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时走进勤政殿,远远就望见了坐在上首的宣成帝,他行至殿中跪拜行礼,宣成帝擡手让他起来,问道:“朕不是给了你旨意,让你月底之前赶到北郡,怎么又跑回临京来了?”
陆明时回答道:“臣愚钝,未曾深谙圣意,怕回北郡后行有所失。”
宣成帝微微皱眉,“怎么,朕给你的圣旨中,哪个字你不认得?”
陆明时一拜:“陛下在圣旨中说要整顿北郡兵制,将北十四郡的十五万募兵全部改成屯兵制,还要将战马数量减少到两万匹,种种政策,臣认为不可行。”
募兵制与屯兵制不同,募兵制从民间征募青壮年成为专门的士兵,平时训练,战时作战。而屯兵制中兵即是民,民即是兵,战时作战,平时则耕种生产,自给自足。
陆明时解释道:“戎羌骑兵蛮横,非精锐军队不可当其锋芒,将募兵改为屯兵后铁朔军会战力下降,若戎羌人今年冬天南下抢掠,恐难以保十四郡无恙。”
宣成帝道:“这件事你不必担心,今年冬天戎羌人不会再侵扰我大周,忠义王想用二十年的太平换回他儿子,北郡可以太平一段时间了,说起来,陆爱卿,这也是你的功劳。”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陆明时神情微变。
“国书是上个月送来的,朕还在考虑,总之,”宣成帝微微提高了声音,“北郡这几年不会有战事,陆爱卿不必绷太紧,照朕的意思去办就是。”
陆明时仍想争取,“陛下,戎羌非守信之邦,仁帝二十年时,他们曾撕毁和约,如今也不可不防。”
“仁帝是仁帝,朕是朕,仁帝时发生的事,朕绝不允许再次发生!”
宣成帝声音微冷,俯视着跪在殿中的陆明时,“当年北郡有失,不止是因为戎羌毁约,更是因为镇守北郡的昭毅将军陆谏里通外敌,你与他同姓,难道也要学他通敌叛国吗?”
闻言,陆明时落在身侧的手拢紧成拳,牙关几乎咬出了血腥味,许久之后,才颤声回道:“臣不敢。”
宣成帝只当他是害怕,敲打过后,又与他讲道理,“朕削减北郡兵防,也不全是因为戎羌想议和的国书。这几年各地陆续遭灾,国库不丰,户部拿不出这么多钱来继续养兵。大周四境,非止北郡,朕不能顾此失彼。”
说是在考虑,但听宣成帝的话音,已经铁了心要与戎羌讲和,不容任何人忤逆,连“学陆谏通敌叛国”这种话都能随意拿来威慑臣下。
陆明时明智地闭上了嘴,只好恭声应道:“臣明白。”
见他妥协,宣成帝满意地点点头,褒奖了他几句以示安抚。
“你年纪虽轻,却是朕在北郡的肱骨,朕不会薄待了你。待日后北郡太平,朕考虑将你调回京,调到御前来,这是个体面又不辛苦的好差事。朕的修平也等了你不少年了,你莫要负她。”
说到最后,难免又带了几分敲打的意思。
陆明时知道宫廷里头无私语,适才太子在勤政殿外的一番话必然已经传进了宣成帝的耳朵,说不定太子故意提公主府女官,本就是说给宣成帝听的。
陆明时心中愈沉,然而被人捏住了软肋,却只能低声应是。
孟如韫回到公主府后,先去碧游院沐浴更衣,待绞干了头发便前往拂云书阁,才知道长公主入宫觐见尚未回府。她本想在此等待,忽听通传说霍少君到了,回避不及,和他撞了个正面。
“少君安好。”孟如韫站在屏风前屈膝行礼。
霍弋是听说她回来特意赶过来的,打量了她几眼,见她安然无恙,心情不错,点点头道:“不必多礼。”
孟如韫平身道:“既然殿下不在,我少时再过来。”
“不必折腾,再有半个时辰就该回来了,”霍弋说道,“你舟车劳顿,坐下休息会儿吧。”
孟如韫应了声“是”,却仍在屏风处站着,外面抄手游廊上守着的侍女一眼就能看得见她。
之前萧漪澜与霍弋吵过一次后,霍弋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对孟如韫的态度不妥之处,见她如此拘谨,明白这是避嫌之举,霍弋心里又好笑又酸涩,想关心她,怕她惶恐多心,思忖了许久,仍没忍住,出声道:“殿下这些日子一直很记挂你,听说苏和州后来还闹出了劫官粮的事,你怎么也搅和进去了?”
