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阴历三月十八,宜嫁娶。
韩素素和杨关的婚礼就定在了这一天。
陈汐这个五一前就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
韩素素在网上买的婚纱和伴娘服发货时出了问题,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十天。
好在衣服收到后,婚纱基本符合预期,两件伴娘服的材质和做工却让人一言难尽。
陈汐想凑合穿,韩素素却打死不同意。
她们怕网购的再出问题,决定去商场里找。
结果转了一天没挑中一件顺眼的,只好仍从网上选。
陈汐以为按照韩素素的喜好,婚礼肯定是要在酒店里办的。
可这姑娘不知存的什么心,非要按老习惯,在杨关家的院子里摆酒席。
隔壁李广鹏家那天一定能沾够一对新人的喜气。
秦展和刘伯洋负责婚礼那天接亲的车队。
大概是芳芳坚持旅行结婚,让秦展没有用武之地。
这回韩素素结婚,秦展不知从哪弄来一亮超级拉风的法拉利,结果韩素素压根瞧不上。
她不要法拉利,不要车队,她要杨关像小时候一样,把她背回家。
反正两家的老宅也没几步路。
秦展和刘伯洋还没上岗就失业了。
芳芳的二叔是敦煌这边很有名气的黄面传承人,谁家婚宴能请上他,脸上那叫一个有光。
请黄面师傅的问题,芳芳一早就给搞定了。
大人们忙着撺掇,最高兴的是小孩。
睿睿和果果被安排了小花童的工作,两个小家伙每天在家里彩排好几遍。
韩素素给她俩买的小纱裙,她们恨不得天天试一遍。
有一天,陈汐吃完晚饭,溜达到韩素素家,帮忙写请帖,杨珊带着睿睿也来了。
陈汐趴在茶几上写字,睿睿便在一边画画。
陈汐的字筋骨秀朗,又带一丝飘逸,写出来的请帖像艺术品。
睿睿忽然擡起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陈汐:“干妈,森森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啊?”
陈汐写字的手顿住,心头微微一颤。
春节过后,陈汐给树平叔打过几次电话,问起森森的情况。
树平叔不是忙着买菜做饭,就是忙着去学校门口接小饭桌的孩子,连跟她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这样忙碌,又能把多少时间和关心给森森呢?
偶尔电话打得不是时候,陈汐还能听到一个女人恶声恶气的催促。
那人应该就是树平叔二婚的妻子,又能给森森多少温柔和照顾呢?
一天傍晚,陈汐从店里回来,不知不觉走到了关老爷子的小院里。
去年她在关老爷子生日那天载的小树苗长高了一大截。
在寂静的小院里,悄无声息地伫立着。
陈汐站在小树前,良久无言。
她想起关老爷子临走前让她答应的事。
尽管心里有一万个不舍,她还是照办了,把森森交给了树平叔。
可是这样对森森真的好吗?
晚风悄然带来了一丝夏日遥远的气息,树叶在风中沙沙地响着。
陈汐忽然开了口,“关爷爷,我那时说,森森如果在兰州过得不好,我会把他接回来的。”
暮色渐浓,陈汐回到了自家的小院。
她听懂了,风声带来的,关爷爷的声音。
韩素素和杨关的婚礼前夕,大家再次聚到了一起。
夜幕降临,陈汐的店门口燃起了明亮的炭火。
男人们烤肉,女人们坐在台阶上喝酒聊天。
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疯跑。
陈汐笑着喝了口啤酒,擡头望向缀满星星的夜空,依稀想起去年修车店开张那晚。
一样晴朗的夜空,一样明亮的炭火,一样欢乐的孩子。
只是少了烟花,少了和她并肩坐在车顶上吹风的那个人。
陈汐默默喝了口啤酒,恍然间觉得这一年好漫长。
风从沙漠吹来,轻轻拂起她耳边的发丝。
一束明亮的车灯拐下国道,朝他们这边开来。
陈汐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啤酒,带着微醺的醉意看那束车灯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秦展的车旁。
陈汐的目光渐渐凝滞,看着那辆熟悉的越野,整个人怔怔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耳边传来惊喜的大呼小叫,她看到秦展扔了手里的刷子,朝那车上下来的人狂奔过去。
她听到韩素素叫了个名字,杨关一脸惊喜地站了起来。
她感觉到杨珊轻轻推了她一下,她踉跄一下,站起身稳住了平衡。
秦烈被秦展摇得直晃,隔着浓浓的夜色,隔着温暖的晚风,朝她淡淡笑着。
陈汐迈步走下台阶,朝秦烈走去。
她脸上沉静,心跳好像也没有多快。
她走到秦烈面前,朝他露出久违的笑容,淡声问:“怎么突然回来了?”
