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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曾照小重山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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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章第一百一十四章

    昭宁转过身看君上。

    君上也正看着她,英俊的眉眼,深邃得不见底的眼睛,嘴角略带笑意,微风吹拂过他的衣摆,身后积雪的街道蜿蜒,日光落满汴京城的每个角落,将屋顶的雪照得纯白无暇。让他显得英伟高大,卓然于尘世之中。她觉得自己的脸已是热得发烫,连忙别开眼睛。

    她甚至分不出师父说的是不是玩笑话。可是这个人不只是她的师父,他更是大帝,已不是权势滔天可以形容,而是执掌天下,掌控生死,一言九鼎,会跟她开这样的玩笑吗?

    她张开嘴,一向她是伶牙俐齿的,可这时候却结巴了起来:“您……您说什么?这么严肃之事,您可莫要与我玩笑!”

    “自然不是与你玩笑。”赵翊和缓地道,“若是有师父永远给你撑腰,你还会怕旁人欺负于你吗?不要说是赵瑞了,就是日后就是赵策见了你,也得恭敬行礼。”

    赵策便是襄王之名讳。

    原来师父是想帮她才出此言,可是她现在从名分上来说,已经算是与赵瑞有多年婚约了,倘若……倘若师父以娶她来帮她,传了出去,岂不是会被天下人诟病,说他是以强权夺侄儿之妻?与后梁太祖、唐朝玄宗之流无异,为了美色毁了一世英名?

    大帝虽然被后人诟病强权专政,滥杀官宦,但是在男女私德上从无半点诟病,风流逸事更是一件也没有。就是后世言官们再怎么攻击他,这方面也无从下嘴。他被人说成手段狠毒把弄权术就罢了,但是她绝不允许师父因为帮她的缘故,还被后人骂他强抢侄儿之妻,并且记载于史书之上,永世流传。

    旁人本就误会于大帝甚深,若因为她再添上这般浓墨重彩的一笔,她是决不能接受的。她是要师父成为千古大帝的,自己怎能成为他的绊脚石!

    昭宁深吸一口气道:“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其实只是想请您给我赐婚,另挑一个男子与我假成亲。怎能连累您为我做出这般大的牺牲!首先您是我的师父,情义如同义父一般,我若是嫁给您,那岂不…乱了纲常!且您的妻是一国之母,都是真正的世家贵女,受了长期的教导才可任之,您也知道我是从西平府回来的,女德女戒从不曾学,连字都写得不好看,如何能做皇后呢。”

    说到皇后二字,昭宁都觉得心惊肉跳。那是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一个王贤妃都让众人百般恭敬,她宠爱的侄女都因此被奉为上宾。那么皇后呢?已经不是尊贵两字可以诠释的了,的确如师父所说,襄王看到她还得向她行礼呢。而且还是庆熙大帝之妻,从此会与他一起名垂史册,她怎么能做得了!

    她继续道:“何况我和云阳郡王早已是定亲在前,他是您的亲侄儿,此时您若是想为了帮我这般做,恐怕会被人说是抢夺侄儿之未婚妻,毁了您的一世英名。朝臣们、言官们是绝不会答应的,且后世和史书又该如何议论于您,如此种种缘由,您一定不能这般做!”

    她又擡起头看他,目光透露出坚决之意。

    君王之妻乃是一国之母,亦关乎朝廷命脉,岂可儿戏而论。君上若是则妻,要先以恰当的人选过礼部,告宗庙,还有太史局和司天监的占卜定号,道道程序文官们都会严控审核,君上虽然是君王,执掌天下。可言官们若是不同意,甚至集体上谏,那也是非常麻烦的,他总不能为了自己就去杀言官,就是违了祖训了!

    昭宁知道是有这样的事的,据传当年太上皇想立淑妃为后,但是淑妃出身寒微,不通书墨,言官们都极力反对,太上皇却执意如此,后来言官们在殿外跪了十天,每天雪片一样的谏言飞向太上皇的书案,他打一个来两个,打两个来四个,言官们永不放弃,最后太上皇气急败坏,不得不放弃了此打算。

    赵翊静静地听她说,他的表情是没有丝毫变化的,她这些拒绝的话全部在他的预料之中,唯独又听到那句‘如同义父一般’时,眉梢再度轻跳。

    等她说完了,看着她忧心忡忡却坚决的表情,他却笑了笑道:“昭宁,你可知道,要找出一个男子与你成亲极不容易。你需要一个顶级权贵男子来娶你,才能在这般情形下护住你。我这个侄儿是个草包,但我这个庶兄赵策却在朝中还有实权,师父也不能随时看着你,你嫁得若是不能与他抗衡,恐怕将永无宁日。”他又道,“且你也不必想,你们能去旁处生活,宗族亲缘俱在汴京,你走了,你的家人可能走?那男子的家人可能走?”

