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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术会 第二部 绝技争锋 第6章 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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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希川回到了万国千彩大剧院。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心情大好,白天筹备各种幻戏道具,晚上好生休养,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首场驻台演出。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是驻台演出前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易希川计划先去万国千彩大剧院的演厅,在正式的演出舞台上进行彩排,到了晚上再去街对面的巴黎魔术馆,亲眼看一看维克多的魔术演出,了解一下这位竞争对手的真正实力。

    中午用完午餐后,易希川换上了崭新的墨黑色大褂,提上一只正反两面均刻有“易”字的箱子,那里面装有各种幻戏道具,然后在鲁鸿儒的陪同下,走进了万国千彩大剧院的演厅。置身于恢宏古朴的演厅之中,眼前是红幕开阔、灯光闪亮的巨大舞台,虽然只是彩排,易希川的内心却已是激动万分。

    几个杂工正在舞台上进行最后的布置,鲁鸿儒叫来其中一个矮个子的中年男人,对易希川介绍道:“易戏主,这位金童师傅,是负责演厅和舞台的场工。你对演厅和舞台有任何要求,都可以直接告诉他。”

    金童身材矮短,只能仰起头来,用一只灰浊的右眼看着易希川,说道:“易戏主,多指教。”声音异常低沉,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易希川打量金童,此人脸色蜡黄,左眼只有眼白没有眼珠,竟是瞎的,说话之时,坑坑洼洼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见过金师傅,”易希川拱手说道,“以后要多劳烦你了。”

    金童不作回应,竟是不再理会易希川,自行转过身去,拖着一条微跛的右腿走上舞台,继续布置舞台去了。

    “金师傅生性如此,对谁都是这样,但他做起事来极为负责。”鲁鸿儒拿起手帕捂嘴,一边轻声咳嗽,一边说道,“易戏主,可别见怪。”

    易希川望着金童的背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总觉得此人身上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片刻之后,舞台布置妥当,易希川对鲁鸿儒说道:“鲁前辈,我这就开始彩排吧。”

    鲁鸿儒向舞台抬手,说道:“易戏主,那就请了!”

    易希川一手提着道具箱子,一手撩起大褂摆角,拾阶而上,走向舞台。

    就在这时,演厅的厅门处忽然一阵嘈杂,有人大声叫道:“慢着!”伴随这声大叫,一个人突破了好几人的生拉硬拽,强行闯了进来。

    易希川只差一步就能登上舞台,当即停住脚步,转头望去。鲁鸿儒原本已经在观众席的首排坐下了,这时也站起身来,望向入口处。金童、贵叔和其他杂工也都纷纷转头。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易希川一眼便认出了闯进演厅之人,竟是几天前在大世界的戏台片区有过一面之缘的袁木火。

    袁木火满脸通红,跌跌撞撞地冲进演厅,身后几个阻拦他的人,同样满面红光,显然都喝了酒,只不过袁木火醉得厉害,其他几人醉得稍浅。袁木火叫道:“你们都别拦着我!”推开身后的几人,踉踉跄跄地冲到舞台前。他抬起手来,一根食指指住了易希川,叫道:“听说你小子要在这里驻台?”语气中大有愤懑之意。

    易希川应道:“是又如何?”

    袁木火手臂一挥,喝道:“如何?我袁木火不服!”

    鲁鸿儒认出闯进来的这几个人,包括袁木火在内,都是在大世界戏台片区混饭吃的幻戏师。眼见这几人喝醉了酒前来闹事,他顿时露出不悦之色,朝贵叔挥了挥手,示意将这些人撵出去。贵叔立即叫来几个杂工和下人,准备上前撵人。

    易希川却伸手拦住贵叔,问袁木火道:“你有何不服?”

    袁木火身后的几个幻戏师,纷纷追到舞台前,拉着袁木火,劝他别闹事。有人说道:“袁老弟,这里是鲁老板的地盘,你莫在这里使性子。”又有人说道:“酒桌子上的事,就在酒桌子上说,你怎么一说就上头,一上头就乱来?”还有人说道:“鲁老板是蒋老板的把兄,你来闹鲁老板的场子,那就是和蒋老板过不去,你还想不想要饭碗了?快跟咱们回去!”更有人冲鲁鸿儒点头哈腰,不断地陪着不是。

    袁木火却叫道:“你们都放手,别拦着我!”一双因充血而通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易希川,说道:“咱们这些兄弟,各个在上海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头,哪个不想出人头地?如今这大好的驻台机会,给名家名角也就罢了,凭什么给你一个外地来的毛头小子?你小子有什么本事,敢站到这舞台上去?”

