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华游轮行驶在湄南河道中央,所过之处,万籁俱静,除了船身破开水流的声音以外,什么都听不到。
河道上其他民用船只纷纷避让,它们关闭了引擎与灯火,藏于黑暗的角落,静默又温顺地臣服在这艘庞然大物之下。
这番场景,就如皇家出巡,平民就连擡头直视都算是一种亵渎。
甲板上,云衫鬓影,悠扬的华尔兹乐曲回荡在夜色里,风度翩翩的绅士与优雅知性的淑女相拥在一起,踩着节拍轻巧地旋转着。
远离热闹的船尾处,一名有着混血样貌的男人点燃一支香烟,他靠在栏杆处,出神地望着船尾翻滚的波涛,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一支香烟燃尽,烟灰掉进海水中,烫到了男人的指尖。男人终于被指尖上的热度唤回了神智,他扔掉手里的烟蒂,水流用最快的速度吞噬了它,甚至连一个涟漪都没有留下。男人正要转身回到热闹的舞池里,没想到却在身后看到了另一道人影。
那人不知道是何时来的,样貌与他有三分相似,但远没有他英俊,气质更加老成,也更加傲慢。
“Eric,原来你在这里。”那人语气熟稔,却没能藏住眼底的试探,“大伯父好不容易回国,其他堂兄弟都在呢,怎么你这个亲儿子反而在这里躲清静?”
“p(哥),你不是也在这里吗?”Eric擡了擡眉毛,吊儿郎当地说,“就算我不在,你们这些哥哥也算他的半个儿子,不是吗?”
“你真是会开玩笑。”Eric的堂兄虚情假意地开口,“大伯父永远是关家的大家长,你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也是他唯一的儿子。”
Eric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父亲从来不缺儿子,这件事从来不算秘密。关家内部,几名堂兄对继承人的位置虎视眈眈;关家外面,又有不知藏于何处的私生子随时等待上位。
正因为如此,Eric更厌烦堂兄拿这件事反复刺探他。
怎么,这是在等着他发火?
不就是互相戳伤口吗,谁又怕谁呢?
想到这里,Eric擡了擡下巴,笑嘻嘻地说:“对了,我还没有恭喜你,你的音乐公司签的那几个练习生送去k国参加选秀,听说表现不错,能不能出道啊?就算不能也没关系,我记得三哥最近投拍的电视剧需要几个小配角,可以送去混混脸熟嘛。”
“……呵呵,这就不劳你费心了。”男人脸色极差。
他们家族深耕传媒行业,这一代几个孩子也继承家业,四处生根发芽。现在kpop风潮席卷东南亚,Eric的这位堂兄的公司花了大价钱签约培养的练习生,特地送去k国镀金。
被他压了重宝的好苗子在节目里吸粉万千,眼看就要打造出下一个T国巨星,哪想到居然被爆出性-丑闻!
视频音频俱在,洗都洗不干净,那位选手前面有多风光,后面就有多羞耻,现在只能尴尬退赛,连带着所属的音乐公司也被所有合作企业拉入黑名单。
话不投机半句多,堂哥一想到那些官司就头疼,也没心情再和Eric闲扯下去,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烦人的家伙终于滚蛋,Eric终于能再次享受来之不易的清净。
他揉了揉额角,又点燃了一支烟。
今天从早上开始,他就总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明明是全新的一天,但他却觉得一切都像是发生过一样。就像是他曾经看过的那部电影《盗梦空间》,他身处梦中,分不清究竟是在第几层梦境。
白天,他本来应该去珠拉大学找传媒学院的教授开会,但是在驾车经过校园时,他看到了两个有些眼熟的女人。
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着他停下车和她们对话,没想到的是,那两个眼熟的女人并不是T国人,而是来自中国的游客。
奇怪,他究竟为何会觉得两个陌生人眼熟呢?
他越想越不对劲,特地让秘书去调查了一下她们。调查结果显示,她们的签证确实是在四天前入境的,那两个女人了里,姓秦的女人在公关公司工作,另一个姓宋的女人没有工作,是无业游民。
他和她们的人生从来没有任何交集,可是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整整一天,让他熟悉的事情不止一件。
开会的内容好像听过,午饭好像品尝过,就连晚上的宴会,每个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谁讲了笑话谁出了丑,都好似发生过一般。正是这古怪的一切,让Eric心神不宁,船上的晚宴尚未结束,他就避开人潮来到了船尾。
夜风裹着海浪的气息迎面吹来,Eric狠狠抽了一口烟,依旧不能压住心底的烦躁。
T国佛教盛行,几乎所有人都信佛,Eric虽然顶着一张混血面孔,但他也不能免俗,家中常供佛像。他暗自思忖,要不要抽个时间去寺庙捐钱做功德,最好请十来个神女跳舞……
但他最近杂事缠身,夏婵那边油盐不进,即使他表现得深情款款、充满绅士风度,可是也没能打动她。那女人看似一朵不谙世事的小茉莉,哪想到戒心会那么重。
Eric用尽办法,终于把她在国内的名声毁尽,又把她骗来T国,让自己成为她唯一的依靠,可是为什么夏婵到现在也不肯和她说实话?