    昭宁又沉默了,她知道师父说的是实情,她此前想得太简单了。现在能与她成亲的人,至少需要能与襄王相抗衡,哪里是普通世家能顶得住的。除非也是同等级的亲王,或者就是……君王本人。但是,其他的都罢了,她绝不能让师父面对朝臣反对,也不想让他留下史册骂名。

    她严肃道:“可是师父,我当真是不会连累你的,您这样帮我,牺牲太大了。言官们不会同意,史册上也会留下千古骂名的!”

    赵翊发现她似乎极在意自己的名声。

    他一向觉得,自己并没有很好的名声。

    他突然笑道:“昭宁,其实我有一法可救你于危难之中,你也不必担心连累于我。只是日后,你也需要帮我一个忙,你可想听?”

    还有这等好事!昭宁如何会不想听,连忙道:“师父,您请说就是!”

    赵翊手指轻叩于栏杆,道:“我有一个庶弟景王,名唤赵决。此人生性风流不羁,因此至今未曾婚配,本来可以叫他帮你。只是他近日正好有事,奉我之旨秘密出京了,一时半会儿并不能回来。不过——”他擡头看她,嘴角带着一丝笑容,“我可以帮这个忙,以他之名来娶你,你对外只说已经同景王定亲。如此,便可解了你当前之困境。也不必担心连累我的名声,或是被朝臣反对了!”

    自然了,这是他告诉她的说法,到最后昭宁会发现,她仍然是嫁了他,做了皇后,他并不在意史书言官的骂,也不在意什么一世英名被毁。但他在意的却是昭宁被朝臣反对,那么他可以用更巧妙的法子来娶她,表面以赵决之名过礼部,实则所有宗碟上,她都是嫁给他的,等上了宗碟尘埃落定,便是群臣反对也无用了。不过这就暂时不告诉她了,她知道了定是不同意的。

    昭宁初听此法,先是觉得有些荒谬,但是冷静地想一想,又觉得此法简直是绝妙!假如师父以景王的名义与她假成亲,一则景王的身份能足够与襄王等对抗,可解她如今的困局。二则也不必担心会连累师父背负千古骂名。反正她也不想嫁人了,如此就能一劳永逸,有师父庇佑,她也再不必担心姻缘上有困境,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师父果真不愧是大帝,竟能想到如此两全其美之法,难怪大干这么多代帝王,唯师父能被称为大帝。

    她越想越高兴,道:“师父此法绝妙,您以景王之身份与我假成亲,甚好甚好!”

    赵翊见她双眸又亮起来,双颊略带绯红,很是明快,只是还以为是假成亲。

    他笑了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道:“如此你尽可放心了,先走完这个桥吧?”

    君上这般一说,昭宁才发现桥那头已经很多人等候了,但以为他们遇到了什么事,也无人催促。

    她转过身,继续向前走。方才走的时候心里还藏着事,并不觉快乐。可是此时事情得以解决,她觉得走在这桥上无比的轻盈,冬日积雪的街景是如此好看,观音桥街像是被笼罩在温软的白雪被中,日光普照于身,一点也不冷,微微的风穿过身体,将她的发丝也吹起来,而且能感受到君上跟在她的身后,不知为何有种奇异的安心之感。

    她心里默念,师父,走过了这座桥,希望你能长命百岁,永远健康安宁!

    他们终于从桥上走下来,鹊桥的另一头还守着一个耄耋老者,给了昭宁两只小小的平安符:“二位已经走过了鹊桥,祝二位心想事成,健康长寿。”

    昭宁将平安符接了过来,小小的红色平安符上系着红绳,写了些她看不懂的字符,她心想这桥当真十分良心,一人一文钱走过来,还能得一个平安符。她将其中一个给了君上,道:“师父,人家都说这鹊桥甚是灵验,想必这符也是,您好好收着,可莫要弄丢了!”

    此时天色已不早,金橘色的夕阳光芒铺满街道和房屋,既然已经有了极妙的解决之法,昭宁就迫不及待想要回家了,何况樊星和陈婆子还在等自己,再不回去她们恐怕就要担心了。她道:“师父,我恐怕要先回了,此事多谢师父帮忙了,您的主意当真极好!”

    她就见师父从小竹篮里拿出那只女娃的磨喝乐,收进袖中,将剩下的男娃和提篮一起递给她:“我看你好似很喜欢这个男偶,便你拿回去吧。”

    昭宁腹诽他还真的不喜欢这个男娃娃,她接了过来,笑眯眯地道:“虽是我买的,毕竟是师父的,现在要多谢师父相赠了!”

    赵翊听了她这话,忍不住笑起来,他平日出行的确不带银钱在身上。他最后对她温声道:“回去吧,不要担心。”顿了顿,“凡事等着师父来处理就是了。”

    若是旁人说这话,昭宁是仍然不会停止担心的。可是这话是师父,是大帝说的,她听后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就将她笼罩。

    只是她也有些好奇和忐忑,师父究竟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她要怎么同家里说?虽然不似一开始师父说要娶她来帮她这般震慑,但是他假扮赵决来娶她,名义上她要嫁给景王,也是够让人震惊了!此事究竟该怎么做?