    易希川尚未应话,台下的鲁鸿儒连咳数声,说道:“易戏主以‘神仙索’击败斋藤骏,赢下了中日幻戏擂台赛,这是天大的本事,你们岂能相提并论?”

    袁木火说道:“这小子击败斋藤骏又如何,会‘神仙索’又怎样?区区一个变彩戏的,能撑得起万国千彩大剧院这么大的场子?鲁老板,五湖四海的幻戏,我袁木火都会变,我不比这毛头小子差,你就给我个机会,让我来你的剧院驻台吧!”

    鲁鸿儒说道:“胡闹。”再次挥手,示意贵叔将袁木火等人撵走。

    贵叔正要动手,却又一次被易希川阻拦下来。

    幻戏师驻台演出,都要图个彩头,讨个吉利,眼下易希川首次登台彩排在即,明日就将正式驻台演出,被袁木火这么一闹,不仅坏了彩头,更是大大的不吉利。袁木火一口一个“毛头小子”,易希川听在耳中颇为不爽,那句“区区变彩戏的”,更是辱没了彩戏法,贬损了易希川的师门,易希川顿时心头火起,冲口说道:“那你又有什么本事,能撑得起这里的场子?”

    “我自然有得是本事。”袁木火说道,“你小子敢不敢和我斗戏一场?你若是赢了,我袁木火就服了你,你若是输了,就立马卷铺盖走人,滚出万国千彩大剧院,滚出上海!”

    鲁鸿儒说道:“易戏主,不必和这人一般见识。”

    易希川却道:“鲁前辈,我要在你这里驻台演出,若是别人登门挑战,欺负到了眼皮子底下,我却避而不战,那还拿什么来和巴黎魔术馆的维克多斗?”转眼直视着袁木火,朗声说道:“袁木火,你想怎么斗戏,尽管说来,我易希川一定奉陪到底!”

    袁木火等的便是易希川这句话,怕易希川反悔食言,当即说道:“我袁木火平生除了幻戏,最爱的便是喝酒,你若是有种,就和我以酒为题,公开斗戏。今晚戌时,咱们大世界戏台上见!”

    易希川应道:“好,今晚戌时,我必登门拜会!”

    袁木火上门挑衅,正是为了激易希川一战,要知道易希川击败了斋藤骏,乃是眼下风头最盛的幻戏师,若是他能将易希川击败,定然出尽风头,名声大噪。他知道易希川的“神仙索”太过神妙,不敢与这门幻戏相斗,于是以自己最擅长的酒类幻戏为题,提出斗戏,逼迫易希川应战。此时目的达到,他心中大快,当即掏出衣兜里的扁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哈哈大笑几声,说道:“兄弟们,咱们走!”

    大世界的几个幻戏师有的对袁木火竖起了大拇指,有的却暗自摇头叹息,纷纷跟在他的身后,一起离开了演厅。

    易希川说道:“鲁前辈,今天的彩排就此作罢吧。今晚的斗戏我若是赢了,明天便直接登台演出,我若是输了,不敢再叨扰宝地。”

    “易戏主,你当真要去大世界戏台应战?”鲁鸿儒问道。

    “自然要去。”易希川说道,“已经接下的斗戏,岂有退缩之理?”

