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下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陈汐的修车厂和秦烈的vr馆只有一墙之隔。
两个人却默契地保持了擡头不见低头也不见。
陈汐每天早来晚归，偶尔能看到秦烈的车停在vr馆门口。
她骑着摩托呼啸而过，看也不看一眼秦烈那边。
修车厂的位置好，开业第二天就来了生意，之后一天比一天忙。
秦展不再吊儿郎当，每天跟着陈汐一起从早忙到晚。
中午吃饭的时候总是悄不声地溜走，回来的时候带着芳芳做的牛肉面。
刘伯洋在开业前已经跟陈汐商量好了，如果陈汐这边生意好的话，刘伯洋就把三号桥那个修车店盘出去，以后跟着陈汐挣钱。
他这两天正在谈一个下家，没来陈汐这边。
这天下午，陈汐刚给一辆跑车换好刹车片，门外来了个有点上年纪的中年女人，走进店里扫视一圈，目光落在了陈汐身上。
陈汐听到动静，停下手里的活，朝女人笑了笑，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女人把陈汐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面色不善地说：“我找秦展。”
陈汐：“秦展啊，我让他买东西去了，您坐沙发上等一会儿。”
女人忽然原地发飙，指着陈汐的鼻子就开骂了。
“你是什么东西？使唤起人来怎么这么没羞没臊的？仗着自己有几分模样，把男人当冤大头耍是不是？”
陈汐被骂得一头雾水，连生气都忘了，她一脸茫然地说：“你是不是搞错了？”
女人激动得手都抖了，指着陈汐继续骂道：“你装什么傻？我那个傻儿子，被你骗得五迷三道。”
“好不容易攒点钱，要给你买房，我要不是看了他手机，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陈汐大概听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她猜这人是秦展的妈妈。
虽然无缘无故挨了一顿骂，可因为秦展的缘故，陈汐还是好声好气地说：“阿姨您先别上火，到沙发上坐一下，等秦展回来再说。”
“谁让你叫阿姨的，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你比我儿子大十岁，带着个孩子，你怎么有脸跟我儿子好。”
这话实在太伤人了，不管骂的是不是自己，陈汐都听不下去了。
“阿姨，你这话就不对了，谈恋爱你情我愿，不偷不抢不犯法，怎么就没脸了？”
秦展妈气得大声嚷嚷起来。
“没脸就是你，今天趁没人的时候我把话跟你说明白，你离我儿子远远的，别改天在大街上见了面再撕破脸，到时候两边都不好看。”
正嚷嚷着，隔墙门打开，秦烈站在门口看到秦展妈，忙大步走了过来。
“婶，到我那去。”
他走到两人中间，淡淡看了陈汐一眼，目光转向秦展妈。
秦展妈抓住秦烈，气鼓鼓地说：“烈啊，你正好在这，你给评评里，还没过明路呢，这女的就要秦展给她买房，她安的什么心？”
秦烈扶着秦展妈，“你搞错了，到我那边再说。”
他揽着秦展妈的肩膀，把人往自己那边带。
走出去几步，回头又看陈汐一眼。
陈汐的目光和秦烈猝不及防撞在一起，那晚留在唇的触觉莫名闪回一瞬。
她耳根一热，淡淡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两个人走后，陈汐又回到吉普跟前，闷声不响地继续干活。
过儿一会儿，秦展从外面飞奔进来，嘴里一连声，“对不起，对不起。”
陈汐朝他笑笑，指了指隔壁vr馆。
秦展一脸牙疼的表情，放下买回来的零件，跑到茶水台跟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磨磨蹭蹭喝了半天，不肯往对面去。
陈汐溜达过来，“到哪一步了？”
秦展脸红了，支支吾吾不说话。
陈汐：“睡了？”
秦展眼睛东瞟西瞟，最后看向陈汐，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陈汐：“想睡一次还是一辈子？”
秦展：“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一辈子。”
陈汐拍拍秦展的肩，“过去，搞定你老娘。”
秦展瞬间像打了鸡血，一口干掉杯子里的水，雄赳赳地去了。
陈汐笑笑，溜达回车跟前，拽过千斤顶，把轿车左前方擡了起来。
她躺在修车板上，马丁靴在地上轻轻一蹬，滑到车底。
这辆车方向盘一边轻一边重，陈汐需要检查底盘上的方向机有没有故障。
陈汐举着手电筒，检查完油路，发现没什么问题，又继续检查助力泵。
她全神贯注，丝毫没察觉到汽车底盘跟她的距离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检查到限位阀时，陈汐发现封闭不严，她轻轻呼出口气，是这里了。
她拿起手边的工具，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轿车底盘好像比刚才降了一大截，手电筒原本可以竖着打，现在只能斜着打。
底盘离她的脸好像也近了很多。
陈汐连忙转头看向一旁的千斤顶，眼皮陡然一跳。
她发现这台旧千斤顶的液压漏了，正在一点一点缓慢地往下落。
陈汐连忙往外滑，谁知刚滑一点就滑不动了，不知道是哪卡主了。
陈汐想拿脚蹬一下地面，脚却动不了。
她费力把上身擡起一点点，看向脚部。
发现是马丁靴的鞋带勾在了排气管的固定挂钩上。
她缩了缩腿，想甩掉脚上的鞋。
可底盘下空间太小了，腿几乎没有活动的余地。
她又用另一只脚去蹬那只被勾住的鞋，空间还是不够。
马丁鞋是高帮的，怎么蹬都蹬不下来。
陈汐用力蹬脚，车身晃动，千斤顶发出让人忧心的咯吱声。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陈汐觉得一瞬间车子底盘离她好像更近了。
