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偶尔闲暇,陈汐会忍不住想家,想奶奶。
想杨珊和韩素素,想秦展他们,想她的修车场。
可大部分时间,陈汐根本无暇怀念,她忙成了一个陀螺。
尽管从未宣之于口,对冷燃,陈汐心里始终怀着一丝知遇之恩的感动。
所以她一改平日里随缘的性子,对这部动画,几乎是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
短短两周下来,陈汐肉眼可见的瘦了。
这天晚上,陈汐照例很晚回家。
她裹在被子里,累得一动都不想动。
秦烈洗完澡出来,把死狗一样的陈汐扒拉进自己怀里。
“我明天要回趟敦煌。”
他在她耳边低低地说。
陈汐半睡半醒间听到秦烈的话,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你要回敦煌?”
她一脸惊喜地看着秦烈。
秦烈点点头,解释说:“数字莫高窟这个项目,之前一直是陈逾凡那边在跟敦煌这边沟通商洽。”
“现在到了签合作协议的阶段,我和陈逾凡要亲自过去。”
陈汐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我和你一起回去。”
秦烈笑着点点头,“好啊。”
陈汐一骨碌坐起来,抓起手机就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杨珊他们。
可她一打开微信,工作群里上百条消息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她怔怔看着手机,不说话了。
秦烈:“身份证说一下,我让小唐给你定机票。”
陈汐一条条看完工作群里的聊天记录,认命地叹了口气。
“这周太忙了,我回不去。”
秦烈看她失望得很,搂着她滚进了被子里。
“别难受,等忙完这阵子,咱们再一起回去。”
陈汐嗯了一声,忽然好想家。
“不知道奶奶在姑姑那过得怎么样,每回给她打电话,她都说好得很。”
秦烈摸着陈汐的头发,低低地说:“姑姑心细,奶奶不会受委屈的。”
陈汐点点头,沉默一会儿,淡淡说道:“也不知道森森最近怎么样,这阵子忙得都顾不上森森了,小没良心的,发信息给他也不怎么回。”
秦烈抱着陈汐,声音低沉地说:“上周数学单元小测,他拿了满分,语文成绩差了点,英语最头疼,他跟我小时候一样,不喜欢文科。”
陈汐诧异地擡眼看向秦烈,“你怎么知道的?”
秦烈把手机递给陈汐,脸埋进陈汐颈窝间,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两只手不老实起来。
陈汐顾不得搭理秦烈,抱着他的手机看得专注。
她没想到,秦烈到北京以后,一直和森森保持着联系。
他时不时会问森森功课学得怎么样,有没有不懂的问题。
他问森森兰州的天气怎么样,随后就给森森寄去新款的球鞋和羽绒服。
网上的搞笑段子,他也时不时发给森森。
难解的奥数题,他发给森森挑战。
小孩做不出来生闷气,他跟他语音通话,一点点给他讲明白解题思路。
而森森,从未跟陈汐说过的心里话,在微信里毫无保留地说给了秦烈听。
他说爸爸和阿姨开小饭桌,每天都很辛苦,几乎没时间跟他说话。
他说他其实也不想跟阿姨说话,因为她有点凶。
他说他来之后只见过妹妹一次,因为妹妹一直在县城,跟着她姥姥住。
他说他在班上交到了新的朋友,可还是挂念从前的班级,挂念从前的老师和同学。
他说很想念陈汐和奶奶,可是他知道陈汐姐姐最近太忙了,不想让她费心。
陈汐一条条看下去,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视线。
兰州初雪的那天,森森给秦烈发了一张照片。
皑皑的白雪里,有三个小小的雪人。
那是森森清早起来偷偷在楼下的小花园堆的。
他没给雪人起名字,但陈汐知道,三个小雪人,一定是他们仨。
秦烈,陈汐,还有森森。
陈汐忽然翻了个身,把头埋进秦烈怀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想起自己跟奶奶相依为命的童年,虽然温暖,孤独和委屈却也是有的。
她的小森森,不知道有多委屈。
秦烈抚摸着陈汐后脑勺上柔柔的乱发,轻声说:“等忙过这一阵,去兰州看森森。”
陈汐点点头,整个人忽然扑在了秦烈身上。
她惦念的人,他比她还要细心牵挂。
她没做到的事,他替她默默做着。
他把她的心,一点点,填得满满当当
秦烈去了敦煌,陈汐一头扎进工作室,忙得太晚干脆就不回家了。
周五下午,冷燃看完陈汐和整个设计组一连三个星期没日没夜鏖战做出来的最终版人设,干脆利落地定了稿。
“走,今晚我请客,大家不醉不归。”
冷燃心情不错地对大家说。
陈汐为难一瞬,还是点了点头。
秦烈今天回北京,两个人约好晚上一起吃饭的。
陈汐看了时间,离秦烈的飞机降落还有二十分钟.