    鲁鸿儒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今晚一定亲自去大世界,为你助威。”

    易希川拱手说道:“那就谢过鲁前辈了。”

    袁木火离开万国千彩大剧院后,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大世界里的住处,端起一盆冷水,当头浇落,顿时酒意全消。他借酒壮胆,登门下了战书,此时要做的,便是恢复清醒,好好地准备今晚的斗戏。他让其他几个幻戏师,帮忙去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的大街小巷,宣传今晚的斗戏之约,尤其要说清楚他挑战的对象是在外滩擂台上击败了斋藤骏的易希川,好让更多的人来见证这场斗戏。至于他自己,则留在大世界的戏台片区,仔细地准备各种幻戏道具,任何一个细节都不敢遗漏。今晚的斗戏,将是他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战,也将是他改变人生的最好机会,他必须倾尽所有,全力以赴。

    很快白昼逝去,夜幕降临,大世界逐渐彩灯齐明,灯火辉煌。

    往日里,戏台片区通常是大世界最为冷清的片区,一是驻台表演的幻戏师并非顶尖人物,二是来此消费的人大都非富即贵,要么观影购物享受美食,要么流连赌场一掷千金,若是要观看幻戏和魔术表演,多半会选择去巴黎魔术馆、万国千彩大剧院和罗家戏苑等地,很少会光临大世界的戏台片区。

    然而今晚却大不一样,戏台片区的观众席上聚集了众多富人名流,其中不少都是居住在租界的各国洋人。这些人都是为了同一个人而来,那就是易希川。易希川击败斋藤骏后,上海的各大报纸争相报道了此事,使得易希川一时之间名噪上海,许多富人名流看到报纸上神乎其神的报道,对于没能目睹失传千年的“神仙索”幻戏而大感遗憾,无不希望能有机会再次看到易希川的表演。然而接下来的几天里,易希川却销声匿迹,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袁木火斗戏易希川一事传出,易希川才算是在擂台赛后第一次正式亮相,这些富人名流纷纷赶来大世界,只为眼见为实,一睹为快。

    袁木火站在戏台上,眼见戏台片区如此盛况,不由得情绪高涨,暗自兴奋。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易希川的到来。

    戌时刚到,易希川在鲁鸿儒的陪同下,准时抵达了大世界的戏台片区。蒋白丁早就为鲁鸿儒准备了观众席中最好的位置,见鲁鸿儒到来,当即从观众席的首排座位里起身,带领一拨青帮手下,亲自上前迎接。

    现场有一些人看过外滩的擂台赛,认出了易希川,立即开始鼓掌喝彩。易希川向鼓掌的观众微笑致意,穿过人群,来到了戏台前面。他没有立即登上戏台,而是往观众席的左侧走去,与站在那里的一个洋人握了手。那洋人正是圣三一堂的英国牧师路德,对易希川有过救命之恩,他听说易希川将在大世界与别人斗戏,于是抛下一切俗务,赶来观看。路德面带笑容,冲易希川竖起了大拇指,用汉话说道:“朋友,祝你好运!”

    易希川与路德打过招呼后,返身踏上台阶,大步登上了戏台,现场的掌声和喝彩声立即变得热烈起来。

    自打易希川现身戏台片区开始,戏台上的袁木火便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切。他在大世界的戏台片区演出了整整两年,观众席上最多的时候只坐了一半人,从没有这么多人前来捧场,然而,这些人却并不是为了他而来。他望着眼前的盛况,暗暗心道:“终有一天,这些人的掌声只会献给我一个人!终有一天会的……一定会的!”

    袁木火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向登台的易希川迎上两步,说道:“姓易的,你果真来了。”

    “我说了会奉陪到底。”易希川说道,“不仅是今晚的斗戏,将来任何时候,但凡你要挑战我,我一定奉陪。”

    “不会再有以后了,只有今晚。”袁木火说道,“今晚我就会击败你!”

    易希川说道:“那就请吧。”

    袁木火整了整衣服,捋了捋脑后的辫子,大步走到戏台的前侧,面朝台下座无虚席的观众席,团团拱手作揖,大声说道:“在下袁木火,先谢过各位贵客来大世界赏脸捧场!今晚我与易希川以酒为题,相约斗戏,只分胜败,不论生死,还请各位共同见证!”他说完这话,再一次团团拱手,接着说道,“在下耍弄幻戏已有十年时间,十年里踏遍五湖四海,见识了不少神奇的幻戏,也认识了不少厉害的幻戏师,但平生最为仰慕之人,却是一个永远不得谋面的幻戏师,那便是‘魔圣’朱连魁。朱连魁出自中国最为古老的幻戏流派——扶娄派,扶娄派最为有名的幻戏,便是酒类幻戏。听说朱连魁当年旅居美国之时,一手酒类幻戏曾令无数美国人拍案叫绝,只可惜他在十五年前便已去世,他的酒类幻戏,世间再也无从得见。”