孟如韫垂着眼,温声道:“前因后果,我已在信中禀明殿下。”
言外之意就是不愿与你多说。
霍弋被噎了一句,心中叹气,也不再多说,与孟如韫一起望着书阁之外,眼巴巴盼着萧漪澜回来缓和气氛。
萧漪澜一回来便见两人一坐一站地等在拂云书阁里,孟如韫见了她,眼神一亮,快步迎上来见礼,萧漪澜扶她起身,前后端详,微微笑道:“瘦了些,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
“不苦,”孟如韫十分开心,“是在外面太想殿下,思念瘦的。”
刚入公主府时,孟如韫待萧漪澜是十分敬意,如今去苏和州一趟,对她的十分心意里变成了七分敬三分亲近。只因她这段时间与萧漪澜书信往来,萧漪澜必亲笔回复,除答复与诏令外,更费纸墨叮嘱她添食加衣,生怕她在苏和州饿着、冷着,隔三差五写信询问,中途又派了一队侍卫去保护她。
孟如韫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如果说最初选择长公主是因为她的政见抱负,因为她君临天下的未来,但相处到现在,她能感受到长公主对自己的信任与喜爱。萧漪澜比孟如韫年长,常常像长辈一样照拂着她,孟如韫每每受宠若惊,又忍不住在心里想,若她有个姐姐,也不会比长公主待她更好了吧。
相思消瘦虽是玩笑话,盼着回来见长公主却是真情实感。
萧漪澜心里也牵挂她,一路握着孟如韫的手进了拂云书阁,听闻她尚未吃饭,让人将养在池子里的螃蟹捞出来蒸了,又热了薏仁粳米粥,让厨房做了茭白炒肉、清蒸鲈鱼、桂花糖藕。
公主府里的厨房十二时辰不熄火,不到半个时辰就将菜端了上来,只有螃蟹还在蒸笼里蒸着。
“本宫饿了,你陪着一起吃些,”怕孟如韫在书阁里吃饭觉得拘谨,萧漪澜也拿起了筷子,这才想起自回来后就被她冷落身后的霍弋,“望之要不要一起用膳?”
霍弋一直在她俩身后静静望着她们,闻言温声应道:“臣也有些饿了。”
于是三人先在拂云书阁里吃饭,孟如韫想给萧漪澜盛碗粥,不小心被砂锅烫了一下,霍弋见状将粥勺接过去,温声道:“我来吧。”
他为三人分好粥,螃蟹端上来后,又拿起蟹八件来拆螃蟹,将蟹黄蟹肉剔出,分置在白瓷碗里,先给萧漪澜拆了一只,又给孟如韫拆了一只。
孟如韫盯着面前的蟹肉颇有些为难。吃,会觉得心里别扭,不吃,又怕拂了霍弋的心意。
正左右为难间,萧漪澜将她面前的白瓷碟端走,还给了霍弋,“这只不肥,望之留着自己吃吧,阿韫此次南下辛苦,我给阿韫挑只肥的。”
萧漪澜重新挑了一只螃蟹,也学着霍弋的样子拿起了蟹八件。她爱吃螃蟹,却鲜少自己动手剥,霍弋现场教她如何敲如何剪如何剔,见她险些将蟹黄挑飞,于是握住她的右手,慢慢将蟹黄从蟹肉里分离出来。
他们之间的亲密有种自然而不刻意的姿态,孟如韫望着他们叠握在一起的手,突然想起她父亲的遗稿曾写过一件趣事,说他教夫人吃蟹,“玉手红酥,有穿针引线之巧,舞文弄墨之雅,拈花摘叶之美,一遇螃蟹,僵如傀儡,握之如拗野猪,半晌难撬其壳,竟无染指脍炙之福,甚可惜矣。”这话后来被她母亲知道,还拧了父亲的耳朵,让他剥了十只螃蟹赔礼道歉,结果吃得晚上闹肚子。
望着霍弋与萧漪澜交叠的手指,孟如韫心想,当年父亲教母亲剥蟹时应也是这番模样。倘他们仍在世,说不定也会一起剥螃蟹给她吃。
萧漪澜将剥好的螃蟹放到她面前,笑着道:“快尝尝,本宫亲自挑的。”
蟹黄灿若黄金,蟹肉白若莹玉,孟如韫心头一热,用筷子挑了一点蟹肉,放进嘴里细细品尝,顿觉清香鲜美。
这可是长公主殿下给她剥的螃蟹。
“能得殿下亲手剥的螃蟹,我再跑十趟苏和州也值得。”孟如韫笑盈盈地说道。
用完了饭,萧漪澜又让人沏了消食的麦芽茶,三人围坐在茶案前,一边饮茶一边谈事。
孟如韫又将苏和州秋汛救灾的情况简单说了说,大部分事情在之前往来公主府的信件中已经提及。新巡抚到了苏和州后,赈灾事宜也有条不紊地开展,有薛录这个左都御史盯着,六皇子萧胤双也打起了精神,苏和州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今日陛下召我与太子入宫,也与此事有关,”萧漪澜缓缓道,“陛下问我,对指使永林卫劫官粮的那位程巡抚有何看法。”
孟如韫道:“劫官粮是不赦的死罪,问您看法,难道还想留他不成?”
