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辰本质上是一个很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无论是在北海之墟还是在太初大陆,他的爱好从来就不是一统三界或者号令四族——他认为那是变态的爱好,比如天帝承明。而是能够整天带着周印四处游山玩水,并且把周印也从一个修炼狂改造成为跟自己一样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只不过现在由于种种阻碍,这个爱好暂时只能实现一小半。
一小半也好,难得浮生半日闲,青石镇不小,光商业贸易街巷就有几条,穿插在他们所住的客栈一带,周辰便拉上周印,到茶楼里听上半天的快板说书,江湖八卦,再到醉仙居吃饭,饭后回到客栈里小睡一觉,下午到遍布吃食的巷子里逛上一圈,买点梅花糕榆钱面回去,日子甭提有多美了。
不得不说,妖皇陛下已经提前过上不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乐不思蜀,完全忘记了外面的腥风血雨。
周印当然没有忘记,不过既然出世入世都是修行,他也不介意在市井街坊,三教九流里面寻找属于自己的道。
茶楼里熙熙攘攘,本地上了年纪,生活又较为宽裕的青石镇本地居民每日都爱到这里来喝个茶,说说最近的新鲜事儿,走南闯北的客商们到这里歇脚,也时不时带来些新近的消息,店小二提着长嘴壶到处奔走给各桌添茶加水递上热帕子,更有不时的报菜声穿插其中,这是太初大陆上再寻常不过的,真正的市井生活,他们离皇公贵族很遥远,更不了解像神仙般高高在上的修士,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这些八卦的热情。
便听到一人道:“你们知道了没有,前阵子天衍宗举行宗门大会,好好的竟闹出了妖兽的事情!”
另一人道:“自然听说了,我上个月运了趟货往西陵,还差点碰上那起子吃人的怪物,当时客栈里就死了不少人,那怪物长了一副人身,獠牙却比虎狼还长,两只手臂比熊还粗壮,周身血红,那爪子……啧啧!别提了,吓得我做了半个月噩梦!”
旁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那你最后怎么逃出来的?”
那人绘声绘色讲了一遍,听得众人高高提着一口气,末了道:“幸好当时在场还有修士,好像是上玄宗的仙人,把那怪物都杀光了,我这才捡回一条命,不过仙人那边也折了一个弟子,现在想起来,哎,惨烈,太惨烈了!”
旁人跟着松了口气之余,纷纷笑道:“那你真是鸿运当头,听说上玄宗是天下第一大宗,比那天衍宗还要厉害的!”
“可不是么!不过真没想到,我还听人家说,”那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那些怪物还是天衍宗放出来的,这可真是听糊涂了,不都说仙人们都是斩妖除魔的吗,怎的又跟怪物扯上关系了?”
“不会吧,是不是你弄错了!”
“谁知道呢,这些事不好乱说的!”
“谁乱说了!我是听我那个在万山门修炼的外甥说的,假不了!”
眼见两人脸红脖子粗就要吵起来,旁人忙劝说一阵,又有人叹道:“不过好在现在怪物听说也都被杀光了,不会出现了,咱们成日里天南地北的走,图的就不就是一个安心,仙人的事情咱们管不着,只要老百姓平平安安就好了!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嘛!”
他这番话无疑引起许多人共鸣,大家纷纷感叹起来。
少顷,便听得有人道:“这年头要个太平也不容易,依我看,指不定很快就有兵祸了。”
“怎么说?”众人忙提起精神,望向说话的人。
那人道:“我是从东岳上京出来的,这一路上走过不少村庄,瞧见官府正在征兵,像是要打仗。”
旁人很诧异:“征什么兵,东岳的兵还少了?不说各府县的官兵,就是那名震天下的三十万惠家军,不是无人能敌么?”
那人苦笑:“这就不晓得了,有些地方天高皇帝远,不仅强抓壮丁,还勒索财物,反正我看到的就有好几起。”
旁人闻言,俱都猜测起来。
“也不知和哪国打仗,难道是跟苍和?”
“不至于吧,谁不知苍和国力强盛,不逊东岳,要真打起来,估计得两败俱伤咯!”
