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下 正文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八月的敦煌，白天依旧烈日炎炎，夜里却悄悄有了一丝初秋的凉爽。
森森放暑假了，范明素的三轮车一早一晚还是会出现在小城的老街巷里。
骑车的人时不时会换成森森。
少年蹬着三轮车，驮着爷爷和范奶奶，却一点都不觉得沉。
他想起从前，爷爷驮着他的时候，总说他太轻了，要好好吃饭才行。
清晨的巷子，阳光牵出一缕缕金色的丝线。
蓝天，树梢，屋檐似乎都染上了一丝生命最初的明亮和鲜活。
森森的眼前却是一片灰蒙蒙的惶恐。
关老爷子看着阳光在范明素头发上活泼地跳跃，忽然咧开嘴笑了。
“青青。”
他苍老的声音里含着一丝羞涩的惊喜。
范明素怔了怔，忽然笑着在关老爷子肩头拍了一巴掌。
“你看好了，我是老范，不是你的青青。”
关老爷子懵懵懂懂盯着范明素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好似大梦初醒。
“是老范，不是青青……”
他笑笑，嘴里喃喃地念着。
回到家，陈汐已经准备好了早饭。
她给关老爷子蒸了鸡蛋羹，一勺一勺喂给他吃。
森森一边吃饭一边随口问道：“姐，秦烈哥今天去vr馆吗？”
陈汐持着勺子的手顿了顿，云淡风轻地说：“不知道啊。”
森森咬了一大口包子，嘟嘟哝哝地问：“秦烈哥在忙什么啊，都不去vr馆了。”
陈汐扯了张纸巾，轻轻擦掉关老爷子下巴上的汤汁。
随口说：“吃你的吧，管这么多。”
森森端起大碗，喝了口鸡蛋汤，眼角的余光却在陈汐脸上鸡贼地逡巡一圈。
他想，秦烈哥和陈汐姐八成是在闹别扭。
吃完早饭，陈汐骑上摩托正要出门，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不觉微微一怔。
这人还真是不禁念叨。
秦烈发了条视频过来，没有其他多余的话。
陈汐一脚撑地，跨坐在摩托车上，点开秦烈发来的视频。
竟然是隧道3.0版本的一段高燃视频。
陈汐看着她设计的角色在视频里逐个登场，不知不觉轻轻笑了。
她觉得这些角色一个比一个精彩，精彩得简直不像是自己画出来的。
甚至越看越有种陌生感。
而那个人身上的气息，却只因为一条信息便卷土重来，熟悉得让她觉得有点恍惚。
陈汐看完视频，低头给秦烈发去一句话。
“3.0什么时候上线？”
秦烈秒回：“还得几个月。”
陈汐低头打字，“最近在忙这个？”
她指尖顿了顿，然后删掉了这行字。
改成，“加油。”
她盯着屏幕等了一会儿，不见秦烈的回复。
于是收起手机，发动摩托，一路飙到了店里。
上午活不多，快中午时，陈汐见秦展还没来，便问刘伯洋：“秦展呢？”
刘伯洋正弯腰检查一辆车的发动机，闻言转头看向陈汐。
“我也不知道，他上午不来没跟你说吗？”
陈汐摇摇头，掏出手机给秦展拨过去电话，信号通了却一直没人接。
陈汐忽然有点不放心，于是给林芳打过去电话。
“喂，陈汐。”
电话里传来林芳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刚刚哭过。
陈汐连忙问道：“怎么了芳芳？”
电话那边，林芳轻轻吸了吸鼻子，“没什么。”
陈汐不放心，问道：“秦展呢？”
林芳：“在医院呢。”
陈汐心头一紧，连忙问：“出什么事了？”
林芳轻轻叹了口气。
说道：“昨晚他跟家里起了冲突，把她妈气得高血压犯了。”
为什么事起冲突，陈汐不用问也知道。
挂了电话，陈汐轻轻叹了口气。
刘伯洋在一旁听了个七七八八，也是一脸无奈。
陈汐让刘伯洋看店，自己骑摩托去了市医院。
一进心脑血管住院部，就看到靠在走廊墙上发呆的林芳。
陈汐拎着一兜水果，快步走到林芳面前。
轻声问道：“怎么样了？”
林芳擡头看向陈汐，两只眼睛红红的。
她苦笑一下，朝一旁的病房擡了擡下巴，“在里面呢。”
陈汐擡步往病房走，才走一步却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林芳。
她大概一夜没睡，脸色有点苍白，一个人站在病房门口，孤零零的。
陈汐看着她，只觉得心头一阵酸涩。
林芳却好像明白陈汐心中的不忍，努力挤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
对陈汐摆摆手说：“没事，进去吧，不用管我。”
陈汐看着林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迟疑片刻，轻声说了句：“你等等我。”
她也不知道让林芳等她做什么。
只是觉得这样说了，林芳好像就没那么孤单了。
林芳朝她笑笑，轻轻点了点头。
陈汐走进病房，看到秦展坐在病床前，蔫头耷脑的，像棵霜打的白菜。
秦展妈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一只手牢牢抓着秦展的胳膊，脸上带着赌气的表情。
病床另一侧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看样子应该是秦展爸。
陈汐的脚步声像一颗小石子，打破了病房里一潭死水般的窒息。
秦展猛地擡头看向陈汐，眼睛亮了亮，然后又着急地往门口瞟了一眼。
陈汐冲他轻轻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他林芳还在。
秦展脸上的表情更糟心了。
秦展妈听到动静，睁开眼睛看到是陈汐，忙笑着打招呼。
“陈汐是吧。”
陈汐把水果放在床边的地上，点点头说：“是啊。”
秦展妈松开了秦展，没好气地朝他说：“愣着干嘛，搬把凳子过来。”
说完又笑着看向陈汐。
“你说你，这大热天的还专门跑一趟。”
陈汐走到床边，笑着说：“阿姨客气了。”
秦展妈一脸欢喜，抓着陈汐的手看向秦展爸。
“老秦，这就是带着小展一块做生意的陈汐。”