萧漪澜点点头,“皇上的意思是,官粮毕竟没真被劫走,他也没有亲自参与,可以不杀。”
“有人要保他,程家自不必说,”霍弋略一思忖,“或许还有迟令书。”
孟如韫微微皱眉,“他犯下这等重罪,难道迟首辅还肯认这门亲事?”
霍弋解释道:“迟令书的小女儿是他先夫人所出,一向得他爱重,她铁了心要嫁程鹤年,听闻他槛送临京,伤心欲绝,留了遗书要随他同生死,想是迟令书没拗过他女儿,在皇上面前求情了。”
萧漪澜说道:“恐怕不止是求情。皇上想用忠义王世子与戎羌讲和,倘内阁不允,此事难行。迟令书与程知鸣联手几乎可以遮盖内阁,饶一个程鹤年,让内阁在与戎羌议和一事上放行,对皇上来说,是笔划算的买卖。”
“什么?大周要与戎羌议和?”孟如韫震惊。
霍弋嗤道,“又是太子的主意吧?”
萧漪澜点点头,“戎羌王后递来国书,太子从中力促此事。”
孟如韫问:“戎羌世子事关戎羌国政,应该由忠义王出面,为何送来的是王后书信?那忠义王在其中又是什么态度?”
“我也在疑惑此事,可惜戎羌太远,我没有什么消息渠道,不过有一个人应该知道内情,”萧漪澜微微一笑,“今日我离开勤政殿时,在殿外遇见他,他塞给我一张字条,说今夜将到府上造访。”
霍弋问:“殿下说的难道是……”
萧漪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新任北郡安抚使,陆明时。”
孟如韫一颤,手里的茶盏漾起一圈涟漪。
戌时三分,公主府守卫引一人自西侧门而入,悄悄来到了拂云书阁。那人身穿黑色斗篷走进来,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轮廓分明的下颌,但孟如韫只瞥了那挺拔的身影一眼,就认出了陆明时,心跳微微加快。
陆明时摘下兜帽,朝萧漪澜见礼,“微臣北郡安抚使陆明时,叩见昭隆长公主殿下。”
“此间没有外人,陆爱卿平身入座吧。”
此事隐秘,书阁里没留侍女,萧漪澜右手虚擡示意他平身,对孟如韫道:“阿韫,给安抚使奉茶。”
孟如韫暗暗舒了口气,起身执茶壶与茶盏行至陆明时桌案前,为他倒了盏热的麦芽茶。
她垂着眼,只瞥见了他微微挑起的嘴角。
“又见面了,高兴吗?”
陆明时突然低声与她说话,把孟如韫吓了一跳。她尚未回应,对面桌案的霍弋却突然望过来,“陆安抚使今夜到底是来见谁的,殿下在上首,你与府上女官低声窃窃,不合适吧?”
“失礼了,”陆明时笑了笑,“我与阿韫在苏和州一见如故,难得今日又见面,适才是询问她身上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你受伤了?”萧漪澜与霍弋同时惊声道。
孟如韫没想到陆明时会突然提这个,支吾答道:“一点小伤,已经没事了……”
“之前怎么没见你在信中提起,伤势如何,要不要传太医?”萧漪澜微微凝眉,霍弋也一脸紧张地看着她。
孟如韫被三个人这样盯着颇有些不好意思,忙比划道:“就肩膀上划了一道,早就没事了,殿下不必担心。”
“嗯,倒不危及性命,就是缝过线,可能会留疤,”陆明时淡淡补充了一句,“毕竟流匪下手没轻没重,刀贴着脖子砍下来的。”
“流匪?!”霍弋皱眉更深。
孟如韫瞪了陆明时一眼,警告他别乱说话,“当时多亏陆大人出手相救,您今日是请功来了,还是告状来了?”
