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老太爷去世,各房都是他的儿孙辈,所以基本陆家的人都到齐了,来吊唁的客人更是多如牛毛。
每一个客人来,孝子贤孙都要跪在地上给客人磕头,这一场丧事下来,多康健的身子都熬不住。
太爷和老太太第一天就不行了,罗氏则是带着于氏忙得团团转地安置客人。
长孙愉愉因为太久没回陆家,什么都是两眼一抹黑,罗氏也没指望她什么,而其他几个儿媳妇又还没赶回来,因此忙得一日里能睡一个时辰都不错了。
谁的媳妇谁心疼,便是陆行他大伯都少不得叮嘱罗氏喝点儿参汤补气,但这也就是老夫老妻之间最体贴的关心了。
倒是年轻人,尤其是新婚夫妻,那关心就有些黏黏糊糊的叫人看不上眼了,毕竟这是丧事。
好比那陆从,生怕他媳妇累着了,每隔半个时辰一准儿得来女眷这边看看,叮嘱丫头好生伺候,又是吩咐不能给他媳妇喝凉茶,此外又让他媳妇消暑丸千万带在身上。
他这么一衬托,显得其他人的相公就跟白嫁了似的。看在老人家的眼里,则觉得老太爷都死了,你陆从却只顾着担心自个儿媳妇?这是典型的不孝,叫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因着陆从不是三房的人,所以安母只冷眼看着,心里当然是十分不喜的,她这一生最敬重的就是老太爷,一路走来也全靠老太爷扶持,才能降住太爷,陆从对老太爷的死丝毫不动容,安母如何能高兴。
在她看来,陆从那媳妇可康健得很呐,要说真需要担心的,那不得是长孙愉愉啊?虽说过了这么些年,但有些习惯是变不了的。
安母一看长孙愉愉就知道,她那娇气病肯定又犯了,这么大热的天气,又穿着粗麻孝服,长孙愉愉脖子上都冒出红疙瘩了,可是她表现出什么了吗?还不是乖乖地跪着,陆行不也没心疼他媳妇么?
而长孙愉愉这边心里惊讶的却是,陆从明明是卢晓婉的相公,怎的他现在殷勤爱护的却是另一个女子呢?
答案后来长孙愉愉才晓得,卢晓婉两年前已经病故了,传闻是被气死了的。因为陆从移情别恋,与现在新入门的这位媳妇勾勾搭搭,卢晓婉哪里受得了自己的良人心里有了别人,毕竟当初她们是那样的甜蜜、缠绵。
更劲爆的是,这位新入门的媳妇正是卢晓婉的表妹,来她家里做客,结果和表姐夫看对了眼儿。
长孙愉愉想着想着无意识地抠了抠自己的脖子,感觉到疼了才回过神儿赶紧松手,生怕再留下疤痕,以后可就不好消了。
就这样熬了三宿,长孙愉愉恁是坚持着没倒,人自然如那风中摇曳的烛火一般,瞧着下一刻就要被吹灭了,但她颤巍巍地摇了摇,又立住了。
安母看在眼里直叹息,她知道长孙愉愉这是挣表现呢,毕竟她经历的事儿太不堪,陆家清清白白的家风因她受了辱,在这之前其他几房的老太太就一起来找过她,说是要把长孙愉愉从族谱里划掉,只是这事儿一直拖着没办。
然而挣表现归挣表现,完全不顾惜自己的身子骨也不可取,安母瞧着长孙愉愉那样子,就知道她一准儿又得大病一场,指不定小命都保不住。
其实细细想想,长孙愉愉保不住命对陆家的名声也未必是坏事。然则安母还是让人把陆行叫了来,“你去看看你媳妇,实在熬不住了,让她先回去休息一日,明儿再来守灵也是一样的,并不差她一个。”
陆行道:“华宁知道自己的身子骨,实在熬不住了会去休息的。”
安母待要驳斥陆行的话,但脑子里的念头却突然一转,若是以前她还能上当受骗,可如今安母难免会多想想了,陆行为了长孙愉愉可以多年不归家,万不可能此时又不放在心上了。
“随你吧。”安母道。
陆行正要退下,却听得堂中一阵喧哗,却是长孙愉愉晕倒了。
安母忙地道:“你先把你媳妇送回去。”
陆行道:“琅玕院还是太热了,那我将她先送回东山。”
安母点点头,“等确定她没事儿了你再回来,咱家可再经不得另一场丧事了。”这话多少有点儿诅咒的意思,可见安母对长孙愉愉还是心存意见的。
陆行应了是。
却说长孙愉愉在东山院子美美地睡了一大觉,直到次日清晨才醒过来,她抻了抻懒腰,“咦,我怎么在这儿。”
莲果一边把帐子挂在木钩上一边道:“县主你昨儿突然晕倒了,姑爷把你送回来的。”
长孙愉愉反手就要去抠脖子,莲果忙地又阻止道:“上过药啦,县主可千万别去抠。”
长孙愉愉道:“我怎么会晕倒的?我当时没觉得头晕啊。”长孙愉愉不解,但凡晕倒了她这会儿醒过来不会如此轻松的。
莲果轻声道:“是姑爷给了我一瓶药,我昨儿不是给你端了碗清热解暑的汤药么,就在那里头。姑爷说,喝了你就能好好睡一觉,你若是再熬下去,铁定要出大毛病的。”
长孙愉愉撇撇嘴,陆行的心眼儿就是多。她起床梳洗后,用过早饭就准备再去灵堂,莲果便又说话了,“县主,姑爷说让你再多歇几日,过几天老太爷上山时你再去。”
长孙愉愉摇摇头,“那哪儿行?”