她发微信给秦烈,说动画的人设终于定稿了,今晚冷燃请大家吃饭,自己不好意思扫大家的兴。
不一会儿收到秦烈的微信,“好好玩,我在家等你。”
陈汐回了他一个抱抱。
她收起手机,看着车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就好像此刻的她.
无论做什么,都有种秒针悬在头顶的紧迫感。
陈汐忽然有点想不起来,她和秦烈上一次牵着手在路边漫无目的地溜达是什么时候了。
好像是她刚到北京那两天吧,那时候真好啊.
北京雨后的小街巷,有种时光沉淀的色调,空气里的味道陌生却温厚。
他们牵着手,聊些有的没的,看长街尽头的夕阳一寸寸被暮色吞没。
后来两个人就开始各忙各的了。
冷燃在一家日料铁板烧订了个二十人台的大包间.
窗外就是国贸火树银花的夜景,这座城市的灯火好像不要钱似的。
陈汐听到冷燃叫自己的名字,她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冷燃。
她已经喝得半醉了,在嘈杂的说笑声里,朝陈汐举起一杯清酒。
“陈汐”
她顿了顿,忽然说:“很棒。”
陈汐跟冷燃碰了个杯,笑笑说:“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冷燃摇摇头,“机会是你自己争取来的,在职场上,我只帮对自己有用的人。”
陈汐笑笑,她喜欢冷燃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
就像她外表给人的感觉,鲜明,火辣,热烈。
冷燃想起什么,忽然对陈汐说:“我这边员工的试用期是三个月,你就不必了,明天直接签合同吧。”
陈汐怔了怔,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冷燃托着腮,笑着打量陈汐。
“怎么?瞧不上我这里?”
陈汐连忙摇摇头,解释说:“是我不确定以后要留在北京。”
冷燃微微有些惊讶,难得八卦一次,问道:“秦烈是你男朋友吧?”
陈汐点点头。
冷燃:“你指望他跟你回敦煌?”
陈汐怔住,唇角不知不觉牵起一丝苦笑。
她没来北京的时候,秦烈两头跑,看上去从从容容的.
陈汐根本就看不出他在北京有多忙,他的公司有多需要他。
等她来了北京,亲眼看到秦烈忙成什么样,才知道那段时间他北京敦煌两边跑有多辛苦,才知道他默默为这段关系付出了多少。
陈汐摇摇头,笑笑说:“不知道。”
冷燃看着陈汐,目光渐渐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陈汐灌了一杯清酒,笑着问她:“你也觉得我该留在北京吗?”