    台下的大部分观众没听说过朱连魁,大都不为所动,倒是有几个洋人频频点头。这几个洋人正是来自美国,当年曾有幸目睹过朱连魁的幻戏表演,此时听袁木火说起朱连魁,不由得纷纷点头赞同。

    袁木火提及的朱连魁和扶娄派,虽然现场观众不太了解,但是在中国幻戏界,却是名声赫赫,可谓如雷贯耳。扶娄派是最为古老的幻戏流派,已经有三千年的历史。在三千年前的周成王时期,南疆有一个扶娄国,那里的人极擅变幻之术,可以吐气为云、喷水为火、鼓腹为雷,还能改变身体大小,操控飞禽走兽。扶娄派传及后世,影响深远,据说云机社的创始人林遇仙,便是出自该派。到了清末年间,扶娄派最为有名的幻戏师,便是朱连魁。朱连魁曾是清宫中专为慈禧太后献艺的御用幻戏师,因为幻戏太过神奇,被人称作“魔圣”。

    后来朱连魁离开中国,带领戏班远赴美国,参加在美国奥马哈举办的万国博览会,他在万国博览会上表演中国幻戏,震撼全场。原本万国博览会结束后,根据当时美国的排华法案,朱连魁和他的戏班必须立即返回中国,但美国人却想方设法将他留了下来。朱连魁本人也乐于留在美国,率领戏班在美国各地巡回演出,只用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令中国幻戏风靡全美,后来他又去往欧洲各国演出,同样令中国幻戏风靡整个欧洲,他本人也成为了名震欧美魔术界的第一位中国幻戏师。

    当时有一些西洋魔术师,看到朱连魁和中国幻戏在欧美如此受欢迎,认为有利可图,于是乔装打扮,冒充是中国人,变起了中国幻戏。其中有一个叫威廉·罗宾森的美国人,化名为程连苏,穿起清朝服饰,假装不会英语,四处表演中国幻戏,竟然名声大噪。有一次朱连魁和程连苏都在英国演出,朱连魁看不惯程连苏假扮中国人四处招摇撞骗,于是公开提出斗戏,程连苏毫不示弱,宣布应战,只可惜这一场斗戏最终未能实现。此事轰动了整个欧美魔术界,一直为人津津乐道。后来朱连魁返回中国,金盆洗手归隐市井,直到十五年前去世,结束了他传奇的一生。

    “在下仰慕‘魔圣’朱连魁的酒类幻戏,想方设法找来了不少当年刊载过朱连魁事迹的报纸,根据报纸上的报道,几经努力,总算还原了朱连魁的几个酒类幻戏。”袁木火说到这里,转身面向易希川,说道,“今晚的斗戏以酒为题,我就以这几个酒类幻戏,与你一较高下。你我的幻戏表演结束之后,谁赢得的掌声更为热烈、更为经久,谁便是今晚的胜者。”

    易希川并不多言,只道一声:“请!”返身走到戏台的角落,在一把事先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袁木火冲戏台的侧后方点了一下头,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杂工立刻敲响铜锣,宣告本场斗戏正式开始。

    一张铺有红布的桌子抬上了戏台,桌面上摆放着两只崭新的小酒碗、一支干净的毛笔和一只陈旧的铁酒壶,那是袁木火今晚表演酒类幻戏所要用到的道具。桌子前面摆放了三只凳子,袁木火请上了鲁鸿儒和蒋白丁,又在现场任意挑选了一位金发洋人,让三人在三只凳子上就座。

    袁木火拿起两只崭新的小酒碗,一手一只,来回翻转,以示小酒碗中空无一物,说道:“如各位所见,这两只酒碗都是空的。今晚我要表演酒类幻戏,空碗无酒,那可不行。”他话音一落,将一只小酒碗放在桌上,另一只小酒碗则倒扣于其上,随即伸手往空中一抓,作势往两只小酒碗的方向一送,叫道:“酒来了!”将倒扣在上的小酒碗揭开,下面那只小酒碗中,果真清汤洌洌,装了小半碗白酒。袁木火托起小酒碗,先后送到鲁鸿儒、蒋白丁和金发洋人的身前,三人凑近闻了,果真酒香扑鼻。那金发洋人甚至自作主张尝了一口,顿时烈酒烧喉,不由得皱起眉头,面露苦笑,冲袁木火竖起了大拇指。

