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上凌波峰的路,许静仙再熟悉不过。
但她平时很少走这条路。
她要么是用雨霖铃直接传送到山顶,要么是让人用小辇抬上去。
月色很好,也许是太久没有回来,她忽然想亲自走上山。
也许芳尘和蔓草会惊喜万分。
白梅树下那坛酒,应该也可以开封了吧。
长途跋涉的疲惫之后,原想着风尘仆仆回去泡个花瓣澡,睡他个三天三夜再说。
嗯,不行……自己离开这么久,宗主肯定会将她喊去问话的。
九重渊里两三个月,在外面却已三年有余,宗主见她迟迟未归,凌波峰该不会也易主了吧?
思及此,闲情逸致顿时没了,许静仙从怀里拿出雨霖铃,视线落在脚面,忽然顿住。
鞋子旁边的泥土,怎么有一片血迹?
血已经干涸变深,与泥土融为一体,但一眼就可看出与旁边泥土的颜色不一样。
再往前走,这样或浅或深的血块,随处可见。
许静仙将凌波峰当成自己的地盘,她素来不允许手下在这里杀人,所以凌波峰一直是干净的。
那么,这些血迹又是从哪里来的?
许静仙忽然升起一股古怪的感觉,这感觉来得浓烈,让她心头一突,握紧手中的雨霖铃,却依旧选择了飞掠上山。
死寂。
放眼望去,寂然无声。
山林里,楼阙下,没有人听见她到来的动静,跑出来迎接。
不会吧,难不成宗主真将她这个峰主给换了?
哼,那她就干脆投奔长明去,宗主师父的大腿,总比宗主来得粗吧!
心念电转,脚下不停,她一路奔到山顶。
山门已到,那里本该有两名弟子驻守,如今亦是半个人影也没看见。
再入凌波宫,举目空荡荡的,纱绫在夜风里飘飞,鬼影幢幢,阴森可怖。
许静仙的心彻底沉下去。
就算凌波峰易主,也总该是有新人在的。
现在这样,倒像是——
人全死光了。
“芳尘!蔓草!”
自然是无人回应的,连敌人的身影也没有。
难道见血宗突然遭遇了什么变故?
有宗主这个活阎王在,谁敢如此放肆,又不是不要命了。
难道连宗主也……
不,不可能。
宗主修为那么高,她如今虽然服用养真草,实力突飞猛进,也不敢有一战把握,这天底下能人虽多,敢来挑战见血宗的,却也寥寥无几,更别说进行一场规模如此之大的屠戮了。
许静仙停住脚步,她又看见了血迹。
这次是在柱子后面。
一大滩的血迹,还未全干,一部分还喷溅在柱子上又流下来,形成一道道的血痕。
流这么多血的人,想必性命也难保了。
在她平日最爱待的软塌旁边,一滩血赫然入目,像是有人被强行拖走,血迹一直往前延伸。
许静仙想也不想就循着血迹拖行的方向追去,这一追就追到后院。
杂草丛生,荒芜杂乱。
这不是她离开时的样子。
瞧这副光景,起码好几年没有打扫了,总不可能她当年刚走,这里就没人了。
四下无声,连虫子鸣叫都绝迹了。
血到草丛就戛然而止,草丛有半人高,一眼看不出里面是否藏着东西,白雾过处,更笼罩上沉重阴影。
许静仙下意识屏住呼吸,慢慢走向草丛。
她手里已经捏紧半截纱绫,随时可以准备出手。
忽然间,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气息全无,居然突破她的防备,轻轻搭上她的肩膀。
啪的一下,似静夜里一声爆响。
许静仙整个身体几乎炸起来!
她扭过头!
许静仙睁开眼睛!
头顶是纱帐,底下是熟悉柔软的被褥。
侍女蔓草袅袅走来,站在外面询问。
“峰主可要用早膳?”
许静仙松一口气。
她就说,方才都是在做梦。
三年对于经常闭关清修的修士来说并不算久,昨夜她归来之后,凌波峰一切如常。
许静仙生怕宗主等久了发脾气,还想着先过去拜见宗主,汇报一下这三年来她在九重渊里的经历,顺道提醒宗主别忘了之前答应给自己的鲛绡,能平安无恙从九重渊回来的人可不多,她不趁机胡吹一把再扯虎皮做大旗要点好处,实在说不过去。养真草的事就不必说了,至于宗主的师父和大师兄的事,看宗主心情再作决定。
结果昨夜,她已经将话都酝酿好了,却见不到周可以。
门口守卫的弟子告诉她,周宗主闭关了,不见人,也不知何时才出关。
宗主闭关很寻常,只是她的鲛绡一时半会就拿不到了,许静仙老大不痛快,回来之后也懒得吃东西或打坐静修了,沐浴之后就往床上一躺睡到现在。
“我不在的这三年里,凌波峰可有什么事?”
许静仙任蔓草给自己梳妆,将手下几个心腹唤来,懒洋洋询问近况。
“丹青峰和观海峰的人没来找茬吧?”
