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走神之际,听得老太太道:“泠丫头素日就用心,家里人的喜好她多有知道。”这算是老太太给季泠打了圆场。
季泠回过神来,只听老太太又道:“今日可真是托了泠丫头,咱们才有这口服,叫我都舍不得太早把你嫁出去了。”
季泠脸上一阵绯红,不知怎么老太太居然就玩笑了嫁娶上面。
“不过你身子单薄,太早成亲却不好。”老太太道。其实季泠的身子并不单薄,这些年也甚少生病,只是因为她个子高挑,腰细腿长,就显得单薄了而已。
“再在我老婆子身边多陪两年吧。”老太太的话虽然似玩笑,可是听起来却又仿佛是认真的。季泠联想到刚才季乐的话,立即就意识到老太太这是拐弯抹角地敲打呢。楚宿眼看着今年必定是要定亲的,而老太太却说让她再多陪两年,这不就是让她不要抱有别的心思么?
季泠的脸又红了,那是羞愤而红的。她压根儿就对楚宿并无心意,却被季乐这般说,倒像是有什么似的,连老太太都开始暗示她。
而别的人,比如楚寔、楚宿、静珍等,都是聪慧人,自己能领悟的事情,他们肯定也听明白了。如今季泠只觉得一身臊,说什么都撇不清了。
末了,季泠强撑起笑容道:“就是陪您一辈子我也愿意。”这话却也是诚心的,不知为何季泠对嫁人从来就没什么期盼,这一点却完全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
“我也要陪老太太一辈子。”季乐立即不甘示弱地撒娇道。
老太太乐呵呵地道:“好,好,都在我身边多留几年。”
大概是因为庄子上的生活新鲜,老太太又在庄子上多留了两日。
而季泠这边却也有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姑娘,江家的表少爷来了。”芊眠进门后在季泠耳边低声道。
芊眠嘴里的江家表少爷正是江二文。别看江二文还不算大商人,但出手却很阔绰,打从他开始做生意之后,次次见着芊眠至少都要给五百文甚至一两银子的荷包,所以就算季泠没笼络住芊眠,江二文也算是笼络住她了。
“呀,二表哥怎么会来这里?”季泠不解,但旋即又想起这庄子上出门却比在楚府容易多了。几位姑娘日日都要出去跑马,所以守得不严。
季泠换了衣裳,又披了件灰色斗篷,随着芊眠绕到了庄子的后侧门,江二文便在门外不远处的大树下等她。
季泠左右看了看,这才朝江二文走了过去,“表哥,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江二文骤然看到季泠,几乎有些痴了。他也已经两年多没见过季泠了,哪怕他在京城,到楚府来也不过是芊眠在中间通传,季泠是不能出来见他的。
季泠已经从两年前的小丫头出落成大姑娘了,更是江二文所仅见之绝色,就好似天上的仙女儿一般,他焉能不痴?完全料不到自己表妹能有这般颜色,心里不由感叹,难怪他娘当年铁了心要把季泠送到楚府。
不过江二文毕竟是在外头跑惯了的,这又是自己表妹,因此很快回过了神,“我打了两角酒送给楚府守侧门的婆子,她跟我你去了京郊的庄子上,我略一打听就知道楚府的庄子在这儿了。”江二文道。“我也想着你在庄子上可能更方便出来,所以就来了。“
季泠点了点头,江二文一向嘴甜,那老婆子肯透露府里主子的行踪也不奇怪。“二哥,寻我可是有事?”
江二文知道季泠出来不易,就拣紧要的说道:“大丫,你也知道,我跑了这么几年的声音,虽说也有了点儿小本钱,可这做生意的就没有稳赚不赔的,所以兜兜转转的也没多大收益,没能把你给接出去。”说起这个,江二文就觉得愧对季泠。
季泠赶紧道:“二哥,快别这么说,我在楚府过得很好。你不用挂记我。做生意本就难,你也别着急,可是蚀本了,我这几个月又存了些月钱。”
江二文立刻摇头道:“大丫,你可别看扁了你二哥。这些年怎么说也有几百两银子了。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跟你说,再过半月我就要坐船南下了。只是你也知道出海风险太大,你的银子我给你放票号里了,这是折子。”
季泠接过来看了看,这折子里便是这些年她从江二文生意里分到的钱,总共有五百两了。对那些富商巨贾而言,这自然是小钱,但对季泠而言却是极大的一笔钱了。“二哥,你说什么出海啊?”
江二文道:“我新进认识了个大叔,长年在沿海跑船,利润极其丰厚,这次我也算有了点儿本钱,想跟着他出一次海,等我回来,至少是三倍、五倍甚至十倍的利润。那时候就有钱在京城开铺子了。”
季泠听了心里一惊,“二哥,万万不可。楚府的大公子刚从扬州回来,因为捅破了那里的官商勾结倭寇的事儿,险些被人给害了,你是外乡人,人生地不熟的,去跑船哪里比得过当地人。而且海上还有倭寇为乱。”
江二文道:“这做生意的哪儿能没有风险?没有风险的事也就赚不了银子。”
季泠急道:“可是命都没有了,有银子又怎么样?”