    她不停地想着这些问题,直到找到樊星和陈婆子时才停下。两人虽然在等她,但是也不是白白坐着等,竟买了许多各式各样的小吃,坐在马车边上一边吃一边等,见她终于回来了,樊星塞给昭宁一把香榧,推荐道:“娘子您快尝尝,这集镇上卖的香榧可香极了,旁地儿的都没有这般香!”

    昭宁还怕她们等着急了,没想到她们竟如此闲适!她把香榧还给她,换了她另一只手上拿着的袋桃条糖,这个她更爱吃些,一边吃一边道:“一会儿天色便要暗了,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她迫不及待想回去告诉父亲母亲这桩喜事,好叫他们不必再如此担心了。

    几人上了马车,这时候陈婆子看到了昭宁手里提着的,装在竹篮里的磨喝乐,眼中露出些许震惊:“娘子,您这磨喝乐男娃是从哪儿来的?”

    昭宁有些疑惑,陈婆子怎如此大的反应,她道:“我买的啊,可有何不妥?”

    那陈婆子才松了口气:“原是如此,买的便无事了。若是有郎君送您男童的磨喝乐,便是代表那个人对您有意,您可轻易要不得的!”

    她话说到这里,把昭宁和樊星都给震住了,她们都是从西平府回来的,哪里知道赠送磨喝乐就是代表对对方有意呢!

    昭宁想起方才她也赠了君上磨喝乐……君上该不会误会,她方才送他磨喝乐,是对他有意吧?那可真是太冤枉了,她当真是不知道这个习俗罢了!

    君上应该知道自己只是纯粹想要送他的吧,毕竟两人是从摊贩上买来的,不算是她直接送他的,且君上那时候并未表现出讶异,如常收下了东西。昭宁摩挲着那只男娃头上戴的小帽,仔细思索后,在心里如是安慰自己。

    应当无事,师父应该是没有误会自己的!

    马车披着已经西斜的夕阳,朝着东秀巷子的方向回去。跑得极快,在昭宁思索关于磨喝乐娃娃的问题时,车已经到了谢家门口。

    此时夕阳已经变得极浓,灿灿金光洒向大地,照进巷子里,落在谢家门口的石狮子和台阶上。昭宁在影壁处下了马车。

    但刚下来,她就感觉气氛仿佛不太对。

    她擡头看去,才发现竟有一辆十分精致的马车停在她家影壁处,车上垂着杭绸夹棉的帘子,车檐下挂着珠子宫灯,拉车的马儿竟是一匹皮毛梳得油亮水滑,高大得威风凛凛的西北番马!

    这样的马,寻常人家怎舍得用来拉车,都是好生养在马厩里,非重要之事决不轻用。

    且这马车背后还跟着数名高大护卫,腰佩挎刀不茍言笑,一看便非寻常人家的护卫。

    究竟是谁这样的财大气粗,到访谢家,又停在影壁不进去呢?

    昭宁又往旁边的会客处看去,倘若客人来一时未进正堂,便在此小坐。

    只见会客处果然正坐着一个身着玄色大氅的高大青年,他的墨发以银冠束起,里面则穿着件月白色松江细布的圆领长袍,这松江细布极难织就,价格便十倍于丝绸。腰间还挂着块墨色浓郁似绿,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墨玉玉佩。

    而昭宁也立刻看到了他对面坐着谢家众人,祖父谢昌,父亲、大伯父,大伯母,甚至连隔房的两位伯父都在!显然这位青年身份十分不凡,他们正十分恭敬又小心地同这位青年说话。

    昭宁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人似乎听到她下马车的动静,终于转过头来看。

    随即她看到了一张俊美的脸,狭长的下巴,眼角有一颗殷红小痣,越发显得他矜贵不凡,再加上他穿着打扮相衬,比平日的他还要气势迫人,竟令这小小会客处有蓬荜生辉之感。此人不是定国公世子爷顾思鹤还能是谁!

    一般情况下,顾思鹤都是极低调的,他视金钱如粪土,并不在意衣食住行,随从排场,可是怎的今日如此金光灿灿,以定国公世子爷的真正排面光临谢家?

    昭宁突然觉得心惊肉跳,顾思鹤来谢家能有什么事,他该不会这般来找自己的吧?

    他究竟有什么事,要打扮得如此卓然出众来找自己?

    他看着她的目光很是澄明,和以前看她有些不同。昭宁也说不出来,但仿佛能感受到他的眼神中,藏着某些坚决的、无所畏惧的东西,好像是要来改变什么的一般。竟是直直地看向她,目光没有丝毫避及。

    连她都躲闪开了他的眼神。

    昭宁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顾思鹤开口了:“昭宁娘子,你终于回来了。”他缓缓一笑,“我有些事想同你商量。”

    于是昭宁便看到,祖父谢昌等人皆露出了震惊的神色看向她,那眼神中透露出的话她也立刻看明白,便是——谢昭宁为何会与定国公世子顾思鹤认识?

    紧接着又有了第二层意思,定国公世子爷突然莫名光临谢家,竟然是为了找谢昭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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