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明天都还有工作,几个人吃完饭,又玩了一会儿就散了。
秦烈终于等到这群人离开,抄着兜站在门厅送客。
秦展几个每人手上拎着一兜垃圾,鱼贯走了出来。
韩素素等到人都出去了,小声问陈汐:“你现在有空吗?”
陈汐怔了怔,点点头说:“什么事?”
韩素素:“跟我去趟杨关那。”
秦烈忽然轻咳一声,陈汐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韩素素:“怎么,你还有事?”
陈汐摇摇头,“没事,我跟你去。”
她拿了包,走到门厅,擡头对上秦烈一言难尽的目光。
“我先回去了,你早点睡,有需要打电话给我。”
秦烈靠在鞋柜上,要笑不笑看着陈汐,朝她点了点头。
一群人走后,秦烈慢吞吞晃悠回客厅里,四仰八叉地倒在了沙发上。
秦展晚饭买的是楼下的胡杨焖饼,一大堆烧烤,还有专门给杨珊买的草莓蛋糕。
房间里空荡荡的,方才喧闹的余波好像还在。
秦烈忽然好奇,陈汐这些年的生活,会不会都是这么过的。
呼朋引伴,没个消停。
但是,好像又很容易上瘾。
过了一会儿,估摸着杨珊已经到家了。
秦烈抓起手机,拨通了杨珊的电话。
对方很快接通,声音还有点差异,“喂,秦烈哥,什么事啊?”
秦烈:“下午听你提到二手车,是怎么回事?”
……
陈汐坐在韩素素车上,从灯光璀璨的党河边驶过。
河畔遛弯的人三三两两,在晚风里享受着一天最惬意的时刻。
陈汐转头看向韩素素,笑着问:“要我陪你去杨关哥那干吗?”
韩素素扶着方向盘,目光看着前面的路,淡声说:“帮我问几个问题。”
陈汐:“你自己不会问他?”
韩素素凉凉一笑,“我问他,他不会说真话。”
陈汐意味深长看了韩素素一眼,差点脱口而出。
“你不是跟他两清了吗?”
话到嘴边,好险地及时刹住。
她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惊魂未定。
韩素素瞥了她一眼,“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陈汐心虚地笑了笑,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那晚撞上的尴尬事。
韩素素:“跟你说正经的,今晚你一定要跟他好好聊聊,我就是不死心,想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汐:“知道了,你会怎么样?”
韩素素默默看着前面的路,过了好一会儿,唇角牵起一丝苦涩的笑。
她半是自嘲地说:“是啊,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诊所还没关门,杨大夫一般九点钟就回后院休息了,杨关会在店里呆到十点钟。
韩素素把车停在路边,跟在陈汐身后,轻手轻脚地走进店里。
一股淡淡的中药味扑面而来,韩素素深深吸了一口。
她从小就很喜欢杨大夫这个诊所里的味道。
外间没人,陈汐掀开推拿室的门帘朝里望了一眼,还是没看见人。
忽然一阵穿堂风吹过来,陈汐耳边的一缕发丝轻轻拂起。
她闻到一丝淡淡的烟草味,便迈步穿过推拿室,朝后门走去。
她看到一个背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抽烟,一点猩红的火光在他指尖忽明忽暗。
“杨关哥。”
陈汐在他身后轻轻叫了一声。
杨关听出了陈汐的声音,淡淡说了句:“陈汐啊。”
韩素素就站在陈汐身后,听到杨关沙哑的声音,心像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
幽暗的灯光下,他的背影看上去有点孤单。
声音也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韩素素戳在原地,冷冷看着他,不知不觉红了眼圈。
陈汐回头看了韩素素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上前两步,坐在了杨关身旁。
她把手里拎着的一兜啤酒放在台阶上,擡头看了眼挂满星星的夜空。
淡声说:“哥,今晚星星好多。”
杨关笑笑,也擡起头,望向看不见的夜空。
这无边的黑暗,其实有时候也让他万念俱灰。
他也渴望一缕光照进生命里,哪怕眼睛看不到,心看得到也好。
可就在不久前,他亲手掐灭了那唯一的一缕光。
杨关唇角带着笑,他好像除了笑,再也不能为自己做什么。
陈汐转头看向杨关,心头忽然一惊。
她从没见过杨关这么颓废的样子,胡子拉碴,黑眼圈很重。
哪怕诊断出视力再也不能恢复时,也没从他脸上看到过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
陈汐的心沉了一下,转瞬间又觉得踏实了。
韩素素想问的事情,她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
两个人沉默坐在台阶上,好一会儿,杨关淡声问:“这么晚了,来干嘛?”
陈汐没说话,拿起一罐啤酒递给杨关。
杨关接过啤酒,把指间夹着的烟递到嘴边,默不作声地吸了一口。
陈汐打开一罐啤酒,轻声说:“哥,陪我喝一杯。”
杨关的目光望向黑暗深处,半晌,掐灭了手里的烟。
他打开啤酒,朝陈汐擡了擡。
陈汐跟他轻轻碰了一下啤酒,仰头灌下一大口。
杨关慢慢喝着,一言不发。
好一会儿,陈汐开口打破了沉默。
“哥,你跟韩素素,怎么回事?”
杨关慢慢喝着酒,一句话都不说。
陈汐:“她的心思,你是清楚的吧?”
杨关闷声喝酒,好一会儿,突然开口说。
“清楚。”
说完便没有其他的话了。
陈汐轻轻叹了口气,“你真的,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杨关灌了口酒,黑暗里,唇角勾起一丝讥讽的弧度。
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他和韩素素之间距离这个问题,还差着条孤注一掷的路。
他怎么可能由着她一条路走到黑呢?
