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落下了帷幕,但余韵未消。
舒秦从茶水间喝水出来,办公室还在议论刚才的事。
舒秦没过去凑热闹,但她能听得出来,经过这几场风波,章派失去的不仅是行政上的话语权,还有一部分中间派的支持。
趁办公室人多,舒秦去誊写明天要访视的病人,好多学生聚在桌前看电脑,近看才知道,学校要举办研究生论文大赛了,分一二三等奖,网站上刚出了通知。
济仁隔三差五就来场竞赛,要么考实践技能,要么考理论知识,名曰“抓教学、促培优”,舒秦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
同学们一窝蜂下载报名表,有人问:“舒秦,你报名吗。”
“报,等着下报名表呢。”
“我正好多下了一份,给你吧。”
“谢谢。”舒秦笑着接到手中,根据比赛规则,胜出者不但可以参加各专业明年的国际年会,还会作为当届的学生代表在毕业典礼上发言。
舒秦脑补一番自己的毕业典礼,到时候禹明肯定会来,要是她能作为学生代表在台上发言……光冲这一点也得报名不是。
吴墨说:“内科系统的消息比我们灵通多了,刚才我电梯里遇到戚曼,她们都交完报名表回来了。”
舒秦听到这名字就皱眉。
提起笔来,刷刷刷把表填好,提前转博的事已经确定,课题方向却没有变——【食管超声在心脏麻醉中的应用】。
仔细核对了细则,舒秦问:“是交给吴教授吗?”
“对,吴教授统一交给研究生办。”
舒秦把表交过去,接着去访视病人。
主任办公室门开着,林景洋刚好进去,办公桌前还有一个人,但身影被挡住了,舒秦猜是罗主任。
“景洋,我给了你一天时间,你想清楚没有。”
咔哒一声,门被林景洋关上了。
他心理素质相当过关:“罗主任,我真的不太清楚这件事。”
罗主任陡然拔高嗓门:“你最好想好了再回答,你还这么年轻,业务上一时的得失不算什么,可如果路走歪了,任谁都救不了你!我给你最后一个小时,科教科还等着我回话。”
舒秦心猛地一抽,明明跟自己没关系,空气却有种凝结成冰雾的感觉。
身后又有人出来,她没再往下听,快步离开走廊。
访视完病人回来都七点半了,科里人大多都下班了,走廊铺着橡胶地板,踩上去悄然无声。
主任办公室里还有人在说话,隐隐约约听不清楚,但音调明显比刚才高昂。
舒秦略一停步,走到隔壁,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
靠窗的位置上趴着一个女生,肩膀一耸一耸,分明在无声啜泣。
舒秦站在门口,是王姣姣。
王姣姣身上还穿着白大褂,听到脚步声擡起头来,面上泪痕狼藉,眼皮又红又肿。
没等舒秦进来,她霍然站起身,胡乱掏出纸巾猛擦一把眼泪,推开椅子往外走,路过舒秦时脚步都未停。
舒秦淡淡望着王姣姣的背影,她能猜到王姣姣为什么在哭,却没办法对她产生同情。
又等了一会,禹明还没回来,舒秦给他发条微信。
【我在科里等你。】
【好。】
舒秦望着屏幕,满心惆怅。
清平县的业务刚刚起步,只要落实了专家团队下乡的事,禹明连夜就会开车回去,她想在那之前跟禹明吃顿晚饭,哪怕一起收拾收拾行李也行,但时间来不及了,八点她就得去疼痛病房。
要不要拜托王南师兄替她收一个小时样本?算了,老麻烦人家不好。
从办公室出来,她到茶水间接热水,还在拧瓶盖,王南推门进来了。
“咦,王师兄。”
王南满头乱发:“我来吃个盒饭,师兄马上要回清平县了,他让我今晚去病房替你收样本。”
舒秦又唏嘘又感激:“总是麻烦王师兄。”