秦烈黑沉的眸子深深看着她,笑了笑说:“回来当伴郎。”
陈汐哦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个人沉默相视,忽然,秦烈伸手牵住陈汐的手,拉着她走向自己的车。
陈汐踉跄一步跟上,听到身后传来秦展和韩素素起哄的笑声。
陈汐跟着秦烈上了车,看他一声不吭发动车子,朝着沙漠的方向开去。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车灯打在挡风玻璃上,在他们脸上投下或明或暗的影子。
秦烈的车驶过空旷的过道,驶过一盏盏静谧的街灯,驶进漆黑的夜色里。
渐渐的,视野里出现了起伏连绵的沙丘,那是他们沙漠音乐节那晚飙车的地方。
空旷的沙漠里,长风呼啸,星星好似伸手就能摘下。
秦烈停下车,一言不发地吻住了陈汐。
他像饿了很久的野兽,恨不得将猎物拆骨入腹。
陈汐被他紧紧箍着,气息急促地辗转厮磨。
她心头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想要狠狠打他一顿。
可是下一秒,她疯狂地吻了回去。
两个人无声地亲吻,斯缠。
他们像快要渴死的行路者,捧着救命的泉水,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挣扎着,想要活下去。
渐渐的,陈汐的身子像是着了火。
身体里某些东西,好像经冬的寒冰,在如火的骄阳下开始融化,变成温暖的细流,淌遍全身的血管。
他的气息,就像某种诡怪的蛊毒。
只一次,便潜她的血液里,变成了蚀骨钻心的欲念,一辈子也戒不掉了。
两个人在车里折腾不开,心照不宣地下了车。
就像第一次,在月光下,释放内心的渴望和疯狂。
他像疾风暴雨,她如痴如醉地颠簸,沉沦,最后迷失在滔天的巨浪里。
陈汐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来自最深处的低吟,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秦烈在身后紧紧箍着她,感受到她全身每一寸肌肤的颤抖。
陈汐在剧烈的眩晕里,忽然哑着嗓子呢喃。
“秦烈。”
秦烈在她身后,低哑地嗯了一声。
“你回来了。”
陈汐身体深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整个人几乎要醉死过去。
秦烈在灭顶的巨浪里,沙哑地回应着她。
“嗯,回来了。”
他颤抖着,在她耳边低低说:“不走了。”
陈汐攀着他汗水淋漓的脖颈,呢喃着:“秦烈,你没回来之前,我很空。”
她贴着他滚烫的胸口,喃喃说:“你回来了,我还是有点空。”
秦烈埋头在陈汐汗水涔涔的颈窝,紧紧抱着她。
他感觉到了她扑通扑通的心跳,也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
他知道,她想森森了。
没有那个孩子,他们小小的世界,不能算圆满
其实秦烈今天上午就可以到敦煌的,他没有急着回来,而是先去了趟兰州。
他和陈汐一样,挂念着森森。
从兰州机场出来,秦烈拎着两个大包,里面装着吃的,穿的,用的,玩具。
东西多到没法再加了,秦烈却仍觉得不够。
他从机场直接打车到了森森的学校门口,站在寒风里,等到中午放学的铃声响起。
一个个班级排着队走出校门,秦烈不知不觉伸长了脖子,盯着每个班级举旗的小朋友,努力辨认着旗子上的编号,生怕自己错过了森森的班级。
终于,他看到了四年级五班的队伍。
他睁大眼睛,目光从一张张稚嫩的小脸蛋上扫过,急切地寻找着森森的身影。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一个少年的身上.
半年不见,他长高很多,头发有点长了,一张小脸没什么表情,垂着头走在队伍最后。
秦烈在人群里朝森森举起手,他哑着嗓子,压抑着胸口翻涌的情绪,叫了声森森的名字。
少年却没有听到。
秦烈拎着两个大包,往前挤了两步,却看到森森从学校门口出来后,径直走到了门口的一棵大树下。
那棵树下已经站了三个小孩,看样子像是一年级的小不点。
秦烈忽然停下脚步,看着森森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本子和笔,在本子上面划了几笔。
少年站在树下,看着学校门口,静静等着。
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个小孩走到了树下,森森一边点名,一边在本子上画勾。
秦烈站在不远处,看着森森从放学开始等,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把人等齐了。
然后看着森森领着一群小孩,穿过马路,走进街对面的小区。
秦烈沉着脸,一言不发跟着他们穿过马路,走到了小区里。
树平叔开的小饭桌就在一楼,秦烈站在窗外,看着森森把孩子们带进屋里.