    易希川在一旁瞧得分明,这是在掌中藏了一团浸透白酒的棉球,倒扣小酒碗的那一刻,快速地挤压棉球,让白酒流进下面那只小酒碗中,只能算是寻常的幻戏。但观众席中有不少人不明白这种手法,顿时为袁木火献上了掌声。

    袁木火得意地一笑,说道:“空中取酒,算不得什么好本事。我还可以神笔请酒。”

    他拿起桌上那支干净的毛笔,请鲁鸿儒、蒋白丁和金发洋人检查了一番,确定是一只普通的毛笔,没有任何异样。他将毛笔高举过头,似在向天请示,忽地高叫一声:“酒又来了!”接着放下手臂,将毛笔握在右手,笔尖对准那只空的小酒碗。只见干燥的毛笔渐渐湿润,笔尖出现晶莹剔透的水珠,一滴滴地落入小酒碗中。片刻之后,他放下毛笔,小酒碗中已盛了小半碗白酒,让鲁鸿儒、蒋白丁和金发洋人闻了气味,确定是白酒无疑。

    观众席中又响起了一阵掌声,坐在戏台边角上的易希川却淡淡一笑。袁木火的这一手“神笔请酒”,可谓换汤不换药,仍是将一团浸透白酒的棉球藏在掌中,握笔时挤压棉球,让白酒顺着笔杆流下,再经过笔尖滴入酒碗之中。

    袁木火继续表演幻戏,拿起铁酒壶开始倾倒。铁酒壶几乎整个颠倒了过来,壶嘴却并无酒水流出,可见是一只空壶。然而袁木火摆正铁酒壶,随即再一次倾倒,壶嘴里却有白酒泻出,注入小酒碗中,直到将两只小酒碗倒满为止。这一手“空壶来酒”,立刻博得了现场观众的阵阵喝彩。

    袁木火的幻戏仍未结束。他揭开壶盖,将两只小酒碗中的白酒全部倒回铁酒壶中,再将壶盖扣好,说道:“鸳鸯分酒,一壶二味!各位,请看好了!”慢慢倾斜铁酒壶,壶嘴里再次倒出白酒,将一只小酒碗装满,接着再往另一只小酒碗倾倒时,壶嘴里流出的酒水却变成了红色,竟是葡萄酒。

    袁木火将两碗酒送到鲁鸿儒、蒋白丁和金发洋人的面前,三人各自尝了,果然一壶二味,分别是白酒和葡萄酒。那金发洋人大感神奇,拿起两只小酒碗,走下戏台,让观众席上的一些观众品尝了,确实是不同的味道。

    袁木火结束了幻戏表演,走到戏台前侧,冲观众席团团拱手。现场掌声热烈,不少人高声叫好。袁木火志得意满,转过身去,冲易希川一笑,说道:“姓易的,该你了。”随即走到戏台另一个角上的椅子落座。几个杂工快步登上戏台,将幻戏道具全部收走,只留下那张桌子和三只凳子。

    “鸳鸯分酒”,只不过是在酒壶中暗藏机巧的小把戏,易希川一眼便瞧破了。他望着袁木火,暗暗想道:“你这四个幻戏表演得颇为流畅,足见功力不俗,但仅凭这样四个酒类幻戏,却是胜不了我。你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我唯有尽显本事,方可让你心服口服。”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提上那只刻有“易”字的道具箱子,大步走到戏台中央,将道具箱子平放在桌上,又请上了鲁鸿儒、蒋白丁和那位金发洋人,同样让这三人作为见证,以示公允。

    易希川不说开场话,直接打开道具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只白瓷酒杯和一柄匕首。他四处看了看,似乎在寻找什么,随后走到戏台的边角,在一根立柱前站定。他指了指立柱,冲台下的观众微笑点头,似乎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在现场观众迷惑不解之时,易希川忽然举起匕首,用力地插向立柱,刃尖顿时没入一截,匕首钉在了立柱上。易希川举起另一只手中的白瓷酒杯,放在匕首的正下方。只见匕首的柄端有液体快速流下,注入杯中,须臾即满。现场观众目睹这一手幻戏,顿时掌声不断。