王南打个呵欠:“总是这么客气。师兄通知我干这干那的时候,可是一句废话都没有的,通常是直接打电话,要是他老人家肯拨冗发短信,多打一个句号他都嫌浪费时间。”
舒秦噗嗤笑,阅览室有人说话:“这次泄题的事到底谁举报的?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还能是谁,章副主任那帮人呗,其实仔细想想,这件事性质挺恶劣的,如果真污蔑禹明泄题,影响罗主任竞聘是一方面,还会引起罗主任对禹明的不满。好好的师生关系,也许会就此出现裂痕。”
“所以我就说嘛,到底是谁捅到学校和卫计委去的,一天过去了,总该有个具体的举报人。”
舒秦往里瞥了瞥,早过了下班时间,陈师姐是今晚的“副班”,另外两位老师大概要查文献暂时没走。
人一少,说起话来透着随意。
王南端着盒饭推门,舒秦也进去打招呼:“师兄师姐。”
都是罗主任的学生,彼此早就很熟了,陈师姐冲他俩点点头,继续查资料:“你们消息也太落后了,科里早就传开了,匿名信是老章今年招的那个七年制学生发的,举报是为了转博名额。”
“王姣姣?怪不得这小姑娘刚才在办公室哭哭啼啼的,安安静静读个书不行么,非要卷到科里这些派系斗争。”
“是啊,这情商,一看就是被爸妈给惯坏了。小小年纪心思用在这方面,往后这事传开了,济仁哪个教授愿意招这样的博士。”
舒秦愣了愣。
一整天了,王姣姣居然还是没能撇清自己。
照片明明不是王姣姣一个人拍的,可是林景洋从头到尾都没站出来。
利用完自己师妹,黑锅全让师妹一个人给背了?
陈师姐滑动鼠标:“你们看,科教科通知了:‘青年后备人才’即将赴美,下周要搞思想动员大会,林景洋这一去就是一年,我们是不是得给他弄个欢送会什么的。”
“科里每年都有人出去,按照往年的规矩来呗,而且林景洋今年也申报了科技进步奖,我看他这几个月天天扎在体外循环,成功率应该挺高,不知道禹明在清平县弄得怎么样,要是做得不理想,这次林景洋胜算更大。”
王南本来在埋头吃盒饭,突然讥讽地笑两声。
陈师姐讶道:“王南,你做课题做傻了吧,好好吃着饭,笑什么。”
舒秦越想越心寒,刚才提到的两件事均关系林景洋今后的前途,到了这种紧要关头,只要王姣姣拿不出确凿证据,林景洋绝不可能主动站出来。
章副主任为了培养林景洋倾注了大量心血,即便清楚事情真相,也只会弃卒保帅。何况王姣姣的确参与了拍照,又谈何无辜。
说起来王姣姣现在算得上举目无援,难怪哭得那么无助。
这也就算了,最让舒秦心塞的是,全科上下,连同陈师姐他们在内,都对林景洋观感不错。
“哎?我是不是眼花了,林景洋的名字怎么没了?”陈师姐擡起鼠标,讶异地抻了抻数据线,凑到屏幕前。
“啊?不可能吧,你再刷刷。”
“真的,十分钟前还有,一刷新就没了。”
王南和舒秦都过去看,青年后备人才名单上面本来三个名字,现在只剩邹茂和内分泌的那位陆师姐了。
“出国手续都快办全了,怎么突然缺一个人,系统出bug了?”
“不对,你看,科技进步奖的申报名单还有林景洋。”
阅览室寂静下来,罗主任从不阻挠年轻医生出去学习,大家都是聪明人,怔了片刻,陈师姐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罗主任把林景洋叫进去那么久,该不会——”
另位师兄也一脸懵逼:“我擦,会是林景洋?完全想不到,平时我也没少跟他打交道,他可是公认的君子啊。”
舒秦没吭声,难怪罗主任情绪那么激动,所谓最后一小时,就是指的这件事?
“章副主任明天不会又闹一场吧?”