然后搁下书包,立马进了厨房。
端菜,端饭,端水,提醒小孩们洗手,维持纪律。
等孩子们都吃上饭了,森森才给自己盛了碗饭。
三下五除二吃完,立刻跟一个一脸焦虑的女人收拾碗筷。
那女人大概就是森森的后妈了。
整整一个中午,森森里里外外地忙,连喝口水也顾不上。
秦烈站在窗外,任寒风吹着自己.
冰冷的脸颊上,不知不觉滚下两行眼泪。
两个吃饱饭的孩子从午托跑了出来,秦烈低低叫住他们。
“关森森你们认识吗?”
他哑着嗓子问。
两个小孩点点头,一脸好奇地问:“你是谁啊?”
秦烈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们,淡声说:“拜托你们件事,把这些东西交给关森森。”
两个小孩接过两大包东西,继续好奇地问:“你是谁啊?”
秦烈:“去吧。”
他说完,转身迎着风,大步走出了小区
月光皎洁,照着沙漠里交缠的两个人。
秦烈忽然对怀里的陈汐说:“陈汐,我们去接森森回来吧。”
陈汐忽然擡头,目光里带着一丝惊喜看着秦烈。
秦烈:“我们把他接回来吧,在我们家,森森不用懂事,不用那么早熟,不用帮大人忙着生计。”
“他自己也是一个小孩,还得给别的小孩端菜,洗碗”
秦烈说不下去了。
陈汐忽然捧住秦烈的脸,认真看着他。
“你去兰州了?”
秦烈点点头,“今天上午,我从兰州回的敦煌。”
陈汐心头一暖,这个男人,总在不经意的瞬间,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感动,沦陷。
下一秒,陈汐的心头却是轻轻一酸。
“他过得不好吗?”
她轻声问。
“不好。”
秦烈眸色暗沉,哑声回答。
他顿了顿,忽然说:“我虽然辞了北京的工作,但是可以好好养活森森,不会让他受一点委屈的。”
陈汐没有说话,她把头抵在秦烈胸口,半晌,忽然轻声说:“秦烈,我们结婚吧。”
晚上,陈汐把秦烈带回了家。
范明素见到秦烈,到没有多惊喜,只是笑着问他:“吃饭了没?”
就像从前,每一个寻常的夜晚,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陈汐和秦烈把要接森森回来的决定告诉了范明素。
范明素坐在小院里,仰头看着满天的星光,半晌沉默不言。
陈汐轻轻晃了晃范明素。
“奶奶,你不想森森吗?”
陈汐轻声问。
范明素看了陈汐一眼,淡淡说道:“你们想好了,这几年我还能给你们搭把手,等我老得动不了了,这孩子你们是要负责一辈子的。”
“孩子不是小猫小狗,不是给他吃饱穿暖就够了,你们要把他培养成才,要给他完整的家,你们做得到吗?”
秦烈在夜色里,淡声开了口。
“奶奶,这孩子,我要管一辈子。”
范明素擡眼看着秦烈,两人在月光下无声地对望。
他们的目光,像是定下了一张坚固的契约。
良久,范明素拍了拍大腿,慢慢站起身来。
“要接就快点去接,别磨磨蹭蹭的。”
她一边蹒跚着往屋里走,一边说:“你树平叔那,我来说。”
第二天,陈汐和秦烈就坐上了去兰州的飞机。
他们赶到午托时,森森已经忙上了。
陈汐走进午托,径直来到厨房。
看到森森小小的背影,身上围着一个油腻腻的围裙,正站在水池边洗碗。
“森森。”
陈汐忍着喉头的哽咽,轻轻唤一声他的名字。
森森猛地停下手里的活,慢慢转过身。
看到门口站着的陈汐,他怔怔的,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陈汐朝森森张开双臂,轻声说:“跟姐回家吧。”
敦煌的春天总是很短,不知不觉便入了盛夏。
今天是小学放假前的最后一天,森森和班里的几个同学约好了放学一起去vr馆玩。
放学铃响,他们背着书包,笑闹着来到学校门口。
森森在人群里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连忙挥舞着胳膊朝那人跑去。
“秦烈哥,怎么是你啊?”
森森抱住秦晚.晚.吖烈的腰晃了晃,仰着小脸问他:“陈汐姐呢?”
秦烈垂头看着挂在他身上的小孩,笑着说:“她有个急活,我接你们走。”
越野车迎着夕阳行驶在笔直的国道上,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几个小孩连蹦带跳地进了vr馆。
森森站在场馆门口,看了眼一侧正在建着的厂房,满脸新奇。
“秦烈哥,这个厂子是干什么用的啊?”