“没有,一切无事,峰主放心。”芳尘回道。
许静仙奇怪:“他们看我不在,一次都没来过吗?”
芳尘道:“来过一回,被属下挡回去了,后来宗主发话,说您出去办事了,他们便不敢放肆了。”
“算他们识相!”
许静仙娇哼,想到自己去了一趟九重渊,历尽生死,拿到养真草,不免得意起来,如今自己应该算是见血宗除宗主之外修为最高的人了吧。
“不行,他们没来,我倒想去会会他们,看他们以后还敢在我面前放肆不!”
芳尘劝道:“你刚回来,还是休息几日再去吧,听说汤峰主闭关了,不知如今出关没有。”
许静仙蹙眉:“怎么我一回来,个个都在闭关?”
芳尘笑笑:“您先将这盅燕窝羹喝了,厨下从昨日就炖着的。”
许静仙:“拿过来吧。”
修士中辟谷者,数日乃至数十日滴水不进也是寻常事,但许静仙爱那口腹之欲,在自家地盘上有条件享受的时候,自然不肯苛待自己。
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呈上来,还加了许静仙从前最喜欢的杏仁露。
她拿起汤匙,随手在碗里搅了搅,舀起一勺低头正欲入口。
白腻的燕窝羹里,除了燕窝之后,似乎还有细长的虫子在游动。
许静仙眨了下眼。
没有虫子,燕窝羹依旧是一碗燕窝羹,仿佛刚才只是眼花错觉。
这时芳尘问了一句话。
她问:“峰主,怎么了?”
“没什么。”许静仙放下汤匙,打了个呵欠。“我回来之后总觉得累,睡也睡不够,你来帮我捶捶背吧,燕窝你们分了吧,晚些时候再给我炖一盅。”
芳尘娇声应是,走过来服侍许静仙,力道适中,不轻不重。
蔓草过来拿走燕窝,许静仙忽然叫住她。
“你今日是怎么了,梳头也梳不好,还有一绺落在肩上。”
蔓草:“是属下大意了,这就回去梳好。”
许静仙喜欢看她身边的人每日都漂漂亮亮,梳妆打扮不重样,是以这些手下侍女非但衣饰不同,连风格也各不相同,旁人若不小心闯进来,还当进了盘丝洞妖精窟。
蔓草匆匆离开,许静仙挥退芳尘,说是想再躺会儿,其他人不敢叨扰,纷纷告退离去。
纱帐刚放下,许静仙就一骨碌坐起来了。
不对劲。
所有一切都不对劲。
方才她在蔓草耳后看见一道细如游丝的红线。
所以她借故让芳尘过来捶背,结果芳尘耳后也有。
蔓草的性格原本很活泼,这两日话却不多,昨夜她刚回来没有留意,今日再与之对话,就容易发现异样。
还有那碗燕窝粥。
许静仙有点坐不住了,她想去见宗主。
但现在还不能动。
她捺下性子,硬是在床上躺到天黑,外面渐渐无人走动了,方才起身下榻,足尖一点掠出寝殿。
许静仙翩然落在屋顶,俯瞰大半个凌波峰顶。
院子外头,值守的弟子都在,但一动不动,仿佛死了。
许静仙看了半天,忍不住飞下去,落在柱子后面,作出刚从里面走出来的姿态。
她刚踩下台阶,那些弟子就都动了起来,走来走去,一如往常。
“峰主。”
在许静仙路过时,他们还会请安。
许静仙嗯了一声,脚步未停,飞快走出山顶。
她心头狂跳,直接冒出一身白毛汗。
方才实在是太诡异了,那些人在她出现之前,一直都是死寂一样的僵硬不动,可之后,她的脚步仿佛号角,那些人又瞬间“活”过来,走动的频率乃至迈出的步子,似乎都经过精心计算,每个人每一步,都是一样的弧度,一样的距离。
这根本不像是寻常人能作出的动作,倒像是——
长明那些傀儡纸片人儿。
但她凌波峰上的人,总不可能全都变成傀儡了吧?
许静仙不敢再逗留,拿出雨霖铃直接传送到龙鼎峰。
她要见宗主,无论如何也得见到宗主。
周可以闭关的静室外面,依旧有弟子值守。
许静仙之前没留意,现在站在暗处端详,发现那两名弟子同样一动不动,像睡着了。
一个人就算打瞌睡,也不可能连任何小动作都没有。
难道连宗主这里也……
许静仙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她正准备绕到后面找机会进去看看,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微动静。
许静仙一凛,猛地回身出手!
对方似乎提前一步料到她的举动,侧身避开还伸出手来,直接将她拽开,又捂上她的嘴。
“是我,别声张。”
是长明!
许静仙浑身微颤,几乎瞬间瘫软。
她从未觉得这个声音如此动人过!
仿佛长夜明灯,许静仙感动得快要落泪了。
宗主靠不住,还是宗主师父靠得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