“闹也没用,如果仅仅只是举报,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以罗主任的一贯作风,他也不会因为举报的事特地去针对某个人,既然能做出这个决定,应该也是林景洋做得太过火了。”
外头走廊上有人说话,主任办公室出来人了,罗主任声音很冷淡:“事情就这么处理,你先回去。”
阅览室的人互相望着,没人敢出去确认。
等了一会,外面始终没声音,最后还是王南懒洋洋起身:“快八点了,得去疼痛病房了。”
舒秦顺势拿起水杯。
两人出来,意外发现林景洋还留在走廊里,他们看不到林景洋的表情,但能察觉他整个人都不对劲,他像是陷进自己的世界里,脊背不像平时那么挺直,腿也像被钉在了原地,直到主任办公室电话响起来,他仿佛才被拉回现实。
他迟缓地迈动步伐,舒秦和王南默默跟在后面。
走到电梯间,林景洋固执地扭头望着窗外,明明听到脚步声也没回头。
舒秦目光越过林景洋的肩膀,看向外面的天。
夜色苍浓,几点疏星。
若是白天站在窗口眺望,会看见一片沁人心脾的澄净的蓝。平时她也喜欢仰头看济仁的天空,有时候她觉得这片天很小,有时候又觉得大得出奇。
刚进学校时,她曾认为自己擡手就可摘星。经过几年的沉淀,才知道济仁的天空那么辽阔。
那片诱人的蔚蓝色,应该沉淀到了济仁所有学生的求学生涯里。
舒秦猜不透林景洋现在脑子里想些什么,她只知道,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这个狭窄的空间都变得窒闷了。
好在电梯门开了。
“师兄。”
禹明一擡头,目光落在舒秦身上。
舒秦松口气,忙迎过去,林景洋扭过头来,看到是禹明,立刻收拢了身上的失落,若无其事进电梯。
禹明只当林景洋是空气,对舒秦说:“你和王南在这等我,我找罗主任签个字。”
这句话像一个火星,瞬间引爆了林景洋积压已久的情绪。
都进了电梯,他又蓦然撤回来。
“是你告诉罗主任和科教科的?”
禹明这才转脸看林景洋,满脸讥讽:“什么?”
“你是上个月的白班老总,只有你能在这么短时间查到具体时间和具体台次。”
禹明低头笑了笑。
舒秦心一通猛跳,骤然失去出国资格,林景洋情绪已然濒临崩溃,平日的伪装更是悉数褪去。
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发冷,咬肌若隐若现。
而禹明,显然也没打算克制自己。
空气里涌动着越来越浓厚的火药味,舒秦唯恐矛盾升级,不动声色拦到禹明面前,同时还轻轻拽住他的胳膊。
林景洋冷笑:“青年后备人才竞争有多激烈你们不是不知道,倘若心中无愧,举报根本损害不了科里的利益,事后用这种方式打击报复,是不是有点睚眦必报了?”
禹明扬了扬眉:“你这是在质问我?你配么?”
林景洋额角青筋毕现,缓步走近:“下个月我就能走了,就因为你昭告天下,我丢了青年后备人才名额,禹明,非要说我卑鄙,你又能好到哪去?”
禹明嗤笑:“昭告你妈的昭告,罗主任是因为你举报取消你的名额?我虽然不在科里,但我猜得到怎么回事,他知道你在乎这个名额,今天应该给过你很多次说实话的机会,可你却一次次让他失望。有本事你让你师妹继续帮你背黑锅啊,林景洋,你是个男人么。”
林景洋眼皮一跳,勉强维持沉稳:“那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们手下留情?正因为我最后认了这件事,院里虽然取消了我的青年后备人才,还给我留下了科技进步奖的参赛资格?”
“说反了,如果你一开始就认了,罗主任也许不会做得这么绝。奇怪了,你怎么突然肯认了?你出国,你师妹在科里担惊受怕,你自己也知道这事办得不地道?林景洋,你还没坏到底啊。”
林景洋仰头笑了笑:“禹明,我只是想争取进修的好机会,你漏掉的东西,凭什么我不能视作宝贝?你我同一届进科,进科以后你占了多少天然的资源,你心里没数么?罗主任有多纵容你,你不清楚么?你有什么资格总在我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论实力,我从来没输过你!”
