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我逐渐走上了职业作家的道路,并萌生了要为几近消亡的中国幻戏创作一部小说的想法。因为上海是中国最后一批幻戏师叱咤风云的地方,所以我专程去了一趟上海,希望亲自探寻一番那些与中国幻戏相关的人和事。
罗晴毕业后没有留在成都,也没有回家乡杭州。为了追寻心中的魔术梦,让世人重新认识中国幻戏,她一如自己的曾祖父那般,只身一人去往上海,在魔术圈里闯荡。得知我到了上海,她特地赶来见我,并在随后的五天里,担当我此次探寻之旅的向导。
最初四天,罗晴带我拜访了几位对中国幻戏颇为了解的魔术师,探寻了一些曾经的幻戏遗迹,比如当年密谋盗图行动的罗家戏苑、外滩摆下中日幻戏擂台的地方,还有易希川扬名的万国千彩大剧院的旧址等等。对于我而言,这样的行程大同小异,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直到最后一天的晚上。
最后一天,恰好是上海国际魔术节举办的日子,我跟随罗晴走进会场,观看魔术道具展览,聆听魔术专场讲座,欣赏国际魔术大师的舞台秀。白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到了夜幕降临时分,本次国际魔术节的自由展演环节正式开始。一个又一个年轻人自告奋勇地登上了舞台,这些人要么是渴望崭露头角的新人魔术师,要么是资深的魔术爱好者,表演的魔术虽然差强人意,但全都是现代魔术,没有一个是中国的传统幻戏。
我多少有些失望,又想起罗晴曾在大学联谊会上的那场表演,于是对身边的罗晴感慨了一句,如果是她的那门“流火”幻戏,想必一定能够震惊全场。
我只是随口一说,罗晴却冲我一笑,趁着一个新人魔术师刚刚结束了表演,她直接拉着我的手,穿过围观人群,径直登上了舞台。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等到站在舞台上,面对上百道目光的注视,我不免有些手足无措。罗晴的举止却落落大方,脱下米色的外套,交到我的手里,示意我将外套举在身前。她穿着白色衬衫,站在舞台的正中央,指尖轻轻一弹,一束暗红色的火焰倏忽而现,再一弹,火焰顿时一分为二,在她的双手之中燃烧跳动。这简简单单的开场,立刻引来舞台周围一片惊呼,附近观看道具展览的人纷纷聚拢过来,连几位正在接受记者采访的国际魔术大师也向舞台投来了目光。
大学联谊会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罗晴表演“流火”幻戏,于是在惊愕之余,不禁满怀期待。我以为罗晴接下来会让流火游走全身,可是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右手一握,暗红色的火焰顿时熄灭了,一支笔凭空出现在她手中。那是一支古旧的毛笔,笔管蜡黄如玉,笔头干净雪白,唯有毛尖微微泛紫。
罗晴的左手依旧托着暗红色的火焰,右手则举起毛笔,在我身前举着的外套上轻描淡写地画了几下。毛笔没有蘸墨,自然什么也画不出来,米色的外套依旧洁净如初,毫无变化。就在我不明就里之时,罗晴示意我将外套放平,随即倾斜左手,暗红色的火焰倾泻而下,落在了外套上。她接过外套,轻轻地来回抖动,暗红色的火焰没有引燃外套,反而如流水一般,在外套的表面流来淌去。火焰流过之处,原本干净无瑕的外套上,竟然有黑色和红色的墨痕慢慢显现。一条条墨痕彼此相连,最终变成了一张人脸。这张人脸从中一分为二,黑色的左半边带着冷笑,红色的右半边带着怒容,如同川剧变脸中的脸谱,显得极为怪异。
我被这一手突如其来的变化震惊到了,还在愣神之际,罗晴忽然扬起带着暗红色火焰的外套,盖在了我的脸上。我的脸顿时有一种十分舒适的温热感。几秒钟过后,罗晴揭开外套,我低头看去,暗红色的火焰已经熄灭,外套的表面恢复了干净,那张怪异的人脸已经消失不见了。舞台之下,围观者已有数百人之多,人人目瞪口呆,所有目光都冲我而来,笔直地射在我的脸上。我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却感觉不到任何变化。我转头望向舞台侧面的大屏幕,屏幕中的那个人分明是我,然而我却压根不认识我自己。我的脸已经彻底变了,不再是原本的面目,而是半边黑色笑脸,半边红色怒容,一如外套上那张怪异的人脸。
罗晴没有让这惊奇的一幕持续太久,扬起外套罩住了我的脸,我又感到脸上一阵温热。等到外套揭开时,我再次望向大屏幕,总算看见了自己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表演就此结束,围观人群沸腾了,许多记者向舞台聚集,罗晴却放弃了这个一举成名的大好机会。她穿上那件米色外套,忽然转过脸来问我,是否想知道刚才的幻戏是怎么变的。我当然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她当即拉着我走下舞台,穿过人群,急匆匆地离开了会场,仿佛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完成。
“想知道,那你就跟我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在匆忙迈步的同时,罗晴如此说道。
我心中立刻明白,该来的,终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