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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卿仙骨 正文 第6章 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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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真

    流筝醒来的时候,天色微微亮,身旁已不见了人。

    她睁眼望着帐顶,发呆许久,想起昨夜的事情,情不自禁地扯起衾被将整个人蒙住,渐渐面红耳赤,呼吸绵软。

    过了一会儿,又偷偷撩帐往外瞧,见屏风后隐约有个人影。心中不由得纳罕:这个时辰不睡觉,又在憋什么坏水?

    于是她蹑手蹑脚起身,鞋子也不穿,静悄悄走过去,攀着屏风边缘往外探头。

    却见季应玄跽坐在案几边,乌发披散,遮掩着神色看不分明,他擡起右手手腕,腕间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一支业火红莲正攀在他腕上吸血,颜色逐渐变成鲜艳的金赭色。

    吸饱血的t业火红莲灵力大盛,凌空兜了一个圈,仿佛十分高兴,待看见躲在屏风后的流筝,又悚然抖了抖,受惊似的钻进了季应玄的袖间。

    季应玄也看见了她,匆忙垂下手腕,落下的宽袖遮住了腕间的伤口。

    流筝抿着嘴唇不说话,脸色微微发白。

    “怎么醒得这样早,是渴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季应玄若无其事地起身朝她走来,却又在流筝要抓他手腕时擡手避开。

    流筝瞪着他半晌,对他说:“我做噩梦了。”

    季应玄说:“只是个梦,醒来就好了,你昨晚累得很,不妨再去睡会儿。”

    流筝说:“你都不问问我梦见了什么吗?”

    季应玄不语,乌黑的瞳眸望着她,含着浅浅的温柔,却又平和坚固,仿佛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令他心神动摇。

    “我梦见你又骗我……剑骨于你并非可有可无,你所拥有的业火红莲的力量已经竭尽,若是没有剑骨为你续命,你会死。”流筝抓着他的袖子不让他避开。

    季应玄叹息道:“没有的事,不要杞人忧天。”

    “我杞人忧天吗?”

    流筝抓起他的右腕,被利刃划破的皮肉外翻,虽然止住了血,却没有愈合的迹象。

    流筝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她说:“在止善塔的时候,我和哥哥联手也不能奈何那位莲生真君,哥哥想与他同归于尽,其实也没有多少胜算,但莲生真君突然失去了力量,这才让哥哥得手,我一直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表哥他提醒我。”

    墨问津嘴漏得像个瓢,流筝想打听什么,三言两语就能诈出来。

    “你和莲生真君都能操控业火,力量同源于掣雷城中莲花境,若你毁掉莲花境,莲生真君的力量当然会受影响,哥哥才能将他一起拖进伏火阵中,可是你……应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为何从来不说?”

    季应玄不想提这些事,揽住她的腰,将她抵在屏风上,低下头亲吻她。

    本就松松垮垮披在身上的衣衫,如流水般滑落到地上,灯烛轻轻跳跃,将交织的人影映到花鸟热闹的屏风间。

    悬空的一瞬间,流筝在他耳边说:“我害怕。”

    没有安慰,没有欺骗,他攥着她的动作更紧,许久,才轻声回应她:“多几次就习惯了。”

    流筝鼻尖一酸,低头咬在他肩上。他的谎言一次次被戳破,如今他连敷衍的欺骗都不肯了,理直气壮地让她忧惧,让她不安。

    温柔的动作下,藏着一颗好狠的心。

    ***

    季应玄又是接连几天不见人影。

    墨问津刚受了教训,不敢再向流筝说三道四,这回就连墨缘溪也不肯帮她,还要反过来同她算账。

    “你什么时候同莲主暗度陈仓,来撬我的墙角,我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墨缘溪堵着流筝的路,一副气闷的模样,不肯放她出门。

    “此事说起来……”流筝心里转了几转,将锅甩在季应玄身上,“说起来都是季应玄的错,他说不能告诉你,免得你知道后再不肯帮他,还要反过来拆他的台。”

    墨缘溪听罢十分无语:“我是那样小器的人吗?”

    流筝满面真诚:“表姐当然不是,都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哼!怪我瞎了眼!”

    “那表姐何必再帮他隐瞒,”流筝撺掇她,“你告诉我他去了哪里,我抓他回来,给你出口气,怎么样?”

    墨缘溪眼泪汪汪:“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罢就甩手走了,流筝忧虑地望着墨缘溪离开的背影,心中隐隐感到愧疚。

    直到天黑,墨缘溪还是不见人影,流筝心中不安,于是去见了族长夫人,也就是她的长姨母李稚颜。

    她将三人的关系向李稚颜和盘托出,欲行大礼赔罪,却被李稚颜搀起。

    青春不再的长姨母握着她的手,长长叹息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白讹的诅咒,原来是要应验在你和缘溪身上。”

    白讹说:双雀夺枝,二女争夫,必阋墙而亡。

    流筝心头遽然一跳,说:“不会的,姨母与娘亲能躲开此谶言,我和缘溪姐姐也必不会应谶。”

    姨母和蔼地问她:“那你愿意将莲主,让给缘溪吗?”

    这一问直击流筝的软肋,她久久不语,指甲掐进了掌心里。

    许久,方低低开口:“我……”

    “她不愿意。”

    身后传来清冷的男声,流筝转头,看见风尘仆仆、一脸寒意的季应玄,跟在他身后进门的,是神色犹带不情愿的墨缘溪,和一脸看热闹的墨问津。

    季应玄握住流筝的手,将她护在身后,对李稚颜说道:“上一辈的恩怨,不要往她们小辈身上引,我知道族长夫人因旧情而意难平,你觉得是自己作出牺牲,才成全了流筝的母亲与雁宫主,所以今日想说服流筝,叫她还恩于二小姐,是吗?”