“这个咱们也管不着,最重要的是,要是跟苍和打,这条官道可就不能走了,到时候咱们损失就打了!”
“谁说不是呢,打仗打仗,苦的都是老百姓!”
“我倒觉得可能跟北昌打,不都说北昌是异族立国,不容于中国各大国嘛!”
“甭管跟谁打了,多赚点钱才是要紧,要不到时候战火一起,得喝西北风去!”
“哎呀老徐我可真羡慕你,还有个进了仙门修炼的外甥,再不济也能去投靠他……”
众人七嘴八舌,热火朝天地谈论着,周辰听得微微眨眼,侧头凑近周印,“好像又要不太平了。”
周印慢条斯理撕着手里的花卷,“想知道的话,看一看就知道了。”
周辰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看?”
周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看我洗澡时怎么看的,就怎么看。”
周辰还没从那凤眸横扫的酥麻感中回神,立马被他的一句话劈得五雷轰顶。
他怎么就知道了?
他怎么就知道了!
他怎么就知道了?!
周辰僵硬地转过脑袋,“呵呵,今天天气真好,呵呵……”
两个时辰后,厢房内。
被修理过,且被强迫变成毛团的周辰蔫蔫地趴在床沿。
“怎么用?”周印拿起上缴来的“赃物”。
“你心里想什么,就会出现什么,但是只有真实发生过的,存在于你记忆之中,或者现实正在发生的,才能看到。”周辰没精打采。
周印心念一动,片刻之后,原本模糊的镜面泛起微波,逐渐显露出里面的景象。
首先出现的是一张美人脸。
尖尖的下巴,白皙的肤色,弯弯的柳眉,是的,没有人能够否认那是一个美人。
但周辰的脸色一下子黑了,因为他马上就认出来,那分明是刘小宛的脸。
难道阿印的真爱竟然是她?!
镜面拉远,现出全貌,刘小宛推开门,愉悦的面容瞬间飞快出现惊愕,愤怒,最后到狰狞的转变。
然后尖叫声响起。
一片狼藉的房间和一只全身都是脂粉的鸡出现在镜子里。
刘小宛:“你这只该死的鸡!”
周辰:“吱吱吱!”
人鸡对骂。
人鸡追打。
曾经何其熟悉的一幕在开天镜里上演。
周辰:“……”
他光辉伟大的形象……这绝对是报复!
“不许看了!”镜子瞬间被夺走,周辰变回人形,恼羞成怒。
周印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慢慢道:“我只是想知道那一次我离开镜海派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已。”
周辰哼哼:“那点子往事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想看仇人就没收了!”
周印也不逗他了,把镜子拿过来。
上面隐隐绰绰,出现一个场景。
歌伎舞姬,轻歌曼舞,丝竹靡靡,左右推杯换盏,正喝得尽兴,每人手里还搂着一个丰乳肥臀的女人,就连身后那一盏盏婴儿手臂大小的红烛上都贴着蜿蜒而上的金莲,极尽富丽堂皇,奢靡绮丽。
首座那人,须发乌黑,看上去不过三四十许,保养得当,不失为一个美男子,甚至眉宇间颇具威严,显然身份非同寻常。
周辰凑过来:“这是谁?”
周印道:“东岳丞相,蒋晖。”
周辰挑眉:“他与当年屠村有关?”
周印道:“他想陷害东岳大将惠钧,就派人屠了村,又在东岳国君面前告状,说惠钧拥兵自重,滥杀无辜,让国君收了惠钧兵权。”
正好在那个时候,周家村外的龙影潭出现异状,引来修士的注意,蒋晖就跟修士合作,轻而易举让整个村庄瞬间变成死亡之地。
时隔二十多年,已经没有人还记得当年东岳曾经存在过这么一个地方,对于蒋晖来说,那也不过是他前进路上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头而已,即便投入水中也掀不起多少波澜,更是早已抛之脑后。
周辰道:“这么说,除了蒋晖,杀我岳父岳母的人里,也有修士了?”