他问身旁的秦烈。
秦烈看着一脸好奇的少年,回答说:“这是vr设备生产基地。”
他看了眼空旷的戈壁滩,淡声说:“是未来。”
陈汐终于赶在入夜前帮一对自驾的游客修好了车。
她疲倦地洗干净手,溜达到隔壁的vr馆。
秦烈已经把森森和同学送回家了,偌大的场馆里,只剩他一个人对着电脑敲键盘。
陈汐走过去,趴在秦烈后背上,下巴搭在他肩膀。
像只树懒,累得一动都不想动。
秦烈笑着回头看她一眼,“忙完了?”
陈汐点点头,看着电脑屏幕上天书一样的图形和代码,问道:“从北京跑到敦煌建厂,靠谱吗?”
秦烈笑笑,淡声说:“FW目前做的都是概念产品,有一天普及应用,生产线的规模迟早是问题。”
“在敦煌建基地,比在北京预算要划算太多。”
陈汐嗯了一声,却是不怎么信服的样子。
秦烈顿了顿,补充一句,“当然,也有老板的任性。”
陈汐:“是够任性的。”
秦烈反手摸了摸老板娘柔软的头发。
笑着说:“努力不就是为了任性地活吗?”
漫长的暑假,知了扯着嗓子没完没了地叫到天黑。
沙洲夜市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游客旺季。
陈汐和秦烈吃完晚饭,沿着党河溜达到了夜市。
他们走到范明素的小摊前,没见着她人。
陈汐问隔壁雕木板画的摊主有没有看到范明素。
摊主朝夜市尽头的方向指了指。
“老太太吃了碗焖饼,领着三黄奔那边溜达过去了。”
陈汐便和秦烈沿路找了过去。
秦烈笑着问陈汐,“新养的小狗叫三黄?”
陈汐点点头,一板一眼地说:“一叫它就应,好像真的是三黄回来了。”
秦烈笑了笑,低低嗯了一声。
他当然不信什么投胎转世,却也舍不得打破陈汐和奶奶一腔情愿的希冀。
这小狗是前几天范明素从外面捡回来的。
小家伙跟她有缘,她骑着三轮在巷子里晃悠,小家伙就跟着她的车,一路跟回了家。
陈汐给小家伙洗了个澡,把三黄的窝给了他住。
小家伙大摇大摆进了窝,东闻闻西嗅嗅,然后心满意足地卧了下来。
陈汐蹲在窝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扭头对范明素说:“奶奶,就叫他三黄吧。”
或许真的是三黄回来了。
范明素笑着说:“好。”
她信轮回,苦乐有轮回,生命有轮回。
冥冥之中,开始的总有一天会结束,结束的又会在某个时刻重新开始。
陈汐和秦烈逛到长街尽头,终于在一家小卖部门口看到了范明素的身影。
老太太手里抓着一条烟从店里出来,身后跟着一脑门官司的店老板。
陈汐冷眼旁观,顺手抱起摇着尾巴朝她扑过来的三黄。
“姨啊,真不行。”
店老板扯住范明素手里的烟,欲哭无泪地说:“你去问问咱们这条街,谁敢卖给你烟啊,你家陈汐要是知道了,不得把我这小店给掀了吗?”
范明素扯过烟来抱进怀里,大大咧咧地说:“没事没事,她咋能知道呢。”
身后忽然传来陈汐不冷不热的声音,“奶奶。”
范明素猛地怔住,回过头,一脸震惊地看向陈汐。
“你怎么来了?”