“怎么不行了?县主你自个儿的身子骨你自己不清楚啊?胸口、背上全是疹子,你也瞒着不说,若非姑爷给你下药,你肯定又要弄得咱们担惊受怕的。你昏倒是大伙儿都看着的,你还是先歇着吧。姑爷说,你若是过意不去,就抄几遍《渡亡经》,待老太爷上山时给他烧了去。”莲果是铁了心不许长孙愉愉下山的。
如此长孙愉愉只能偷懒了。
正说着话,院子里有了动静儿,是泉石骑马回来了。
莲果走出屋子问道:“你怎么这时候回来?”
泉石道:“九爷让我回来问问县主可好些了没?再问问早晨食量如何。”
长孙愉愉从窗户处探出头,“我没事儿,你让他别担心我,倒是他自己的伤如何了?”
泉石笑道:“县主也不用担心九爷,更重的伤他都受过,没事儿。”
莲果瞪了泉石一眼,他知道自己说多了,赶紧道:“县主,那我先回府里去了,九爷还等着我回话。”
却说泉石这会儿走了,到傍晚用过晚饭时又骑马回了东山。
莲果又问,“怎的又回来了?”
泉石没奈何地道:“九爷不放心县主,让我早晚都过来一趟看看,县主有什么差遣我也能跑跑。”
这夫妻俩没法见面,却是辛苦了泉石成日里来回跑。
长孙愉愉没再去灵堂的事儿,也没人过问,其他人不好过问,也没那个权力,安母则是只当不知道。她私心里也是宁愿长孙愉愉不出现的。
很多来吊唁的客人,或多或少都带着好奇心来的,就想看看这位倾国倾城的华宁县主。戾帝为她连命都丢了,而陆家的九公子为了她甚至不惜离开陆家,连家主之位都拱手让出去了。
安母不愿意长孙愉愉当猴子给人看。
不过话又说回来,借着这次的事儿,安母才看出来,陆行疼媳妇那功夫都是用在人看不到的地方的。以前他怕自己不喜长孙愉愉,所以面上就冷着她,还做出心有她属的假象,让她对长孙愉愉产生了同情心,也没再难为她。
就那次她打了长孙愉愉,陆行不仅没为长孙愉愉说话,反而还跑去老太爷跟前替自己说话,让她一颗心熨帖极了,也是打那儿起,她对长孙愉愉的心态才发生变化的,如今安母自己想来,才明白陆行之所以那样做却是为了更好地护着他媳妇呢。
比如这次,虽说长孙愉愉守灵是受了些苦,但大家看在眼里,就晓得她是个孝顺的,不像其他房的年轻人受不得苦。到后来,长孙愉愉顺理成章的病倒再不出现,也就没人说什么闲话。
安母思及此将陆行叫到跟前,“你媳妇病了这几日,你怎的都不回去看看?”
陆行道:“她没什么大碍,身上起疹子,只要不去挠,不化脓就没事儿。我回去看她也没用,这边儿却是更离不得。”
安母心想,你就跟这儿装呗,泉石一天两三趟地往东山跑是为了什么?
想归想,安母也得承认陆行这样疼媳妇,不叫人生烦,不像那陆从,疼媳妇疼在表面上,让人看了只觉得膈应和厌烦。再想想他前头死了的媳妇,真真是叫人瞧不上他。
陆行是真的一直没回东山看过长孙愉愉,实在太累了也是去琅玕院睡一会儿就成了,如此直到老太爷被擡上山下葬才算歇下。
长孙愉愉看着脸色明显苍白许多的陆行,不由担心道:“你没事儿吧,那时候伤都没养,却一直在灵堂待着。”
陆行道:“我没事,皮肉之痛反而好过心里的难受。”
长孙愉愉知道陆行跟他曾祖父的关系一直很好,小时候老太爷没少带他。
“我想在老太爷的墓旁结庐守半年。”陆行道,“你若有事便让泉石来叫我。”
长孙愉愉虽然略有不舍,却也知道陆行已经下定了决心。
陆行结庐而居是不生火的,所以每日早晚都得给他送饭。
这日长孙愉愉迎着朝霞往陆行结庐的地方去,以至于陆行有些惊讶。“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饭呀。”长孙愉愉举了举手里的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