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回去的路上,陈汐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积雪未消的街头,眼睛微微有点酸涩。
好像也没有什么伤心事发生,可她就是有点想哭。
回到家,陈汐把从白记买回来的东西打包好,全都寄给了刘伯洋,让他收到后再分给其他几家。
忙完这些,陈汐从衣帽间拿出自己的行李箱,开始收拾回家的东西。
半年时间,陈汐的衣服多了不少。
有刚来那几天秦烈带她去商场买的两身睡衣,几件秋装。
还有入冬后网购的几件毛衣,两双雪地靴,一顶鸭舌帽,
陈汐把自己的所有衣物,一股脑塞进了箱子里。
衣帽间回到了四个月前的样子,没有留下一点她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陈汐收拾完箱子,走到露台上默默抽了支烟。
趴在栏杆上看着斜阳把积雪一点点染得橙黄。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回到衣帽间。
蹲下来打开箱子,把几件暂时穿不着的秋装还有两身睡衣重新挂了回去。
晚上她没等到秦烈回来就睡着了。
大概是日有所思,她半夜梦到了三黄。
梦里好像是在姑姑家,她在大片大片的葡萄园里寻找三黄的身影。
找了好半天,终于看到一个土黄色毛茸茸的背影,在草丛里钻来钻去。
陈汐在梦里大大地松了口气,连忙追进草丛。
她追着三黄的身影,在草丛里穿梭。
藏在草里的蚂蚱被她惊动,乍起翅膀纷纷乱飞。
梦里是秋日的艳阳天,陈汐的鼻息间似乎都有种西北小城天高云淡,干燥又粗犷的味道。
她奔跑着,喜悦从心底涌出,像干涸的泉眼忽然间冒出汩汩的清泉。
可就在她马上追到三黄的刹那,眼前的草丛和葡萄架忽然消失不见,四周变成一片茫茫的沙漠。
她看到奶奶的背影,坐在一个土黄色的小沙包跟前。
陈汐三两步跑上前,蹲下来叫道:“奶奶,你干嘛呢?”
奶奶回过头,陈汐的心忽然一惊。
她脸上的皱纹深得好似刀刻,简直认不出来了。
陈汐一转脸,看到三黄躺在地上,身子直挺挺的。
陈汐连忙去抱三黄,却被奶奶阻止了。
“三黄怎么了?”
陈汐心急如焚地问。
奶奶坐在沙地上,声音平淡地说:“死了啊,你来的正好,把他埋了吧”
陈汐瞬间泪崩,“怎么会死呢?”
奶奶笑了笑,她的声音忽近又忽远。
“傻丫头,不管是人还是狗,老了就会死啊。”
陈汐抱住三黄,哇哇地哭了起来。
她耳边渐渐响起一个声音,低沉地唤着她的名字。
“陈汐,陈汐。”
陈汐忽然睁开眼睛,看到秦烈的面孔。
床头一盏小灯开着,笼出一小片温暖。
“做噩梦了?”
秦烈抚着她的头发,轻声问。
陈汐擦了把眼角的眼泪,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秦烈:“凌晨两点。”
陈汐:“公司的事怎么样了?”
秦烈:“泄密的事正在查,星云9要推迟上线了,我们准备把星云10的参数直接用在星云9上。”
陈汐哦了一声,忽然说:“我想先回敦煌,你忙完了再回去就行。”
秦烈点点头,“我回来时看到衣帽间里的箱子,已经给你订票了。”
他把陈汐抱进怀里,低低说了句:“对不起。”
说完心里忽然觉得一阵怅然。
最近他对陈汐说这三个字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陈汐没说什么,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秦烈关上床头灯,在她身边躺下。
黑暗里,听着她的鼻息渐渐变得均匀而绵长。
他起身穿上衣服,走到寒风刺骨的露台抽了支烟。
他知道,陈汐已经很努力了。
可这世界上,有的人有情饮水饱,有的人却是爱情喂不饱的。
离开敦煌的陈汐,就像离开戈壁滩的沙漠玫瑰。
生命一天天失去颜色,变得枯萎。
这不是他喜欢的姑娘该过的日子。
第二天早上,陈汐醒来后发现秦烈正在厨房里做早餐。
“你不去公司吗?”