    李稚颜闻言变了脸色,目光躲闪地否认道:“不是,莲主大人不要妄言。”

    季应玄露出一个冷淡的笑:“是我妄言,还是夫人你心中藏私?”

    迟钝如墨问津,也听出了季应玄话里有话。墨缘溪走上前质问季应玄:“为何说我母亲心中藏私,请莲主大人明言。”

    季应玄要开口,却被流筝狠狠掐了一下,只听她插话道:“今日只说你我之事,不要议论无关的人,尤其是长辈。”

    李稚颜目光复杂地望着流筝。

    “好,那就只说你我。”季应玄从善如流:“还请族长夫人知晓,孤不是可随便易手的死物,旁人让不得,也取不得,就算没有流筝,也不会有旁人。”

    李稚颜尚未接话,墨缘溪忙应道:“莲主大人的意思,我已明白了,请不要将我娘的话放在心上,有冒犯的地方,我代娘亲向莲主大人和流筝妹妹赔礼。”

    她要作揖行礼,却被流筝拦住,两人的目光交错,或落寞或隐愧,皆是无言。

    季应玄打破了她们之间的沉默,握着流筝的手往外走:“跟我来,我有话与你说。”

    离开李稚颜的住处,两人沿着石径,来到墨族聚落中央的圆台处,这里地势高耸,可以望见天上的繁星,也能远眺整个聚落的灯火。

    习习凉风抚过面颊,眼前人双眸如星,即使是神情恼怒,也显得十分动人。

    对视久了,很难不心软,流筝连忙垂下了目光,问他道:“方才你说长姨母因旧情而意难平,是怎么一回事?”

    季应玄语气犹冷:“你先说你不愿意。”

    流筝不解:“不愿意什么?”

    “不愿意将我拱手相让。”

    方才他在李稚颜面前打断了她的话,是不想令她为难,但是私下里,他一定要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

    流筝偏不说话,季应玄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渐渐收紧,直至她蹙眉,带着几分蛮横地要求她:“说你不愿意。”

    流筝擡目与他对视:“那你先告诉我,你这些日子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

    “是掣雷城——”

    “应玄,我很好骗,是吗?”

    流筝打断他,听她的语调,显然是真的动了气。

    季应玄松开她:“罢了,你不必说,我也不必说。”

    “季应玄!”流筝抓住他的袖子,气得声调都扬高了一度:“你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却要我事事听你的摆布,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想起这些日子的担忧,流筝气得眼睛都红了。

    “哥哥这样,你也这样,你们一个两个,从来当我是个娇弱的孩子,我真是受够了。好,你不说,我也不问,只是从此之后,你也别再来过问我的去向,我要与你一刀两——”

    “断”字没有说出口,被季应玄的掌心捂了回去。他另一只手擒着流筝挣扎的手腕,将她锁在怀里,两人拉扯半天,到底还是他先败下阵来。

    “流筝,别轻易说这样的绝情的话,”他低低叹息一声,“我告诉你就是了。”

    据季应玄所说,如今外面的业火日益泛滥,隐约有滔天灭世的迹象。他这些日子正忙着到处用红莲收拢业火,做事急了些,所以之前流筝才会撞见他用自己的血温养红莲。

    季应玄安慰她道:“其实你不必担心,红莲吸收的业火都能化为我自身的力量,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流筝说:“过犹不及,只凭你自己,如何顾得了全部,何况仙门百家未必愿意领受你的好意。”

    季应玄:“怎么,你想帮我?”

    流筝说:“听说姜怀阔t出事以后,太羲宫正群龙无首,眼下我已安顿好母亲,正该回去重整太羲宫,也不全是为了帮你。”

    跟某些人混迹久了,也开始染上口不对心的坏毛病。

    季应玄倒也不戳穿她,只笑了笑,叮嘱她道:“只要你记得用命剑,别让我担心就好。”

    此事便算是说定,两人往回走,路过墨缘溪的住处时,发现她院中没有亮灯,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

    季应玄宽解她道:“墨二姑娘心情不好,不是针对你,也不是你的错处。”

    流筝说:“当然不是我的错处,是你的错处。”

    她问起季应玄对李稚颜说的那番话是何意,季应玄的目光似不经意间掠过她身后黑漆漆的树丛。

    他说:“关于白讹的传说,你母亲告诉你的,并非全部实情。”

    “表面上,姐妹二人与墨族族长墨源皆是青梅竹马,妹妹为了成全姐姐而跟随雁宫主离开墨族,实际上,姐姐心里喜欢的人,是将妹妹救回来的雁宫主。”

    流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季应玄说道:“所以,并非是妹妹成全了姐姐,而是姐姐成全了妹妹,白讹的诅咒被破开,不是因为她们想开了,而是因为雁宫主过世了。”

    流筝心中五味杂陈:“长姨母她……她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人心幽微,不可洞烛。”季应玄说:“也许她很遗憾,也许她已经放下,这些心事,若非曾听她亲口说出,只怕连你母亲也觉察不到,百年的时间,谁又能说她对墨族长没有几分真心呢?毕竟有些戏,演着演着,自己先当了真。”

    最后一句,倒像是在说他自己。

    流筝握住他的手:“能假戏真做,未尝不是一种缘分,是不是?”

    季应玄含笑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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