    一旁观看的袁木火却不以为然,将匕首的柄端掏空,塞入一团浸湿的棉球,匕首插入立柱时,藏在内部的棉球遭遇挤压,液体自然流出,实属雕虫小技。

    易希川拔出匕首,端着白瓷酒杯回到桌前。那金发洋人不等易希川示意,便急不可耐地拿过易希川手中的白瓷酒杯,闻了几下,又尝了一小口,顿时皱眉摇头,用生硬的汉话说道:“这不是酒,是……是水!”

    易希川点了点头,从金发洋人的手中取回盛满水的白瓷酒杯,放在了桌上。他又从道具箱子里取出四个同样大小的白瓷酒杯,展示给所有人看,杯中都是空的,然后一字排开,将四只白瓷酒杯倒扣在桌上。易希川抬手示意,让鲁鸿儒、蒋白丁和金发洋人将四只白瓷酒杯翻开。

    鲁鸿儒和蒋白丁各自翻了一只,那金发洋人性子急,双手齐用,同时翻了两只。四只原本空无一物的白瓷酒杯翻开来,只见下面都罩了东西,分别是一颗金橘、一颗玉米粒、几粒稻谷和几粒高粱米。现场响起了一阵掌声,但掌声稀疏零落,并不怎么热烈。

    袁木火看得分明,这是掌中藏物,倒扣酒杯时,趁机将物品放入杯下,只因手法太快,让旁人看不出来,传统幻戏中的“三仙归洞”和西方的杯球魔术,都是这种手法,同样也是雕虫小技。袁木火冷冷发笑,忍不住大声说道:“姓易的,今晚斗戏是以酒为题,你这又是变水,又是变些毫不相干的东西出来,是打算直接投降认输么?”

    易希川淡然一笑,长时间默然不语的他,此时终于开口说话了:“酒之一物,在咱们中国源远流长,早在上古神农时代就已出现。上古先民造酒,是以水为源,以果实谷物为料,浸果实谷物入水,封存酿制而成。今晚既是以酒为题,自然该当追根溯源。咱们为人处世,最紧要的一点,便是不能忘本,忘了自己的根。”他一边娓娓道来,一边从道具箱子里取出一只空无一物的土陶碗,将白瓷酒杯中的清水倒入碗里,又拿起金橘、玉米粒、稻谷和高粱米,全部放入碗中,最后取出一块白布盖上,拿起土陶碗轻轻地摇晃了几下。

    他面带微笑,慢慢揭开白布,只见土陶碗中的清水和果实谷物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碗浑浊的液体。

    易希川将土陶碗中的浑浊液体倒满了三只白瓷酒杯,说道:“古时酿酒,大都未滤,乃是浊酒。古人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尽在这浊酒当中,既有‘浊酒一杯歌一曲’的快意,也有‘一壶浊酒喜相逢’的欢喜,更有‘浊酒一杯家万里’的愁情。正所谓‘客来浊酒两三杯’,‘不辞浊酒三杯醉’,三位,请吧!”他原本没有什么学识,别说吟诵古人的诗词,便是复杂一点的汉字,那也认不出来。但接下袁木火的斗戏后,他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准备各种幻戏道具的同时,还翻找了不少诗词集子,挑出了这五句关于浊酒的诗句,强迫自己背了下来。此时他一脸轻松自然,从容道来,倒显得腹有诗书、学识渊博一般。

    观众席上坐着几个颇有名气的文人,听他这五句诗用得如此恰当,竟忍不住频频点头赞许。实则易希川只会这五句诗,便是要他再多背出半句关于浊酒的诗来,他也必定黔驴技穷,只能搔头抓耳,束手无策了。

    鲁鸿儒、蒋白丁和金发洋人各自端起一杯浊酒,进行了品尝,的确酒味醇厚,不再是清水。那金发洋人回头冲观众席竖起大拇指,以示这浊酒味道不错,很合他的口味。观众席上顿时掌声雷动,喝彩四起。

    袁木火没看明白易希川这一手“清水变酒”是如何做到的,再听见台下观众如此热烈的反响,原本不以为然的神情渐渐消失,脸色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易希川的酒类幻戏进行到这里,仅仅算是开了一个头。