“上回我去人家店里闹了一气，还把人家当成那个女的了。”
两句话的工夫，秦展已经溜到了门边。
秦展妈一眼瞧见，气不打一处来，忙朝他吼一嗓子：“给我回来。”
吼完倒在了枕头上，夸张地哼哼了两声。
秦展见状，只好拐了个弯，给陈汐搬了把椅子过来。
陈汐坐下来，看了眼魂不守舍的秦展，转过头关切地问秦展妈：“阿姨这是怎么了？”
秦展妈巴不得向全世界倾诉自己心中的苦闷。
冷笑着说：“还能是怎么了，被这浑小子气得呗。”
不等陈汐说话，秦展妈就问道：“他跟林芳的事你们都知道吧？”
陈汐点点头。
秦展妈：“你们年轻人爱冲动，我怎么拦都拦不住。那好，我不拦了，他想跟那个女的处对象，那就处吧，我眼不见为净。”
陈汐抿抿嘴，觉得这话没什么毛病。
谁知秦展妈话锋一转，愤然朝门口大声喊道：“胡搞就胡搞，反正她一把年纪了，拖不起，我们小展还年轻，往后想找什么样的都行。”
秦展一听这话，急得直跳脚，“妈，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秦展妈立马反唇相讥，“有你这么胡闹的吗？”
秦展：“我说多少遍你们才明白，我没胡闹，我就是认准她了。”
秦展妈不看秦展，反而一脸淡定地看向陈汐。
“他们两个人的事，我已经让步了。”
“他只要不往家里领这个人，在外面怎么胡闹都行，可他昨天想从家里把户口本偷走。”
秦展妈朝秦展吼道：“你拿户口本干什么？”
秦展：“还用问吗？当然是领证。”
秦展妈：“那你先等我死了再说。”
秦展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算了算了，还是我去死吧。”
秦展爸忍不住呵斥：“混蛋，胡说什么呢？”
秦展烦躁地一摆手，大步走出了病房。
病房外，林芳靠在墙上，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已经泪眼模糊。
秦展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往外面走。
林芳踉跄着跟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甩开了秦展的手。
“秦展……”
她垂着头，声音平静，“要不我们……”
秦展转回身朝林芳吼道：“你给我闭嘴。”
林芳一双大眼睛里蓄着泪水，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她嘴唇轻轻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来。
从认识到现在，第一次，秦展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她整个人都懵了。
秦展看到林芳脸上的茫然和惊恐，心像被刀割了一般，连忙一把将林芳搂进怀里，在她额头上亲了又亲，温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凶你，你别哭。”
林芳脸埋在秦展起伏的胸膛，轻轻点了点头。
秦展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分手的话，你要再敢说，我就……”
林芳擡头看他，红着眼睛问：“你就怎么样？”
秦展：“我就去当和尚。”
林芳噗嗤一声笑了，把脸埋进他怀里，一边哭，一边笑。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林芳警觉地擡起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轻轻推了推秦展，秦展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向身后，见秦烈带着他爸妈来了。
“大伯，大妈。”
秦展牵着林芳的手，跟秦烈爸妈打招呼。
“哥……”
他最后叫了秦烈一声，眼巴巴看着他。
三个人都没吱声，径直朝病房走去。
秦烈走在最后，朝林芳点了点头。
林芳有点尴尬地朝秦烈笑了笑。
面对秦展的家人，她总是有种无处可躲的局促感。
可身后站着的这个男人像一堵厚实的墙，给她遮风挡雨，也挡住了她退缩的脚步。
所以一次又一次，她别无选择，唯有和他并肩而立。
白眼也好，冷言冷语也好，都抵不过他给她的，这一整个世界的温暖。
“你进去吧。”
她推了秦展一把。
秦展摇摇头，“不去。”
林芳：“去吧，闹得越僵，我们的事就越难。”
秦展犹豫地看着林芳。
林芳朝他笑笑，“我没事，他们伤不到我。”
秦展迟疑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他嘱咐林芳：“快中午了，你回去吃点东西，睡会儿。”
林芳笑着嗯了一声，看着秦展走进了病房。
陈汐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向病房门口，猝然撞上一道沉静的目光。
她的心也跟着猝不及防地狂跳了一下。
她发现秦烈好像刚刚理过发，短硬的发茬衬得这人五官更加立体。
一阵子不见，好像更顺眼了。
陈汐收回目光，朝秦展妈笑笑说：“阿姨，我先回去了，你好好注意身体，别生气了。”
说完又跟房间里其他人打了招呼，起身离开。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秦烈的声音。
“陈汐。”
陈汐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秦烈。
“有事？”
她笑着朝他扬了扬眉。
秦烈沉默看着陈汐，片刻后淡声说：“没事。”
陈汐：“那我先走了。”
秦烈嗯了一声，默不作声地看着陈汐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