陈汐穿着睡衣靠在厨房门口,有点惊讶地看着秦烈在炉灶前忙碌。
秦烈正在跟着视频学做火腿滑蛋,随口说:“送完你再去公司。”
陈汐哦了一声,陷入沉默。
秦烈回头看了陈汐一眼,淡声问:“昨晚梦到什么了?”
陈汐没精打采地说:“三黄,我梦到他死了。”
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陈汐的手机忽然响了,电话竟然是冷燃打来的。
陈汐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接起电话。
“喂,冷总。”
秦烈看着陈汐认真接电话的样子,忽然有点想笑。
在冷燃面前,陈汐就会不知不觉变成个迷妹。
这份待遇,连他都没有。
秦烈关了油烟机,房间里忽然变得很安静。
冷燃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陈汐,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陈汐晚.晚.吖靠在厨房门框上,为难地踮了踮脚。
“抱歉冷总,我今天的飞机,要回敦煌了。”
冷燃哦了一声,沉默一瞬,说道:“那我就在电话里先跟你说吧。”
陈汐连忙嗯了一声,洗耳恭听。
冷燃:“月牙镇的主角小兔子,我要做成虚拟偶像,设计交给你可以吗?”
陈汐却没有想象中兴奋,她谨慎地问道:“设计的内容都是什么?”
冷燃:“小兔子的所有周边,衍生,你要赶在动画播出前,就把市场上所有可以想得到的周边全部设计出来。”
“包括这只兔子的家族,生活场所,日常故事。”
陈汐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个工作量,不比这部剧的动画设计少,而且时间还很赶。
她迟疑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沉默了几秒钟,电话那边传来冷燃略显疑惑的声音。
“怎么,有问题?”
陈汐忽然看向秦烈,却见他正不紧不慢把平底锅里的火腿滑蛋分盛进两个盘子里。
仿佛感觉到陈汐的目光,秦烈突然回过头,朝陈汐笑了笑。
他的目光,让陈汐恍然间想起半年前,他们第一次在敦煌机场挥手道别时,两个人脸上洒脱的笑容。
那时的他们没有哀伤,没有茫然,阳光透过巨幅的玻璃墙,把他们两个照得熠熠生辉。
那是他们最好的样子,星月辉映,哪一个暗淡了,都不是彼此想要看到的。
陈汐忽然开口,对冷燃说:“冷总,我可能接不了这个工作了。”
冷燃的声音从惊讶转成了好奇,她笑着问:“为什么?”
陈汐再次看了秦烈一眼,却只看到他线条硬朗的背影。
她的话已到嘴边,迟疑也好,后悔也罢。
此时此刻,她只想痛快地说出口。
“我在老家那边有主业,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参与月牙镇的制作。”
“但是这个项目结束后,我要回老家忙自己的事了。”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秦烈。
目光从起初的迟疑,变作笃定。
秦烈始终背对着她,不紧不慢地做着早餐。
冷燃的声音变得更加好奇。
“什么主业?”
陈汐:“修车。”
一阵沉默过后,电话那边突然传来冷燃哈哈哈哈哈的笑声。
陈汐无语地把手机拿远了些,心里默默吐槽。
这个疯女人,哪像个身家过亿的富婆。
冷燃笑够了,忽然说:“虽然很可惜,但你如果不是这样一个人,大概也画不出让我心动的东西。”
她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认真起来。
“去吧陈汐,过你想过的生活。”
陈汐轻轻嗯了一声,说道:“虽然不在北京了,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事,请不要客气,跟我说就可以。”
冷燃笑着说:“一言为定。”
陈汐挂了电话,沉默看着秦烈的背影。
家里忽然安静得要命,只有秦烈在案板上切橙子的声音。
陈汐就这样等着,直到秦烈把切好的橙子摆进两个盘子里。
秦烈端起盘子转过身,撞上陈汐五味杂陈的目光。
他朝陈汐笑笑,说声:“吃饭了。”
陈汐靠在门框上没动,她看着秦烈,压下内心的怅然和难过,声音平静地说:“你不想跟我谈谈吗?”