他张口就来,把岳父岳母这四个字,说得自然流畅毫不做作连脸皮也没红一下。
周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一个个来,先找到蒋晖再说。”
周辰看着镜中人物,摸着下巴点点头:“他身边倒还有几个好手,不过蒋晖看上去也不似修真人,二十多年了竟还如此年轻。”
周印道:“就算没有修炼的人,只要有权有势,总能得到许多永葆青春的法子。”
周辰笑眯眯亲了他一口:“阿印你瞧,他们在乎皮相,我就不在乎,为了你,我便是傻不拉几的毛团也变得!”
周印悠悠道:“就是不变,也一样傻不拉几。”
周辰的笑容僵了僵,差点没维持住。
太记仇了!
不就用镜子偷窥过你洗澡么!
老子就看看自己娘子怎么了!
然而为了自己未来的幸福生活,纵是内心咆哮千百遍,他面上还得谄媚道:“阿印你说得极是。”
过了青石镇一路往东,便是有名的灵台寺。
在修士看来,灵台寺所代表的意义,是东岳最大的佛修门派,放眼天下,灵台寺规模也不少,虽然比不上四大宗门,可也算得上大派。
但在寻常人眼中,灵台寺却是一座香火极为旺盛的千年古刹,而且作为一座寺庙来说,它周围的景致,并不逊于风陵原,三春映泉这样知名的去处。
寺院前方是一条宽敞的鹅卵石路,两旁栽满橘树和李树,因灵台寺出过一任东岳国师,寺庙也沾了光,曾大肆修缮一番,屋瓦琉璃生辉,檐下铜铃轻曳,看上去宝相庄严,十分气派。寺庙后边则是一处石碑林子,种了不少菩提,也是文人墨客爱去之处。
二人在正殿走了一圈,待要往寺庙后院走时,却被知客僧挡住了,言道今日寺庙后院有贵人来访,恕不接待外客。
一般人听到这样的说辞,自然是转身离开的,因为灵台寺不是一般的寺庙,里头的修士同样不少,容不得有人放肆。
但周印他们不是寻常人,而且周辰一听这话,虽然跟着周印走出来,嘴里却道:“我们也进去瞧瞧。”
周印点点头,不是因为他好奇心旺盛,而是他也看出一些不寻常之处了。
譬如方才前院的大殿上方,就隐隐盘踞着一团来历不明的“气”,映衬着那些被阳光照射得发亮的琉璃瓦,仿佛也跟着幻化出五彩颜色来。
周印知道,这是因为自身修为的缘故,只能看到这些而已,而周辰所看到的,肯定比他更多。
周辰凑近了他,低声道:“那里头,兴许有上界来人。”
周印目光一凝。
周辰道:“我们扮作僧人进去,那里头低阶佛修也不少,不虞被人发现。”
周印沉默片刻:“为什么我觉得你很兴奋?”
周辰摩拳擦掌,“除了那个宁昌,我还没见过活的上界人,那个宁昌三言两语就被我哄得团团转,太没成就感了,老子要另找一个下手!”
周印:“……”
用了隐身术,再浪费两颗焕颜丹,至于僧衣,随便去前院的僧舍里找一下也就有了。
两人入了后院,刚走入石碑林子,便听见一声清响,随即一股强大的灵力扑面而来,周印已是金丹修为,却仍禁不住微微一晃,周辰伸手将他拉住。
这里佛修不少,道修剑修也有,里里外外围了三四层,周印的表现倒不算惹眼了,周围比他更不堪的人比比皆是。
但周印仍旧面色微变,只因他心性坚定之极,非外力所能轻易动摇,刚才那个似钟似鼓的声音,不仅是对身体上的震慑,还从耳入脑,如生了根一般,萦绕不去,直到周辰拉他,才恢复过来。
前面金钟玉磬之音不绝于耳,间或灵气纵横,显然正有人在斗法。
周印凝目望去,只见一名佛修和一名道修正在斗法,两人实力相当,俱是金丹中期,自然十分精彩。
但吸引了他注意力的,却不是这两个人。
“那个穿白衣服,站在圈子边上的。”周辰在他耳边道。
白衣人似乎也有所察觉,忽然抬起头直直朝这边看过来,目光之锐利,几乎能洞穿人心。
只不过在场都是修士,而周辰二人又隐在人群之中,一时也发现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