咬着唇说:“我不知道……”
温衍什么都不跟她说。
她以为那天他催促她赶紧回燕城,两人分开前他对自己说的“再联系”,是变相的道别。
而温兴逸听她语气又哽咽了,不得不深深叹了口气:“算了,这孩子本来就这样儿。”
长了张嘴,却什么都不说。
生病了不说,难过了不说,遇到事儿了不说,不想一个人也不说。
接着又问了些有关盛柠她自己日后的人生计划,温兴逸大概了解后,大手一挥,叫她回去继续准备国考之后结束了这场谈话。
盛柠临走前,还是没忍住问了温衍。
很想见他,但她知道老爷子大概率是不会同意的,于是只敢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他怎么样。
“他膝盖已经没事儿了,人还在公司,最近比较忙。”温兴逸浅显说,“和他姥爷那儿有点麻烦事儿。”
老爷子说得浅,摆明了是不想多聊,盛柠也不好问。
她从温宅出来的时候人还是懵的。
把她叫过去,最后就问了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什么态度也没表示,什么具体的话也没说。
她来了趟又回家,盛诗檬已经备好了酒在家等她回来,结果一看到盛柠那呆不拉几的样子,没哭没笑没表情,也有点愣了。
“姐你这是被他爸骂懵了?”
盛柠摇头:“没有。”
“那他同意你和温总在一起吗?”
“不知道。”盛柠说,“应该还没有吧。”
毕竟温衍外公那边的态度很明确,按辈分算起来温衍父亲还是女婿,女婿通常都会听岳父的。
盛诗檬举了举酒瓶,问道:“那、还喝酒吗?”
看她姐的表情好像也不是伤心欲绝到需要借酒消愁的样子。
“不喝了,喝多了看不进去书。”盛柠说,“我上楼继续看书去了,你要看电视的话声音放小点。”
盛诗檬:“……”
等盛柠上楼了,盛诗檬这才后知后觉地冲楼上问道:“姐,你这是失恋了所以决定要发愤图强以后专心搞事业了啊?”
“也不全是,还有个原因是温衍他爸爸叫我好好准备考试。”从楼上传来盛柠认真的语气,“反正我得先考上才行。”
“……万一呢。”她补充道-
盛柠走后没多久,温兴逸给还在公司的温衍打了个电话。
“谈得怎么样了?”
女儿去世多年,岳父和女婿要“分家”,女婿生意做得大,岳父狮子大张口,这但凡搁在哪个普通家庭估计都是有理说不清的家务事儿,只是贺温两家不是普通家庭,普通人都算不清楚的事儿,更何况他们两家。
“谈了一天,没进展,明儿再谈。”温衍没什么情绪地说,“贺家要我们长江以南包括珠三角地区的生意。”
温兴逸直接讽笑出声:“临近沪市的让了也就让了,毕竟不让以咱们也不指望以后在那边能多顺利,一整个长江以南的,你姥爷当咱父子俩冤大头呢?”
温衍嗯了声,淡淡说:“先耗着。”
“你决定吧。”温兴逸说,“以前跟合作方分账起码都得耗上个一礼拜,上了谈判桌哪儿那么容易下来,更何况还是跟你姥爷。”
“您还有别的事儿么。”温衍低沉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累,“没的话我待会儿有个应酬,得出发了。”
温兴逸咳了声,刻意淡定地说:“哦,今儿我叫盛柠那姑娘过来家里了。”
温衍即刻沉了语气:“您有话冲我说,别去打扰——”
还没等温衍说完,温兴逸语气不爽地打断他:“我打扰她?行,那她今儿跟我说的那些个真心话,你一个字儿都甭想知道。”
那边沉默片刻,问:“什么真心话?”
温兴逸在儿子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她说如果我也不同意你们在一块儿,你们再怎么坚持估计最后也是要分开的。”
温兴逸顿了顿,听温衍沉默不语,才又慢慢悠悠接下了后半段。
“她说就算你俩以后真的分开了,也希望我们这些家人的能多陪陪你。”
“她不想你一个人。”
说到这儿,温兴逸突然叹气,有些怀念道:“……这话荔荔她姥姥也对我说过。”
所以那一瞬间,温兴逸想到了发妻。
没有人不想成为爱的人心中最唯一的那个存在,发妻也是,她说她其实私心里很希望温兴逸在她死后不再找。
可她还是不舍得丈夫独自面对没有她之后的岁月,她不想他就这样一个人。
“即使是在你姥爷跟前儿,她也没有放弃过你,这姑娘跟你一样倔。”
“我寻思你姥爷给她开的条件应该挺丰厚的吧,谁知道这姑娘竟然这么难打发。”温兴逸傲慢地哼了声说,“我要是叫你俩分开,那可得下血本才行了。”
一直没说话的温衍终于开口。
“是,这姑娘很贪财的。”
低沉的、沙哑的,却难掩柔软的语气。
温兴逸骂道:“呵,贪财还有理儿了是吧。”
“听她说她要考公务员,所以我让她先专心准备考试了。”温兴逸说,“你俩的事儿我还没点头啊,咱家媳妇儿可没那么好当,她还得接受考察,以后再说,你先把你姥爷那边儿对付清楚,不然等到时候你姥爷又找她去说话,心疼的还是你,知道吗。”
温衍突然笑起来,笑意清沉,轻轻嗯了声-
父子俩口中有关于温家和贺家的谈判持续了一个多月之久,双方大有要继续磨合下去的架势,然而贺家的那对明字辈儿兄弟,其中的弟弟和嫂子之间那有悖伦常的叔嫂丑闻原本被贺至正捂得死死的,却不知怎的突然被某个小媒体爆了出来。
在传播范围扩大之前,贺家眼疾手快地将这件事压了下来,但贺至正被他的曾孙以及曾孙媳妇直接给气进了医院,甚至还牵扯出了曾孙父亲当年的那些个龌龊不堪的丑闻,外人面前门楣光耀的清正贺家顿时乱了大套,贺至正也再无暇顾及早已过世的女儿夫家和外孙。
始作俑者对此非常得意,甚至还给自己儿子炫耀。
“你姥爷能找人翻出你当年的被军队处分的事儿断章取义拿来做文章,我难道就不能找他们家的人做文章?”
