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那段路变得很长。
大概是在摩天轮下面把所有要说的话都给说完了,以至于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话说。
游淮走在陈茵左边,陈茵将鼻子埋进围巾里都能闻到游淮身上冷冽的香水味,是她送给他的,当时游淮还很嫌弃说男人喷什么香水,最后被她勒住脖子才连忙认输说他错了。
游淮是一个很难以定义的人。
陈茵有时候也想像别的女孩子那样,在微博上记录和男友的甜蜜恋爱,但是聊天记录翻来翻去发现都不正经,甜蜜的没多少,更多都是互怼,游淮问她怎么还不起床是不是在跟姓周的出轨,她问哪个姓周的,游淮说会解梦那位,这时候她都会骂游淮是只狗,游淮说这不对,你要说一条狗。
夏思怡给她看过她跟申铠扬的聊天记录,申铠扬喊她宝宝猪又自称老公,夏思怡也一口一个宝宝的喊,整个聊天记录看下来,陈茵只觉得这是两个幼儿园还没入园的小朋友在对话,肉麻得整个胳膊都是鸡皮疙瘩。
但夏思怡说你懂什么,谈恋爱就是这样的,就是会说一些你从别人嘴里觉得肉麻到爆炸的话。
陈茵当时不信邪,晚上却悄悄在游淮那边实验了一下。
她刚发过去一个宝宝,游淮就回了一串问号。
最后陈茵说游淮你就只是狗,游淮说陈茵你也是,才结束对话。
风卷着雪迎面吹来,门卫见到他们回来还有些奇怪,学校里成双入对的小情侣晚上出去能回来的很少,年轻气盛地谁不腻腻歪歪地去酒店开个房,但这对出去的时候距离很近,回来的时候距离却很远。
门卫大叔开了门,缩在大衣里嘀咕了一句今年可真冷。
游淮照例送陈茵到了宿舍楼下,他脚步停在那里,就没有再往前。
陈茵擡头看着他,她又有些想哭,但这次却忍住了。
“游淮。”她呵出一口白气,喊出了他的名字。
游淮垂眸看着她,“嗯。”
他这么回应,陈茵就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了,话好像都被卡在了那里,最后什么都问不出来,只能像落在地上的雪花一样变成了湿泞的雨点。
陈茵就这么擡着头,看着游淮的脸。
许久,才说,“我走了。”
游淮点头,扯了下唇对她说,“进去吧。”
陈茵转身走进宿舍楼,游淮过于冷静,冷静到她觉得他好像根本就没有爱过。
见面的时候一切都很和平,分手也很温和,但转身的那一刻她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恶念了,无数念头从心里涌出来,游淮为什么这么冷淡、游淮为什么这么镇定、他是不是早就猜到她今天要提分手了?
再恶毒一点。
游淮是不是,一直在等她主动开口说分手。
念头一旦涌出来,就很难遏制回去。
夏思怡很早就跟陈茵说过,真正喜欢的人分手后是做不了朋友的,因为你没办法看着对方若无其事地像从前那样和你交流说话,也没办法正常地和他相处,你无时无刻都会用现在的冷淡揣测过去的甜蜜,每一刻都在审视、在质疑曾经的感情里究竟哪一部分是真、哪一部分是假。
一楼到五楼,陈茵步履艰难,声控灯一盏盏亮起,口袋里放着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她的爸爸妈妈还有朋友都在给她发消息祝她生日快乐,问她快不快乐。
最后一级台阶,灯啪嗒随着她的脚步声亮了起来。
陈茵低着头,回完最后一个人的消息,从包里拿出钥匙,擡头时偶然往下看了一眼。
女生宿舍楼下的路灯被拉得很长,那棵很丑的树旁站着一个人,他的脸因为距离而变得模糊,自上而下的距离望过去,他似是不小心落下的一滴墨点,又像是老旧电视里不停闪动的雪花。
游淮没走。
在她一路揣测他到底爱不爱的时候,他就站在那里。
在她回复所有祝福的时候也站在那里。
像个笨蛋,是个傻子,挽留的话不会说,漂亮的祝福不会留。
只有在她看过来时,低下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隔了一秒,陈茵的手机又震动起来。
是游淮发来的消息。
游淮说:我走了。
他说:进宿舍吧,别看了。
陈茵却没有动。
她一只手紧紧抓着围栏,另一只手颤抖着在屏幕上怎么打字都不对。
有雪飘落在她手机屏幕上,她急忙擦在衣服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摁,不需要筛选,排在最前面的就是那个名字。
——游淮。
她想叫住他,怕他走掉,发出这两个字,又急忙在对话框输入。
人都是言不由衷的生物,也是最擅长伪装的生物。
哪怕不开心也会说今天很开心,哪怕很累也会说这些天过得非常有意义,哪怕不舍得也会说希望你幸福,哪怕不甘心分手后感情断得干干净净也口是心非地在对话框里输入:
——我们以后还能不能做朋友。
游淮:能
这句话还停在对话框里。
没有发送出去,却得到了最满意的答复。
不会有人比游淮更懂她。
也不会有人比游淮更了解她。
所以哪怕在分手的时候,也没有对她说一句挽留的话。
所以哪怕明明知道她不舍得,也没有问她能不能别分手。
他站在楼下,看见站在五楼的女生慢慢转过身,然后一点点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隔得一点都不近,二十分钟的路程。
从进学校那一天,他就知道这学校是真的太大了,陈茵去他宿舍找过他一次,陈茵从出发的时候就开始给他发微信。
他从浴室出来陈茵已经给他发了二十来条语音,每一条都是在问,到底为什么这么远、难道男女宿舍之间隔得不是路而是天堑吗?