江二文道:“大丫,与其像以前那样活着,连自己的妹妹都护不住要送人,我倒宁愿搏一搏,就是死了我也愿意。虽说不敢期望,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可我也不愿意像我爹娘那样活着,被一口饭就逼死。”
季泠听江二文的话就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垂死挣扎地道:“可你想过姨和姨父没有?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还有我大哥。”江二文截断季泠的话道,“大哥明年就要成亲了,我也想多赚些钱,让他风风光光的成亲,不让未来大嫂看不起咱家。”
季泠叹一声,将手里的折子递给江二文,“既然你心意已决,这些银子你拿回去吧,二哥。”
江二文自然不肯收,“这是你的分红。”
季泠摇摇头,“既然你一定要走这一趟,自然是本钱越大越好,你当我重新入股便是了。二哥,你千万小心保重,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江二文摸了摸后脑勺,“可是,这风险太大,万一我回不来,你的银子就打水漂了。”
季泠道:“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我在楚府也不吃穿。只盼你能惦记着姨和姨父,一定要安全回来。”
江二文点头道:“我会的,如果这次我能安然回来,以后也就不出去了,安安心心开个铺子奉养爹娘。”
季泠只有苦笑。
江二文又道:“大丫,怎么我见你一次你就瘦一次啊?”
季泠道:“那是因为我长个子了。”
江二文又道:“你身上的衣裳,怎么看上去又短又小的不合身?你还说不愁吃穿呢,你不是说老太太对你很好吗?”
季泠道:“老太太是对我很好,每一季府里都做四身衣裳的,就是楚府的姑娘也是如此的。楚府虽然是官宦人家,可从老太太开始就例行勤俭,并非那等巨富人家,恨不能把金山银山穿在身上。”而本来季泠如果个子不窜得那么快,衣裳也都穿得的,偏她长得太快就有些不够用了,她又舍不得花月钱自己做衣裳,便是楚寔送她的布匹她也不肯用。所以衣裳才有些不够。
江二文道:“等我赚了大钱,以后让你日日都能有新衣穿,新首饰戴。”
季泠“噗嗤”笑出声,“二哥,哪有天天穿新衣的。”只有暴发户才日日穿新衣呢,大族人家的人从来不以穿新衣为荣,还有故意做旧的呢,衣裳七、八成新才是合适的。
楚寔骑着马从乡间小道的另一头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季泠对着江二文笑靥如花的模样。在府里她虽然常常嘴角带笑的,可那不过是因为习惯挂笑,而并非打心底想笑。笑得如此灿烂而梨涡显现的时候却是十分少见。
季泠虽然在同江二文说话,但眼睛却是一直有留意四周的,她先才笑的时候分了神,一个没留意,再侧头时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楚寔。
季泠赶紧将江二文往旁边一拉,两人都躲到了大树后面。她心里打鼓似的“咚咚”跳,也不知道刚才楚寔有留意到他们没有。
“是楚府的人么?”江二文低声问。
“是楚府的大公子。”季泠道:“二哥你先走吧,现在回城估计也得天黑了。”
江二文点了点头,猫起身子从旁边的田地里跑了。
季泠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裙,平缓了一下呼吸,这才从树后走了出去,想要佯装自己是闲来无事在田路上走走。当然若是楚寔先才没看到她那就最好了。
结果季泠刚从树后绕出来,就见楚寔已经纵马到了她跟前,正俯视她。
季泠下了一大跳,却不得不故作镇定地仰起脖子道:“大公子。”
楚寔的视线在江二文离开的方向停留了片刻,这才低头重新看向季泠。
季泠见楚寔脸色是少有的冷肃,不由心虚地低下了头,她知道楚寔肯定是看见江二文了,她想了想还是擡起了头,“大公子,我……”
“那男的是谁?”楚寔问。
“是我姨家的表哥。”季泠道。
“既是亲戚,何不请他到庄子上坐?”楚寔又问。
季泠心想,虽然江二文是她的亲戚,却并非楚府的亲戚。连她都是寄人篱下,哪里还有资格请江二文到府里。
楚寔道:“你养在老太太跟前,也是府里的姑娘,同静珍她们没有区别,若是你姨家有人来,今后大可大大方方地请他进去。如此荒郊野外私会,若是被人瞧见了,你的闺誉受损是小,却还得连累老太太和府里其他的姊妹。”
楚寔这话不可为不重了。
季泠的眼里已经有泪珠蓄凝,却强忍着鼻尖的酸意低声道:“我明白了。”
“你若是真明白了才好。老太太待你比亲孙女还亲,你可别做下令她蒙羞的事。”楚寔道。
季泠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肩膀,楚寔这是意指她和她表哥之间有首尾么?
其实也不怪楚寔误会,江二文如今做生意,虽然不是大富了,不过家里也不再缺衣少食。
且江二文本就念过几年书,表面上有股书生的清秀气,再加上今日穿的是一身青布书生袍,人生得也齐整,远远的看着,虽然风度姿仪不能跟楚寔、楚宿这样的大家公子比,但比常人却已经胜出许多,季泠有如此表哥,豆蔻年华心慕之也不是没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