陆明时笑了笑,他提起此事确实是为了请功,不过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
她在苏和州呕心沥血,可以不计得失,但长公主不能对此一无所知。
“小没良心,怕你好了伤疤忘了疼。”
孟如韫又瞪他。
霍弋轻咳两声,无奈而恳请地看向萧漪澜,请她将孟如韫喊回来。
萧漪澜也觉出了孟如韫与陆明时之间不同寻常的熟络,见霍弋一副心疼自家小白菜,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咬牙切齿的表情,心中好笑,缓缓将茶盏搁下,对孟如韫道:“阿韫,到本宫这儿来。”
孟如韫撂下陆明时,转身乖乖回到萧漪澜身边。
萧漪澜与陆明时说正经事:“今日在勤政殿外,安抚使说要夜谒我公主府,不知是为何事?”
陆明时脸上收了笑,饮了口热茶,将今日在勤政殿上自己与宣成帝的对话告诉了萧漪澜。
宣成帝削减北郡军防的旨意未经内阁,是以中旨的形式让季汝青直接带到了苏和州宣旨。萧漪澜早已从季汝青那里得知了此事,听陆明时提起,思忖道:“此事与本宫有何关系?”
“臣后天就要离开临京回北郡,夤夜前来,不是为了和殿下虚与委蛇,”陆明时把玩着手里的茶盏,“满朝文武,没有人会比您更明白北郡的重要性,那是我大周抵御戎羌最重要的一道防线,若北郡被破,戎羌骑兵南下劫掠将势如破竹,臣宁死不愿见此局面。”
萧漪澜道:“北郡上有皇上,下有兵部,你在勤政殿里一声不吭,却到本宫这里发牢骚?”
陆明时道:“有些话,只能说给说得通的人听。”
萧漪澜一笑,“你如何料定本宫说得通。”
“臣以为,”陆明时望着萧漪澜,眸色如渊,“殿下在大兴隆寺披黄沙十载,不会不思故国之忧,故人之恨,而空面壁礼佛,空遁尘世,从视而不见的罪孽里求解脱吧。”
“放肆!”霍弋厉声斥他,“殿下以礼待你,你不要得寸进尺。”
“望之,让他说。”萧漪澜的脸上没了笑意,神色微冷地看着陆明时。
孟如韫心里为他捏了把汗,陆明时仍十分从容镇定,“我刚才说过,今夜前来,不与殿下相互试探,只与殿下坦肺腑之言。”
“看来对于十年前的旧事,陆大人也知道不少内幕,那时你才多大,你出身哪里来着?”
“臣世居阜阳,彼年十岁。”
萧漪澜轻声一笑,“一个十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
陆明时一字一句说道:“臣知道昭毅将军不曾叛国,陆家满门忠烈死不瞑目;臣知道明德太后心系北疆,倘见今日之局面,在天有灵不得安息;臣知道先驸马薛青涯——”
“够了。”
萧漪澜心中震恸,出言打断了他。她手心缓缓拢紧,蔻丹几乎掐进肉里,“往事未平……羞于提故人。”
陆明时轻叹一声道:“臣说这些,不是为了试探殿下,更不是为了威胁殿下,只是让殿下明白,臣的心思与殿下一样,见不得大周与戎羌重归于好,养一头狼在卧榻之侧,令故人死不瞑目。”
萧漪澜沉默了许久,缓缓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本宫明白了。只是事关北郡,皇上防本宫甚于防戎羌,本宫的难处你也要明白,毕竟当年的事真相如何,本宫的好皇兄,心里也清楚得很。”
陆明时道:“此次陛下动北郡铁朔军,臣猜测不是因为当年之事,殿下不必过于警慎。”
“那是为何?”
“为了钱。”
萧漪澜皱眉,“钱?”
“臣收到北郡的消息,戎羌王后愿献金十万两换回世子。”
“区区十万两,皇上怎会贪这点钱就放虎归山。”
陆明时说道:“自然不止,这十万两黄金只是唾手可得的钱财,除此之外,皇上以与戎羌修好为名克减北郡军备开支,每年又可以省十万军饷。省下的这些钱入不了国库,估计都会进陛下的私库。”
“今上确实缺钱,”霍弋从旁补充道,“前两年兴建鹿安宫,造七层画舫,又广圈京郊农田做猎场,户部不肯拨给工部这么多钱,皇上只好掏私库。此外后宫选秀、内侍妃嫔的赏赐,这两年也花了十几万两银子,听说今年又打算从太湖运一块十米见方的太湖石进京,手头正是缺钱的时候。”
萧漪澜十分头疼地扶额,霍弋安慰她道:“殿下不必过于忧心,我已经让都察院上折子劝阻了。”
“若是为钱,皇上恐怕更是铁了心会动北郡,本宫姑且写折子劝一劝,若是劝不住,本宫也无能为力。”萧漪澜叹了口气。
陆明时摇了摇头,“殿下不必劝,劝了也是徒惹盛怒。”
“那你想让本宫如何帮你?”