禹明面无表情往前迈步,王南闻到危险的信号,忙用胳膊拦住禹明:“师兄。”
谁知禹明动作太快,手一擡,揪住了林景洋的衣领:“那你就拿实力来跟我竞争,别把心思用到歪门邪道上,罗主任——你扳不倒,我——你碰不了,但如果你像这回再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禹明一指舒秦:“你要什么,我就跟你抢什么,你应该庆幸你这次遇到的是罗主任和我,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景洋面色变了几变:“行啊,这次科技进步奖,拿实力说话。”
禹明讽笑:“我会让你输得找不着北。”
舒秦和王南费尽全力才把两人扯开,电梯门开了,一群女生叽叽喳喳的,看到这幅场景,吃惊不小:“这、这不是麻醉科的禹总和林师兄么,怎么回事。”
电梯间硝烟浓厚,任谁都看得出两人刚才起了激烈的冲突。
慌乱之中,有人按住开门键:“两位老师,没事吧。”
这声音很熟悉,舒秦没来得及确认,林景洋擡手整理弄皱的衣领,绕过禹明,佯做随意地说:“没事。”
他顷刻间恢复了平日的风度,进电梯时,很自然地按下一楼按钮。
舒秦留在原地望着林景洋,明早全院都会知道林景洋名额被取消的事,虽然他有意遮掩,身上的颓败感却藏不住。
旁人似乎察觉到林景洋心情极差,没人敢跟他搭腔。舒秦有种预感,林景洋输了这一局,一定会想方设法在科技进步奖中扳回一局,至于他能否如愿,诚如他自己所说,全看个人实力和接下来的课题了。
电梯门缓缓合上,禹明擡手扯了扯歪掉的领带,终于收回了视线。
“等我一会,我很快出来。”
他嗓腔还有点沙哑,舒秦心情也还未彻底平复,点了点头。
王南本打算直接回疼痛病房,怕禹明和林景洋撞上又起冲突,也留了下来。
等了几分钟,禹明推门出来了,申请表上罗主任已经签好了字。
舒秦看看他身后:“咦,主任还不打算下班?”
“没忙完。”
王南随两人进电梯:“主任被林景洋这事给气坏了吧?”
难免会失望,不过禹明只说:“竞聘刚结束,最近有挺多报告要写。”
王南默了默,语气难得挺正经:“师兄,刚进科的时候科里老拿林景洋跟你相提并论,连我也差点被糊弄过去了,现在照我看,他哪能跟你比,师兄你是乔峰,他顶多算个慕容复。”
舒秦咂摸这句话:“王师兄,你这比喻——”
“是不是很恰当?”
舒秦忍不住笑起来,阴霾一扫而光。
禹明瞥瞥王南:“看来我这当师兄的对你还是太宽松了,你天天跟我说忙得睡觉的工夫都没有,看武侠小说倒是挺有时间,组里现在也挺忙的,要不再给你布置点任务?”
电梯门开了,王南借着低头看手机,拔腿就走:“八点二十分了,第一批样本快做完了,师兄,我就不送你了啊。”
没等电梯门合拢,王南又飘过来一句:“爱豆,加油。”
空间里只剩两人,禹明皱眉:“‘爱豆’,idol?”
“饭圈用语,王师兄深藏不露,连这个都知道。”
“他还知道什么美颜app,这小子最近好像挺闲的,应该是课题快收尾了。要不这样,后面这几个月,我让他和你轮着收样本?”