两个人之间又陷入沉默。
墙角的小虫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清脆的鸣叫,显得小院更加空寂。
陈汐听着虫鸣,忽然笑了起来。
她满怀回忆地问:“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一到夏天,我们几个就缠着你晚上带我们捉知了。”
杨关也轻轻笑了笑,“记得。”
陈汐:“我记得有一回我们跑到胡杨林里,回来的时候太晚了,韩素素困得睁不开眼,你背了她一路。”
杨关没说话,唇角那丝笑容渐渐凉了下来。
“杨关哥……”
陈汐看着他,忽然轻声说:“韩素素说,她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
杨关不语,从裤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又点了支烟。
陈汐看着他吐出口烟,继续说道:“小学,初中,高中,直到现在。”
杨关:“别说了。”
陈汐却不肯停下来。
“她说在她眼里,你从来都没有变过,一直都是她最喜欢的杨关哥。”
“你笑一笑,就能要她的命。”
杨关忽然站起身,冷冰冰地打断了陈汐的话。
“陈汐,我叫你别说了。”
他扔下这句话,两步迈下台阶,朝自己那间屋子走去。
陈汐在他身后忽然冷冷开口问道:“杨关哥,她是个健全人,所以双手捧给你的感情活该被你扔到地上,一脚踩碎吗?”
杨关的脚步突然顿住。
陈汐:“还是说,你站在黑暗里,她站在阳光里,所以她没资格来你的世界,对吗?”
杨关背对着陈汐,依旧沉默,夹着烟的手青筋凸起。
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地说:“这是为她好。”
陈汐笑笑,毫不留情地问:“你是火坑吗?”
杨关咬着牙,一言不发。
陈汐追问:“杨关哥,最了解你的人是你自己,你觉得你是火坑吗?”
杨关压抑着心头的百尺冰和千丈火,声音沙哑地低吼一声:“你想让我怎么办?”
“自私一把吗?疯狂一次吗?陈汐,这是过日子,不是过家家。”
陈汐迈下台阶,走到杨关面前,淡声说:“哥,今晚不提过日子,韩素素那么想要你,我只想知道,你想不想要她?”
陈汐的话说完,院子里一片死寂,只剩杨关胸膛起伏,呼吸粗重。
过了好久,他忽然苦涩地笑了笑。
“想。”
他淡淡开口,“想疯了。”
他扔了手里的烟,爆了句粗口。
“我他妈宁可下地狱,也想要她。”
陈汐怔怔看着杨关因为隐忍而略显狰狞的面孔,鼻子轻轻一酸。
她看向站在台阶上的韩素素,却只看到她抽身离开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陈汐从诊所出来,看到韩素素蹲在门口的一小片阴影里。
她下巴搭在交叠的双臂上,露出头顶倔强的发旋儿。
陈汐伸出一根手指在她头顶的发旋上点了点,笑着问:“干嘛呢?”
韩素素擡头看向陈汐,笑笑说:“想事儿呢。”
陈汐:“想什么?”
韩素素:“想怎么搞定我爸妈呗。”
她说着,忽然咧开嘴笑了,那笑容灿烂无比。
夜色遮不住,漫天的星光也比不了。
陈汐怔了怔,也不知不觉笑了。
“那你可要加把劲儿了。”
她和杨珊,韩素素三个人里,韩素素爸妈是对孩子最上心的。
陈汐和杨珊还在巷子里疯跑的时候,韩素素已经被逼着学钢琴了。
后来两口子发现韩素素实在不是学钢琴这块料,又给她报了舞蹈班。
陈汐和杨珊小时候都不怎么爱去韩素素家玩,因为她妈规矩多。
那会儿家家都是平房小院,只有韩素素家要求换拖鞋才能进屋。
吃饭不能吧唧嘴,喝汤也不能出声。
陈汐那会儿像个假小子,没少挨韩素素她妈的数落。
他们把女儿捧在手心,养成豆蔻梢头最美的那一朵花。
挑女婿的目光自然是眼高于顶,至今没有哪个小伙子能入他们的眼。
想到这里,陈汐不禁替韩素素捏了把汗。
“你准备怎么搞定你爸妈?”
韩素素苦笑一下,看着路上手牵手走过的一对小情侣。
淡声说:“好像搞不定。”
陈汐轻轻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啊……”
韩素素目光追着那对小情侣渐行渐远的背影,缓缓说道:“其实刚刚这十几分钟,我把这一辈子要走的路想了一遍。”
“爸妈,亲戚,同学,同事,以后看我的眼神大概都就变了。”
“当面的,背地里的,也不会有什么好听话。”
陈汐轻轻嗯了一声,“你管不住别人的嘴。”
韩素素笑了笑,轻声说:“我知道,她们说我就好,不要说杨关哥。”
“是我死缠烂打追的他,是我觉得不跟他好,这辈子就白活了。”
她起身,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搞不定我爸妈也无所谓了,反正我就是要跟杨关哥过一辈子,只要他愿意,别人谁反对也没用。”
杨大夫的诊所离范明素的小院不算远,步行回去只需要十几分钟。
陈汐没让韩素素送她回家,夜风清凉,她想溜达溜达。
一个人漫步在街头,夏天的夜里,街上的人还挺多的。
擦肩而过的路人拉着家常渐渐走远,党河对岸就是万家灯火。
小城却是静静的,所有喧嚣都融化进这片浓浓的人间烟火里。
陈汐擡头望向夜空,轻轻笑了笑。
韩素素和杨关,虽然艰难,但她相信,父母和亲友的祝福迟早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