“很简单,皇上挪了北郡军资,臣想请殿下出钱将缺口补上。”
萧漪澜颇有些惊讶,“你同本宫要钱?要多少?”
“每年十万两白银。”陆明时淡淡道。
长公主明面上的俸禄是每年白银两万两,外加米七百石,绢一千匹,绸一千匹。这些东西全换成钱尚不够陆明时所说数量的一半,何况长公主府里养了几百口人,每天花钱如流水。
萧漪澜与霍弋都十分无语,就连孟如韫也觉得陆明时太过分,远远冲他比了个口型,问道,你穷疯了吧?
陆明时冲她挑眉一笑。
霍弋甚至顾不上斥责他调戏孟如韫的恶行,急声道:“此次苏和州赈灾几乎花光了公主府的存蓄,哪有这么多钱给你,何况殿下每年给铁朔军这么多钱,皇上知晓后必定生疑。”
“臣自有办法不让皇上知晓,”陆明时温温一笑,“不会让殿下的钱白花的。”
萧漪澜问:“你有何办法瞒过皇上?”
“皇上要削军一半,改募兵为屯兵,我会依旨意照办。除此之外,臣花殿下的钱供养的铁朔军精锐军队,不会教朝廷知晓。”
“你竟想募私兵?”霍弋脸色微变。
陆明时回道:“非为臣私,是为大周私,为殿下私。”
霍弋问:“何以为大周私?”
陆明时答道:“三年之内戎羌与大周必有一战,削减后的军队不足以御敌,届时还要靠铁朔军精锐与戎羌骑兵打仗,此为大周私。”
“那何以为殿下私?”
陆明时一笑,长指微曲,轻叩桌案,一字一句道:“若殿下临京有需,臣愿率此精锐军队南下,为殿下所用。无论对方是谁,这支军队只忠于殿下一人。”
此言一出,拂云书阁中静得落针可闻,其余三人的目光均凝在陆明时身上,有惊诧,有质疑,有考量。
他这句话听着是表忠心,却也与造反没什么区别。
霍弋警惕地望着陆明时,却也忍不住动心考量。他是萧漪澜的第一幕僚,知道长公主最缺什么,不是声望,也不是钱财。
是兵权,是一支忠心耿耿的军队。
若能得北郡铁朔军精锐,将来万一临京有变故,他们不至于为人鱼肉。
只是,陆明时此人,信得过吗?
相比起霍弋的既惊又疑,孟如韫心里要淡定许多。她上一世就知道陆明时率麾下二十万铁朔军力保长公主登基,其从龙之功无人可匹敌,只是不知是以此种方式达成了合作。
见此世大致与前世出入不大,孟如韫惊讶过后,心中微定。
陆明时饮完了盏中的茶,将盏沿扣在桌面上旋做陀螺玩。玉瓷茶盏与红木桌案相撞出清脆又嗡嗡的节奏,逐渐停在桌案中央。
陆明时拾起倒扣的茶盏,问道:“殿下考虑得如何了?”
萧漪澜看向霍弋,霍弋轻轻点了点头,又看向孟如韫,孟如韫抿嘴一笑,也跟着点点头。
“陆大人的提议,本宫同意了。”
陆明时自案前起身,行至堂中屈膝而跪,“臣替北郡将士,谢过长公主殿下衣食之恩。”
“陆大人不必多礼,平身吧,”萧漪澜道,“只是十万两不是小数目,你要给本宫一段时间准备。”
陆明时道:“自然,皇上的旨意是从明年开始削减,明年入冬之前能将钱送到北郡即可。”
霍弋从旁说道:“陆大人虽然新任北郡安抚使,但在北郡尚算不上封疆一方,北郡有皇上的人,也有太子的人。在殿下的钱到北郡之前,我希望陆大人能让北郡更清净一些。”
“此事,臣会尽力而为。”
萧漪澜点点头,“若有难处,尽管同本宫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