秦烈端着盘子,忽然俯身,在陈汐额头上亲了一下,径直走到餐厅。
陈汐下意识摸了摸忽然间发烫的额头,跟着秦烈走进餐厅。
“秦烈”
陈汐心里不是滋味,非要听他说些什么,哪怕不是什么贴心的话。
秦烈把早饭搁在餐桌上,转头问陈汐:“聊什么?”
陈汐忽然语塞,明明是自己坚持不下去了,她的心里却莫名涌上一股怨气。
“你说呢?”
她冷冷看着秦烈。
在一起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想跟秦烈发脾气。
秦烈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想要抱她,陈汐却后退一步躲开。
“我坚持不下去了。”
陈汐忽然开口。
“对不起,我还是喜欢从前的生活。”
如果不是冷燃这个电话,或许这道隔阂仍会被她稀里糊涂地遮掩过去。
拖到以后某个时刻,再也遮掩不下去。
她会拖着行李箱,和他在机场轻松地说句再见,等他回来一起过年。
然后继续和他一起往前走,走一步算一步,直到无路可走。
对这段关系,她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乐观过。
只是他的笃定和付出让她暂时忘了前面的路有多难。
“陈汐。”
秦烈看着她,声音低沉,“给我点时间。”
他话音未落,手机却响了,是个不能不接的电话。
陈汐静静看着秦烈接完电话,知道他得走了。
她拿起扔在沙发上的羽绒服递给他,淡声说:“你忙吧,我自己去机场就行。”
秦烈还想说什么,陈汐却抢先开了口。
“我是个自私的人,付出不了多少,也承担不了别人的付出。”
她垂下眼睛,帮秦烈拉上羽绒服的拉链。
“所以还是回到从前吧,顺其自然,别让我这么累。”
秦烈低头看着陈汐,良久,他忽然转身,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离出发的时间还早,陈汐吃了秦烈做的早饭,收拾完厨房,然后走进衣帽间,把自己昨天从箱子里拿出来的衣物重新装了回去。
搁在一旁的手机响了,是秦烈的秘书小唐打来的,要送陈汐去机场。
陈汐说不用了,小唐却说是秦总安排的。
小唐跟她商量下午出发的时间,陈汐怔怔听着,心里某个地方好像忽然空了。
没有了她讨厌的压力,却也失去了重量。
她麻木地嗯了一声,客气地说声谢谢,默默挂了电话。
下午到了出发的时间,陈汐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最后看了眼身后这个家。
性冷淡风的装修家具,和她来的时候没什么变化。
陈汐轻轻关上门,还好,这个家还没来得及留下她抹不去的痕迹。
她坐电梯下到地库,果然看到停在秦烈车位上的一辆黑色商务。
一个年轻人从驾驶座上出来,却不是小唐。
陈汐跟这年轻人打了声招呼,有点迟疑地问:“唐助理呢?”
年轻人接过陈汐的行李箱,客气地说:“唐助理临时有事,让我来送您。”
陈汐的目光在这年轻人脸上多停留了片刻,忽然觉得这个人看上去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两个人一路无话,到了机场,年轻人下车从后备箱帮陈汐取出行李,朝她笑笑说:“一路平安。”
陈汐说声谢谢,跟他道了别,拖着行李箱朝国内出发的入口走去。
她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朝刚刚坐进车里的年轻人问道:“你是不是姓宋?”
年轻人惊讶地睁大眼睛,朝陈汐笑了笑,“是啊。”
陈汐怔了怔,朝他挤出一个笑容。
“路上小心,宋先生。”
她站在路边,看着年轻人开着商务车渐行渐远。
她终于想起这张熟悉的面孔是在哪见过了。
那还是盛夏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她洗完澡,收到杨珊发来的视频,是一个知名度很高的法制节目。
北京来的宋先生,在敦煌二手车市场买到一辆事故车。
卖家正好就是让陈汐默不作声吃下哑巴亏的那个二手车贩子。
她靠在椅背上,怔怔发着呆,不知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秦烈为她默默的付出。
飞机冲上晴朗的天空,陈汐看着窗外越来越模糊的北京城,眼睛也被泪水模糊了。
她终究还是留下了什么,在这个怎么也亲近不起来的城市。
她的心,再也不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