陈汐不敢再使劲蹬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快想着自救的办法。
又试了几次，还是不行。
她忽然朝vr馆的方向喊了起来，“秦展。”
喊了几声，却没人过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汐后背渐渐渗出一层冷汗。
她拿起扳手拼命敲打地面，大声喊秦展的名字。
没有人回应，没有人过来。
陈汐这下真的慌了，跑车底盘很低，她卡的位置又很危险。
如果千斤顶最后完全落下来，她会被压到底盘下，渐渐窒息而死。
她还年轻，还没活够，她不想死。
不想在这个寻常的午后，听着外面的蝉鸣声，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世界。
她把身子下面的修车板推了出来，让自己和底盘之间的距离变大一些。
“秦展。”
“秦展，你他妈聋了吗？”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耳边终于响起一个声音。
“怎么了？”
她转过头，看到秦烈的面孔，他半跪在地上，俯下身看向车底。
陈汐凉了一半的心忽然有了希望，她一把抓住秦烈，手有点发抖，“秦展呢？”
秦烈：“送他妈回家去了。”
陈汐心头一凉，慌忙说：“手机给我用。”
秦烈递过来手机，陈汐拨通了刘伯洋的电话。
“喂伯洋，把你店里的千斤顶拿过来，快，我卡底盘下面了，坚持不了多久。”
挂了电话，陈汐沉声对秦烈说：“你重新给这个千斤顶加压。”
秦烈一言不发地起身，手背上的青筋不知不觉突了起来。
他刚扶住千斤顶的液压钳，就听陈汐忽然叫道：“先别动。”
秦烈松开手，重新半跪下来，沉声问她：“怎么？”
陈汐：“如果千斤顶坏得彻底，动一下有可能直接塌了，我怕是等不到伯洋。”
秦烈看向底盘下的空间，问道：“哪卡了？”
陈汐：“鞋。”
秦烈试着伸手去够，还差一截。
车的另一侧挨着墙，没办法绕到那边去够，想要帮她解开挂钩，需要整个人钻到底盘下面。
秦烈目测一下，现在的空间勉强够他钻进去。
他趴下来，上身探进车底。
陈汐忽然说：“你想好了。”
秦烈的动作顿了一下，“什么？”
陈汐冷静理智，“秦烈，千斤顶随时可能塌，伯洋到这里至少半个小时。”
她声音平静，“你进来，出不去的概率很大。”
秦烈没说话，沉默着钻进车底。
陈汐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听着秦烈向前挪动的声音，心里那丝恐怖的凉意悄然淡了些。
秦烈爬到车下，一只胳膊肘撑地，一只手解缠在挂钩上的鞋带。
“好了。”
他淡声说，“先出去。”
陈汐嗯一声，刚要往外挪动身子，就听千斤顶吱地一声，向下落了一截，整个底盘朝他们压了下来。
秦烈嗓子里发出一声闷哼，陈汐心底叫了一声完蛋。
“你怎么样？”
她慌忙问秦烈。
“没事。”
秦烈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异样。
陈汐看着岌岌可危的千斤顶，还有一小截没落下去。
虽然暂时压不死人，可他们也彻底出不去了。
两两沉默，等时间一分一秒向前挪蹭
明明只过了一分钟，陈汐却觉得有半辈子那么漫长。
渐渐的，秦烈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底盘距离陈汐的脸又逼近了些。
陈汐听到秦烈的呼吸声越来越粗，有些困难。
“还撑得住吗？”
她先开了口。
“嗯。”
秦烈声音低哑短促。
陈汐过了一小会儿，又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秦烈没吱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说：“我在想，大夏天，穿特么什么靴子。”
陈汐忽然歇斯底里地笑了，“好看……你懂个屁。”
秦烈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哼笑。
黑暗的车底，两个人继续沉默下来。
他们心里清楚，能不能等到刘伯洋，看造化了。
过了好一会儿，陈汐又淡声开了口。
“秦烈，那晚我喝醉了……对不起。”
她从没想过看不起他。
她呼吸有些艰难，心里却奇怪地并不怎么慌了。
反正已经没什么能做的，倒不如平静地等待。
逼仄的空间里传来秦烈一声低低的“嗯。”
陈汐：“你怕吗？”
秦烈笑笑，没说话。
如果老天就是让他活到这一刻，怕有什么用。
陈汐也笑笑，忍不住黑色幽默，“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秦烈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沙哑地说：“死都死了，要什么遗愿。”
陈汐笑笑，“也是。”
秦烈其实想抽支烟，可惜动不了。
渐渐的，陈汐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她听到秦烈的鼻息也越来越艰难，好像快要窒息了。
她觉得有点遗憾，轻轻叹了口气，勉强出声，断断续续地说：“其实我心愿还挺多，没喝上杨关哥跟素素的喜酒，也没能多照顾我奶奶几年……”
秦烈那边沉默，过了好久，依然是沉默。
陈汐担心地轻轻踢了踢他。
“还活着吗？吱个声。”
她又等了好久，才听到秦烈一声低低的笑。
“死了没有遗愿，如果不死，倒是有件事……”
他声音低沉，像是被压在了万米深的海底。
陈汐勉强发出声音，“不死……什么事……”
她的意识将断未断，听到秦烈喉咙里发出低哑的两个字。
“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