“放过王师兄吧。我猜他可能是谈恋爱了,最近好不容易能抽出点时间,你就别折磨他了。
“我不是怕你晚上来回跑太折腾了吗,往后天气越来越冷了,王南这小子可比你皮实多了。”
舒秦想起刚才的事,心底充盈着一股柔柔的蜜意,头一歪,她靠在他肩膀上:“才十分钟的路程,我又那么娇气嘛?再说你又不在这,我平时晚上去病房收样本,也不耽误什么。”
禹明侧过头看舒秦,她正借着光亮的电梯悄悄打量他,嘴上不说,一举一动分明都在缠他。
他目光跟镜子里的她对视,头却稍稍一低,唇碰到了她的发顶,若有若无的一缕熟悉的幽香,让人迷恋。
她再这么看着他,他怕自己今晚舍不得走了。
咫尺空间静谧无声,每回提到离别,仿佛都会滋生出伤感的情绪。舒秦心有灵犀,下意识轻轻摩挲他的手,擡眼瞟他:“要不明早再走?”
怕禹明嘲笑她,她忙又补充:“主要是怕你晚上路上交通不安全。”
禹明确实笑起来,内心有如藏着魔鬼,好一通挣扎。
等待的间隙,舒秦低头瞧见他手里的表,顿时清醒几分:“专家团下乡义诊的活动申请批下来了?”
“月底会出发一波去清平县。”
“真的?”
“真的。”
叮的一声,一楼到了,舒秦只顾看他给她的表格,任禹明牵她出去。
于她而言,这简直是这几天听到的最好消息之一。只要宣传工作做到位,这种大型义诊活动会吸引不少癌痛患者前来就诊,县医院设立疼痛病房及两科合作的消息,也会迅速在清平县传开。
“明天一到清平县,你就会安排这个事?”
“越早宣传,效果越好。”禹明拉着她往前走,提到课题,他整个人都冷静下来,再舍不得也得走,清平县病房刚收了患者,刘主任还等着他回去指导业务。
他必须把低廉的诊疗价格和确切的临床效果结合起来,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出一份满意的成绩单。
舒秦望着禹明的侧脸,心中有数了。
他显然已经下定决定连夜出发。
她只得把她那些眷恋和不舍也都压了回去。
回到家,两人忙着整理行李箱。
禹明把舒秦爸妈给的五谷杂粮粉、核桃、蔬果粉,都收进了箱子。
舒秦给他买的衣服、鞋袜,他也一一收妥。
舒秦看到箱子一角躺着一个木制相框,应该是禹明曾经发给她看过的那张母子合照,他应该经常想起母亲,就连去清平县,都不忘把这张照片带在身边,她从书包里取出星期天爸爸做的一袋点心,给禹明放到箱子里:“收在柜子里一天了,今天也没来得及给你,你最好明天就把它们都吃完,再放就不新鲜了。”
接着又拿出家里带来的几盒花茶:“这个是我爸爸让我带来的,他说让你给清平县医生带过去,就当随手礼了,贵是不贵,但也算一份心意,一来二去的,科里医生也会更支持你的工作。”
禹明接到手中,其实他早就买了几盒茶叶准备带到清平县,但是当着舒秦的面,他不动声色地摩挲那几罐花茶:“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好,都听叔叔的安排。”
舒秦观察着他的表情:“讨厌。”
他擡眼看她:“啊,我怎么讨厌了?”