他那时候就站在浴室门口,连浴巾都没来得及放,笑着回她说,以后我来找你啊。
他是一个优点没有特别多的人。
不是特别的聪明、也没什么宏图壮志,既不如迟盛热血,又不如沈域坚定。
在什么方面都差一点,唯独喜欢陈茵坚持了好多年。
他像是追着一束光,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初三那年他爸妈都怀疑他打了鸡血,从吊车尾创造奇迹进了绥中,明明努力得要命,还要在陈茵面前逞强,用最轻松的姿态走到她面前,把书包丢在她身边,对她说,看来以后又要一直做同桌了。
高一下学期分科,陈茵说她学音乐,游淮当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回去就跟他爸妈说他要学音乐。
游引说,游淮你不能这么一直混下去,你得有自己的目标,不然你以后连自己到底是收废品还是工地搬砖都闹不明白。
游淮说,爸你多虑了,我学了音乐以后可以去村里吹唢呐。
大概是因为他一直嘻嘻哈哈,所以所有人都以为他不在意也无所谓,这好像成了他的一种特点,别人提起他,都会说,游淮是个脾气很好也很有趣的人。
但他脾气好,是因为对陈茵很好,又担心只对她好被她发现所以对所有人都很好。
特殊成了习惯最终演变为所有人对他的印象。
陈茵这两个字一直影响他到现在,然后在分岔路口,名为陈茵的这束光对他挥挥手说,再见啦,我就只能照耀你到这里了,以后的路你要靠自己走下去。
没有谁是能一直陪着谁的,游淮早就明白,他也很早就接受过陈茵或许永远不会喜欢他这件事。
爱与被爱都是小概率事件,能被喜欢的人喜欢更是一件比中彩票还艰难的事情。
他中了彩票,只可惜彩票额度太小。
这个点的学校,几乎没有人。
只有他一个人走在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陈茵很喜欢和他玩踩影子的游戏,她幼稚得要命,经常踩住他影子命令他说,游淮你不许动,我已经控制住你啦!
他就真的站住不动,举起双手投降说,麻烦一下,能不能放我走啊姑奶奶?
陈茵多数时候是不放的,她会趁机提要求,明明是个一眼就能看穿的人非要故作高深地为难好一阵才冲他伸出手,“拿出过路费我就放你走哦。”
游淮给她过路费,她就会笑着松开他的影子,跑到他旁边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摇晃,嘴里不停地说,游淮你真好,游淮你真是全世界最好的狗狗。
可是这段路实在是太长了。
长到他的影子已经猖狂地被路灯拉成一条没有终点的线,却迟迟没有一个人过来踩住他的影子对他要过路费。
在陈茵还在追沈域的时候,沈域问过他,真的不介意?
他当时嘴硬,说,她迟早会明白自己的心意。
现在陈茵跟他说分手,说她很喜欢他但真的走不下去。
他还是嘴硬,答应的爽快,说好,祝她以后都会是好运气好心情。
真差劲。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游淮你真差劲。
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却让她因为你的这份喜欢而感到负担。
从毕业在一起到圣诞节分手。
半年不到的感情,游淮却从小学走到了现在。
宿舍里其他人还在打游戏,见他回来还有些诧异。
本想问他不是说好和女朋友在外面怎么就回来了,但话到嘴边却被游淮的脸色给吓到,最后小心翼翼地问他,“外面很冷吗?”
“嗯。”游淮把手机丢在了桌上。
他看着窗外,说,“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