“他们贺家的人,都是面儿上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骨子里早就烂透了。”温兴逸说,“说白了,就没一个正常人。”
温衍紧跟着始作俑者父亲的步伐,不断对贺至正施压,就差没把谈判桌安排到贺至正的单独病房里。
终于熬到国庆,在人们举国欢庆七天长假的时候,贺至正躺在病房里点头同意了与温家的割裂合同。
至此温家让出临海六省一市的商业版图,两家彻底割袍断义,以后有生意合作还是朋友,没生意那就形容陌路。
整个夏天也就在这反复的谈判拉扯中收尾了。
而盛柠也刚好完成了今年的国考报名,距离考试时间还有一个月,她也不知道怎么的,铆着一股劲儿拼命学,明明是头一回考,偏偏弄出了背水一战的架势。
也是在这背水一战的期间,盛柠再次接到温衍父亲的电话。
温衍又生病进医院了。
“他非要跟你在一块儿,我不同意,所以这儿子我也不想认了。”老爷子的语气十分冷淡,“他现在生病住院,护工我没给他找,住院费我也没给他交,以后是死是活我都不管了,你要还愿意继续跟他在一块儿,以后就你管他吧。”
盛柠接这个电话的时候盛诗檬也在场,当场就是一个目瞪口呆。
“老爷子这也太无情了吧,至于吗?”盛诗檬喃喃道,“我和温征那时候他也没这么狠心啊,怎么到温总这儿就——”
盛柠也没等盛诗檬把话说完,扔下写了一半的真题卷就往外跑。
“等下我啊!我陪你一起去。”盛诗檬急忙也匆匆换了鞋出门,追着盛柠喊道,“姐你别跑太急路上撞个红灯再出个车祸,那就太狗血了啊!”
最后还是盛诗檬开着她的MINI送盛柠去的医院。
到了医院盛柠就直奔着病房进去,盛诗檬虽然也想关心一下温总的身体,但她还是觉得先不要打扰她姐,所以乖乖站在了病房门外,还贴心地帮她关上了门。
虽然等在门口,但盛诗檬也着实是好奇里面,于是踮起脚往观察玻璃那儿看去。
“檬檬?”
盛诗檬被吓了一大跳,猛地回过头去。
正拿着一篮子探病水果的温征有些恍惚地看着她。
自从分手以后也不知道多久没见,如今见面竟然有了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盛诗檬张了张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平时对他说谎说多了,现在不说谎了,竟然连话都不会说了。
温征抿了抿唇,咳了声问她:“你怎么来了?”
盛诗檬指了指病房:“……听说温总生病了,我陪我姐来看看他。”
“你姐不是马上就要考试了吗?怎么还有空过来。”温征问。
“考试再重要那也得过来啊。”也顾不得见到前男友有些尴尬的心境,盛诗檬心疼她姐和温总,真爱不易,于是幽幽叹气道,“你说要是连这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岂不是一辈子的遗憾。”
“别乱说啊,不是什么大病。”温征哭笑不得,“就是这些日子连轴转加班导致的劳累过度,我哥身体一直不错,本来医生说放个长假在家好好休息俩礼拜就行了,但我爸有钱没地方使,非要他住院。”
盛诗檬的脸上刹那间布满迷惑和不理解:“……”
她迅速反应过来,想要进去病房告诉盛柠真相,结果被温征一把拉住。
“你姐好不容易抽空过来,好歹给她和我哥留个二人世界啊。”
“这不是二人世界的问题好不好。”盛诗檬固执地甩开温征的胳膊,还是打开了门。
门刚被打开到一半,就听到了盛柠的怒吼。
“我这公务员还没考上呢,每个月都没工资拿,你就生病住院了,是不是故意搞我!”
可紧接着是一句相当接地气的承诺。
“不过你放心,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对少不了你的,你爸不要你了,我养你。”
盛柠耸耸鼻子,掀开被子抓住温衍的手,断断续续又前后不一地说,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
说到后面她抬手擦了擦眼泪,又说:“我之前不该那么畏手畏脚的,明明喜欢你还拒绝你那么多次,明明你已经对我那么好了我还不相信你,总担心你以后还会变心。”
“以前是我把钱看得太重了,这样吧,只要你能好起来,以后在我心中你就是第一了,钱排第二。”
门外的盛诗檬表情复杂,这会儿进去不是,不进去也不是。
温征跟盛诗檬一起站门外看着,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哥就加个班累到了,怎么就演变成了盛柠的世纪大告白。
还有这心电图和这个呼吸器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把一普通病房整得跟ICU似的。
他扯了扯唇角道:“……我哥是真坏啊。”
“肩膀都笑得一颤一颤了,仗着你姐哭得泪眼花花的看不清,还装着睡不肯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