舒秦凑过来捧着他的脸,轻轻一碰就想躲开。
对现在的她而言,他就像燃料,一个火星就会引燃一场火。
他目光平静又放肆,不等她往后躲,伸手就将她揽过来,吻得很克制,也很绵长。
这个漫长的吻结束,舒秦抵着他的额头轻轻叹息,满足又惆怅,八点多了,越晚出发,路上越不安全。
能想到的,她似乎都想到了,能给他带走的,也都塞进去了。起身环顾屋子,悠悠叹口气,实在没理由拖延下去。
禹明的车停在医院,舒秦陪他到了停车场。
行李箱放到车里,后备箱的门往下一关,两人相对而立。
夜风渐起,他将她搂到怀里,吻住她的额头,眼睛却望着前方说:“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
舒秦嗯了一声,把头埋到他脖颈里,从科里出来这一路,她仿佛吃了一颗世上最甜的巧克力,这男人永远做的多,说的少,但他的每一个举动都是世上最真挚的告白。
她心中别样满足,踮脚吻了吻他,齿龈之间,逸出一句话:“忘告诉你了,你也是我的爱豆。”
禹明心里一荡,脊背仿佛有蚂蚁爬过,升腾起一股酥麻感。
再待下去,今晚就别想走了。
“你爱豆要出发了。”
“走吧。”
他无声一笑,松开她朝车门走去,短短一截路,下狠心没回头。
舒秦留在原地目送他,直到他的车消失在霓虹灯下的街沿尽头,她才万分不舍地转身,一个人回到了院里。
家里的灯还亮着,每一个角落仿佛都透着禹明的气息,舒秦洗了澡出来,随便找出一套睡衣换上。
接着她抱着笔记和书到书房,拧开灯。
台灯荡开一圈橙黄色的光线,书桌上摆着一叠她和禹明从女生宿舍里拿回来的笔记。
舒秦对照着其中一本,摊开另一个全新的笔记本,然后提起笔来,在上面写下她自己今天做的病例。
禹明这本笔记几年前记的了,扉页上写着出自《医学日内瓦宣言》的一段话。
【我不允许宗教、国籍、派别或社会地位来干扰我的职责和我与病人间的关系,当然,也包括偏见和敌意。】后一句是禹明自己加的。
不知禹明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下写下这句话的,他活得如此光明坦荡,哪来的偏见和敌意。
发了会呆,舒秦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笔记上她详细记录了今天几位病人麻醉诱导时生命体征的变化,术中的波动,和术后苏醒的过程。
认真做好分析和记录,她在底下写道:2018年x月x日,舒秦。
写完她望着笔记,这个习惯由罗主任传给禹明,又由禹明传给了她。
这个男人,注定会是这个时代和这个行业的佼佼者,而她正循着他走过的痕迹往前追赶。
舒秦写完笔记,突然意识到,晚上电梯里说话的那个女生是戚曼,老长时间没见戚曼了,她应该也报名参加了研究生论文大赛。
她淡淡合拢笔记本,接着看教材。
扎扎实实地温习到十一点半,这才把书收妥。
回到卧室,她掀开被子上床。
拍拍枕头,舒秦贪恋地贴上去嗅嗅,只恨刘阿姨今天换了新床单,被褥间没留下半点禹明的气息。
因为牵挂禹明,她闭着眼睛躺了一会,没睡着,干脆爬起,靠着床头又看起书来,等有了困意,这才把手机音量调大最大,搁到了枕头边上。
早上醒来,舒秦第一件事就是给禹明拨视频。
禹明很快就接通了。
他看上去像刚洗过澡,额边还挂着水珠,身上的衬衣倒是换了一件,但依旧满脸疲色,而且,像是准备离开宿舍了。
舒秦惊讶得忘了刷牙:“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多睡一会?”
“早上六点到的,睡了一个小时,够了。”
舒秦心疼坏了:“下午呢?”
“下午看门诊。今早要跟肿瘤科主任一起查房,上午商讨治疗方案,一整天没机会睡觉,晚上再补眠吧。”禹明目光往下落,“你身上穿的哪件睡衣?”
舒秦低头看了看:“就我自己的旧睡衣。”
“我怎么没见过啊,看不清楚,镜头往下调一下。”
“不给你看。”
他逗她:“看一眼我就精神了,咖啡都不用喝了。”
“真的么。”
“真的。”
舒秦只得将手机往下对了对,很保守的一套睡衣,遮得严严实实的。
禹明目光幽深,松松领口像是散热气,精神抖擞地说:“行了,你爱豆要出门了。”
舒秦甜蜜地关掉视频,出门的时候,深秋的早晨,阳光透过薄薄的银雾撒到身上。
今天是个大晴天,舒秦迎着朝阳往医院走,他有他的征途,她也有她前进的方向。
早上光顾着跟禹明通视频,舒秦错过了一条本地新闻推送,《某华裔成功人士在旅美多年后,于本周,低调携眷抵达本市,据闻其罹患癌症,此事尚未得到本人及亲友确认,或为谬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