冷燃一双锐利的眸子定定看着陈汐。
良久,她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说:“我的话没什么参考价值,因为”
她喝了口酒,长眉轻轻一挑看向陈汐。
“老娘只为自己活。”
陈汐看着冷燃,忽然轻轻笑了。
她的笑,有些百感交集。
遇到秦烈之前,她和冷燃一样,也是一口酒下肚,便能云淡风轻地说:“老娘只为自己活。”
可遇到秦烈之后,洒脱似乎变成了一件不那么容易的事。
大概是因为她懂得珍惜了,懂得这个人有多珍贵。
不是因为他有钱,也不是因为他的事业有多辉煌。
而是他们之间难能可贵的一分契合。
她和他在一起,从未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束缚。
她灵魂不羁,唯独在他这里,从未遭遇过爱情和自由的两难。
这不是简简单单一个爱字可以做到的。
这是人品,是心胸,是从骨子里对女性的温柔和尊重。
思及此,陈汐的心忽然有些微微的刺痛。
她从没想过自己能遇到这样好的一个人。
好到她终究还是两难了。
她既割舍不下亲朋和故土,又没办法想象生命里从此以后没有他会是什么样子。
清酒度数不高,陈汐一杯接一杯,不知不觉喝得有点飘。
从饭店出来时,陈汐一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大健硕,靠在车头抽烟。
她顾不得周围同事的目光,朝他飞奔过去。
秦烈下意识擡起夹着烟晚.晚.吖的手,小心烫到她。
张开另一条手臂,一把接住扑进他怀里的陈汐。
“吃完了?”
他笑着问,鼻息间喷出淡淡的烟味。
这味道,从陈汐的鼻子直卷入她的肺腑,让她全身都跟着疯狂了一瞬。
一进家门,秦烈便闷声不吭办事,陈汐像只馋了很久的猫,让秦烈简直惊喜。
厚实的窗帘没有完全合拢,投进落地窗外流光旖旎的夜景。
那灯海,一层又一层,好像没有尽头。
陈汐时常觉得这个城市太大太大了,大到感觉不到温度。
幸好她有一隅确定不移的温暖。
完事后,两个人洗完澡。
陈汐裹着柔软的浴袍,蹲在行李箱跟前翻看秦烈从敦煌给她捎来的东西。
一大包陈梅自己做的奶酪,一大包葡萄干,一大罐范明素做的油泼辣子。
一件杨珊给陈汐钩的围巾。
一张睿睿画的飞天。
陈汐拎起一双大红色的袜子,哭笑不得地问秦烈:“这是谁给的?”
秦烈头发半干,走到行李箱前,笑着说:“韩素素,你在微信里说过新同事不怎么友好,她让你穿双红袜子踩小人。”
陈汐简直要笑死了。
她穿上韩素素送她的红袜子,盘腿坐在沙发上,吃了一小把葡萄干。
临睡前,两个人裹在被子里聊天。
秦烈给陈汐讲他在敦煌这几天都忙了些什么。
陈汐给秦烈讲冷燃的要求有多变态,想要跟上她的节奏,真的要拼命。
秦烈说秦展昨晚张罗了一顿烧烤,陈汐瞬间来了精神。
在哪吃的,都谁去了,吃的什么,喝了多少,玩到几点。
秦烈事无巨细,笑着讲给她听。
陈汐眼巴巴听着,像个失意的局外人。
秦烈忽然想起什么,对陈汐说:“我去阳关镇看了趟奶奶,她挺好的,每天打麻将,三黄好像有点蔫儿。”
陈汐的心像被什么轻轻揪了一下,怅然地说:“三黄老了。”
秦烈忽然把陈汐抱进怀里,抚摸着她温暖的脊背。
他说:“谢谢你。”
谢谢你离开你爱的那一切,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陪我。
陈汐笑笑,困意袭来,她闭上了眼睛。
她想说,我在努力,像你一样珍惜眼前人。
这世上,人们爱江山,爱美人,爱财富,爱显贵。
爱来爱去,终是一场空。
所以他们说,人间不值得。
陈汐想要爱个什么,一心一意的,临死前回想这一辈子,觉得太值了。
她往秦烈怀里钻了钻,贴上他温暖的身躯。
她好像已经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