陈汐皮笑肉不笑地说:“来接你回家。”
范明素朝陈汐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蹬三轮回去。”
她一边说着,还紧紧抱着怀里的烟。
店老板下意识地跳开一步,连忙向陈汐解释:“你奶奶非要买的,我跟她拉扯这半天了。”
秦烈想起去年五一节,他为了打听到范明素那个帆布包上的飞天是谁画的,被老太太支到这家小店买烟。
结结实实触了陈汐的霉头。
然后,他们就认识了。
然后,就有了今天。
他心里涌上一阵暖意,忍不住笑了。
陈汐见范明素被抓了个现行,还死死抱着这条烟,火气便蹭蹭地往上蹿。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能朝范明素发火,气得转身大步走了。
范明素朝一脸委屈的店老板摆摆手,一路小跑地跟上了陈汐。
“走这么快干嘛呀。”
范明素笑呵呵地没话找话。
陈汐不理她,穿过熙熙攘攘的游客,头也不回地往夜市外面走。
“气性这么大,以后可怎么了得。”
范明素同情地看了秦烈一眼。
秦烈却一脸甘之如饴,朝范明素牵了牵唇角。
走到范明素的摊位前,陈汐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范明素。
“奶奶,你身体是什么情况,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陈汐终于肯开口了。
范明素怀里抱着烟,笑呵呵看着陈汐。
好一会儿,终于解释道:“我早就戒烟了。”
陈汐才不信,一脸低气压地看着范明素。
范明素却不像从前那么心虚,她拾起搁在地上的一个布兜子,把烟塞了进去。
陈汐看到兜子里还有两瓶酒,几卷纸钱。
陈汐怔了怔,就听范明素继续笑呵呵地说道:“我今天中午睡觉的时候,梦到我和你爷爷到关老爷子家串门去了,我们四个老家伙喝了一顿酒。”
范明素搁下布兜子,慢慢说:“我就想着明天去坟上看看他们。”
陈汐哑然地戳在原地,眼睛里的怒气渐渐变成一团湿润。
范明素在小马扎上坐下,随手抓了一把葡萄干,慢悠悠地嚼着。
“你们放心”
她看向陈汐和秦烈,笑着说:“我一根烟都不想抽了。”
她是真的戒烟了,因为她想活得再久些。
她还要帮着陈汐把森森养大,等陈汐和秦烈有了小崽子,她还要帮他们把小崽子带大。
日子这么好,她真舍不得走
暑假里,杨珊几乎每天都把睿睿送到陈汐店里跟森森一起写作业。
陈汐发现人的性格真是天生各异,从小就能看出来。
睿睿是个小磨叽,还是个拖延症,而且一点跟人攀比的心都没有。
所以她的暑假作业写的很佛系。
半个暑假过去了,她的作业才刚刚开个头。
森森似乎有点强迫症,好胜心也强,还是个完美主义者。
暑假一开始就埋头写作业,没用一个星期就把作业写完了,然后买奥数题来做。
陈汐每次看到他俩,都忍不住想乐。
这天睿睿好不容易写完一篇小作文,如蒙大赦一般扔掉笔。
甩开作业沉重的枷锁,跑到冰箱跟前拿出两个冰淇淋,死缠烂打地求森森陪他玩。
森森被她缠得无奈,只好放下手里的题,起身和睿睿一起跑了出去。
陈汐随手拾起睿睿扔在作业堆上的冰淇淋包装袋,目光忽然停留在她的语文作业本上。
小家伙刚写的这篇作文,题目是我的梦想。
睿睿用东倒西歪的笔记,惜字如金地写道:“我的梦想,是当一个慈祥的老师。”
慈祥两个字不会写,也懒得查新华字典,腆着脸还像一年级那样,用拼音代替。
“我的梦想,是当一个慈祥的老师,在讲台上大声讲课,嗓子哑了也不喊疼,就像我们慈祥的语文老师。”
敷衍和谄媚的小心思溢于言表,捎带着还暗戳戳地点了一下她的语文老师,希望她能够慈祥。
陈汐被逗得哈哈大笑。
她忍不住从森森那沓整整齐齐的作业本里翻出语文作业。
才翻第一页,就赫然看到同一个题目。
“我的梦想。”
森森的字整洁漂亮,简直不像个小孩写的。
“很小的时候,我的梦想是妈妈能回来,后来我知道了,她去了另一个世界。
“后来我的梦想是爸爸能回来,可是兰州很远,要坐一整晚火车,爸爸在兰州开小饭桌,实在走不开。”
“再后来我的梦想是爷爷不要走,可是范奶奶说,人老了总有一天要走。”
“直到我遇见秦烈哥,他告诉我,梦想可以在宇宙里找。”
“我以为我的梦想会变成当一个宇航员,去宇宙里探索无限的未知,可我又舍不得去宇宙。”
“宇宙那么远,会很久见不到陈汐姐和秦烈哥。”
“所以我还准备了一个平凡的梦想,那就是和他们永远在一起。”
“PS,陈汐姐和秦烈哥领证了,我知道,领证之后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其实我也想领个证,这样,我就和他们是一家人了。”
“可民政局的人说,小孩不能领证。”
“还好陈汐姐说,我这个年龄,不领证,也能和他们成为一家人。”
陈汐轻轻合上作业本,放回茶几上那一沓作业里。
她唇角含着一丝笑,看向洒满阳光的门廊。
她的梦想和森森一样平凡。
宇宙太大,时间无边,给我们每个人的却太少。
一万年太长,一辈子太短。
不如只争朝夕。
在敦煌,在故乡,做平凡又温暖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