    只见他从道具箱子里取出一颗小小的莲子,轻轻丢入了土陶碗中。土陶碗中还剩下一小半没倒完的浊酒,莲子顿时沉入碗底,被浊酒淹没,看不见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弹了一下碗身,只见碗中的浊酒荡起一圈细细的涟漪,一个小小的花苞突然探了出来,徐徐绽放,竟是一朵手指大小的莲花,莲花下面还托起了两片细小的莲叶。这一手变化,惊得现场鸦雀无声,片刻后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易希川根本不给现场观众喘气定神的机会,飞快地取出莲花丢进道具箱子,从鲁鸿儒那里借来手帕,将浊酒直接倒在手帕上。他拿起手帕的四个角,左右倾斜,只见酒水在手帕中来回流动,既不被手帕吸收,也不透过手帕漏出,当真是大违常理,匪夷所思。易希川倒掉酒水,将手帕还给鲁鸿儒,手帕竟干燥如初,没有打湿分毫。近距离观看了这一幕的金发洋人,已然神情惊滞,目瞪口呆。

    土陶碗中还剩下一点点浊酒,易希川拿起土陶碗轻轻地摇晃,碗中的那一点点浊酒竟渐渐由浑浊变得清澈。他仰头举碗,将变清澈的酒水一饮而尽,随即两腮鼓起,微微张嘴,只见丝丝缕缕的烟雾从他的嘴里不断地往外冒。他的嘴巴越张越大,冒出的烟雾成股成团,渐浓渐厚。在浓厚的烟雾之中,只见他的嘴里逐渐明亮,竟有火星溅出。火星越来越多,最后他的口中一片猩红,“呼”的一声,竟喷出一束长长的火焰来。火焰一直往外喷,一直燃烧着,仿佛永远不会熄灭,直到他的嘴巴猛然闭上,烟雾和火焰才同时消失。只略微停顿了一下,他便再次张开了嘴巴,嘴里竟空无一物,没有半点烧伤。

    这一手“吞酒喷火”,正是扶娄派的绝技之一,袁木火看到这里,已然面沉似水。台下的大部分观众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因为看得太过入神,以至于忘了鼓掌,现场竟然寂静无声。

    易希川一刻也不停歇,继续着他的幻戏表演。

    他从道具箱子里拿出一只酒壶,倒出白酒,将五只白瓷酒杯一一斟满。他先后拿起五只白瓷酒杯,凑到嘴边,分别吹了一口气,然后放回桌上。只见第一杯白酒并无变化,仍是原色,第二杯白酒却变成了黄色,第三杯白酒变成了红色,第四杯白酒变成了绿色,第五杯白酒变成了黑色。一口气吹出了五种颜色,这一手“酒变五色”,顿时赢得了满堂彩。

    易希川这一手幻戏其实并不难变,只需用到四种药末——姜黄末可以让酒变成黄色,碱末可以让酒变成红色,皂矾末可以让酒变成绿色,皂矾和五倍子的混合末,可以让酒变成黑色。他预先将四种药末藏在四根手指的指甲里,拿起白瓷酒杯吹气之时,用极其细微却又无比迅疾的手法,将四种药末分别弹入酒中,至于第一杯白酒,则不做手脚,令其保持原色。然而袁木火并不知道这个秘诀,脸色如阴云密布,变得极为难看。

    易希川将五杯酒全部倒掉,再次拿起酒壶,斟满了五只白瓷酒杯。说来奇怪,他之前斟酒时,壶嘴里倒出来的都是白酒,可这一次斟酒,明明是同一只酒壶,却分别倒出了一杯白酒、一杯葡萄酒、一杯米酒、一杯啤酒和一杯香槟。鲁鸿儒、蒋白丁和金发洋人相继进行了品尝,都是频频点头。蒋白丁原本不怎么待见易希川,这时看易希川的眼神,已是多了几分佩服。

    袁木火已然面如死灰,他的“鸳鸯分酒”不过一壶二味,可易希川的这一手变幻,同样是在酒壶里分格钻孔,按孔出酒,却是一壶五味,自然远胜于他。

    到了这个地步,易希川的表演竟然还没有结束。他握着一只白瓷酒杯,拿起酒壶,走下戏台,来到观众席,询问一位洋人观众想喝方才五种酒中的哪一种。那洋人观众回答想喝啤酒,易希川立刻倾斜酒壶,果真倒出了一杯啤酒,那洋人观众一饮而尽,喜笑颜开的同时,又难掩满脸的惊色。易希川沿着过道继续前行,不断地选择观众,只要观众回答想喝什么酒,他立刻便能倒出。观众纷纷高举手臂,大呼小叫,现场顿时如滚水沸涌,热闹喧天。易希川手中的酒壶明明十分小巧,装不了多少酒,可他先后满足了十几位观众的要求,倒出的酒早已超出了酒壶可以容纳的量,酒壶却还能不断出酒,仿佛源源不绝一般。

    易希川以这一手“壶酒不竭”结束了他的幻戏表演。他走回戏台上,将道具一一放回道具箱子里,然后冲观众席鞠躬谢礼。现场人人站起,掌声如雷,经久不息,相比之下,袁木火之前赢得的掌声,几乎不值一提。

    袁木火表演的酒类幻戏共有四个,分别是“空中取酒”“神笔请酒”“空壶来酒”和“鸳鸯分酒”;易希川表演的酒类幻戏却有整整十个,分别是“柱中取水”“空杯来物”“清水变酒”“酒中生莲”“手帕包酒”“浊去清来”“吞酒喷火”“酒变五色”“一壶五味”和“壶酒不竭”。无论是酒类幻戏的数量还是质量,易希川都远胜于袁木火,今晚以酒为题的斗戏,胜负已是十分明了。

    袁木火垂头丧气,不发一言,转身就要下台。蒋白丁却命令两个手下,上前将袁木火抓住,带到他的身前。他冷声冷气地说道:“姓袁的,你小子还真是吃里爬外,在我这里混饭吃,却天天想着去万国千彩大剧院驻台。你今晚这么丢人现眼,算是把我大世界戏台片区的脸面都给丢光了。赶紧给我滚吧,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

    袁木火脸色灰败,转身就往外走,走到半途时,从衣兜里摸出扁酒壶,想要灌一口烈酒消愁解恨。可他一看见扁酒壶,便想起方才以酒为题的斗戏,顿时怒从心生,将扁酒壶狠狠地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戏台片区。

    易希川仍在戏台上团团拱手,答谢观众。鲁鸿儒趁机走到易希川的身边,举起双手,示意现场观众安静,然后咳嗽两声,大声说道:“各位贵客,这位易希川乃是春秋彩戏派的新任戏主,前几日在外滩擂台上击败斋藤骏的幻戏师,便是他。如今易戏主驻台万国千彩大剧院,首场演出便在明天晚上。我代表万国千彩大剧院,恭请各位贵客明晚大驾光临!”

    现场观众看过了易希川今晚的幻戏表演,大都意犹未尽,听到易希川将在明晚驻台演出的消息,顿时欢声雷动,不少人已经定下了决心,明晚一定要带上亲朋好友,一起去万国千彩大剧院,观看易希川的演出。

    斗戏结束后,蒋白丁安排了一辆轿车,送鲁鸿儒和易希川回万国千彩大剧院。

    轿车驶离大世界后,车内的鲁鸿儒轻咳两声,说道:“易戏主,我已经打点好了几家报社,明早会同时刊登你在万国千彩大剧院驻台演出的消息,再加上你刚才在大世界初露锋芒,震撼了全场观众,想必明晚的首场驻台演出,一定会宾客如流,座无虚席。以易戏主的本事,来日必定名满上海。只是树大招风,你又在外滩擂台上胜了斋藤骏,赢走了龙图,往后少不了会有居心叵测之人前来找你的麻烦。你一定要多加防范,不可轻信他人,切莫着了小人的道。”

    “鲁前辈提醒得是,晚辈记下了。”易希川说道,“明晚的首场演出,晚辈一定倾尽所能,让每一个走进剧院的观众,都不会失望而归。”

    鲁鸿儒应道:“有你这句话,我尽可放心。”

    人流徐徐,车轮滚滚,轿车穿过满街的霓虹光影,向万国千彩大剧院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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