那个管帐的副导演究竟被她藏在哪里了,她手里还有多少证据?!
越想,Eric越是恼怒。从小到大,没有一个女人能逃脱他的魅力,他甚至只要勾勾手指,女人们就成群结队的涌上来讨好他。他头一次费尽心机“勾引”一个女人,结果却成了笑话!
他咬住烟尾,重重吸上一口,巨大的挫败感淹没了他。
就在他思索对策之际,身后响起了一道沉重的脚步声。
“我数三个数,给我滚蛋。”Eric连头都懒得回,会在这时候来找他的,肯定是那几个不长眼的堂兄。没想到他赶走了一个,居然又来一个,“三,二,一——”
然而,三个数数完,他并没有听到预料之中远去的脚步声。
Eric更心烦了,他猛地转过身怒视身后不长眼的混蛋,同时把手里的烟蒂向着对方恶狠狠扔过去:“我让你滚蛋,你听不懂——”
后面的话消失于夜风中,因为他赫然发现,站在他身后的并非是他预料之中的堂兄,而是另一位老者!
老者大约六十左右的年纪,头发染的极黑,但是鬓角零碎的白发出卖了他。他的眉心留下了褶皱的痕迹,就像是树的年轮,显得威严深重。
他身穿一套高定西装,手持精雕细琢的手杖,整个人如一座不可翻阅的大山,威严不可直视。
在老者身后几米处,两名保镖随侍在旁,严阵以待,时刻警戒着周围的情况。
“Eric,你想让谁滚蛋啊?”老者不紧不慢地开口。
Eric重重吞了口唾液,喉结滚动,下意识躬身弯腰,双手合十在胸口致礼:“父亲,对不起,我刚刚以为是堂兄……”
没错,这位出现在Eric身后的老者,正是他的父亲,亦是关家现在的掌权人,关耀明。
关耀明持着手杖,从远处向他走来。手杖底端重重砸在甲板上,发出咚咚沉闷的声响,也同时砸在了Eric心上。
“Eric,我平时就是这样教导你的?你们是同气连枝的一家人,不管私下有多少矛盾,未来也要互相倚靠。你如此冲动,总是把脏话挂在嘴边,若真的赶走了至亲,谁还会帮你?”关耀明行至Eric面前,看向自己唯一的婚生子。
面对父亲的诘问,Eric没有回答,只恭顺地低着头,言不由衷地回答:“知道了,父亲。”
“知道了?我看你根本不知道!”关耀明沉声道,“一把年纪了,还是非不分,远近不明。你这样我怎么肯放心把关家交给你?”
后面这句话,让Eric没忍住心底发笑——把关家交给他?这就像是拴在驴子前面的胡萝卜,不管是他的堂兄还是那些私生子兄弟,恐怕都听过吧。
“怎么,你不信?”关耀明看出了儿子心中的不忿,他淡淡瞥了一眼远处的保镖,保镖们立刻安静地又向后退了几步,给这对父子留下足够对话的空间,“你永远是我最看重的孩子,不管你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这一点绝对不会变。”
“……”Eric沉默以对。
他早不是几岁的小朋友,不会被这点口头的夸奖蒙蔽。
“你啊,总是这么愚蠢……你对亲人可以冷心冷情,举起尖刀,不给一点信任;但是对一个外人,却优柔寡断,犹犹豫豫。”关耀明干脆点出,“怎么,难不成你真的喜欢上那个中国女人了?”
这句话犹如一声惊雷,在Eric耳边炸响。
他震惊地擡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论身高,他其实比关耀明要高上不少的,但很多时候,他只能在父亲面前低头,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
他失声问:“您知道……?”
“你是我的儿子,有什么事情可以瞒过我?”关耀明不耐烦道,“你说要在中国开一家投资公司,我放手让你去做,期待你能做出成绩。结果呢,却让一个女明星搅了局!你把她接来T国,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到底是想从她嘴里骗出消息,还是真爱上她了?你就这么缺女人吗?!!要想睡女明星,你三哥公司里的那些任你挑,你偏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关耀明的厉声喝问,让Eric心乱如麻。
关耀明继续说:“这几个月,她一直在你眼皮子底下呆着,你有无数种方法从她嘴里套消息,这是在T国,不是在中国,你骗不了就打,打不了就给她灌药,等她染上瘾了,什么消息逼问不出来?你在这里玩什么爱情游戏?!”
“父亲,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你没有心软,你没有爱上她,还是你没有让我失望?!”
“失望”——这两个大字,如一座大山,沉重地压在了Eric身上。
他绝对不能让父亲失望,这是他从小到大,无时无刻不在拼尽全力去做的事情。
“Eric,我最后再给你三天的时间。”关耀明深深地望了儿子一眼,冷声道,“三天,如果你依旧不能从她嘴里得到消息的话,那她就再也不用开口说话了。”
Eric眼底闪过一丝惊恐:“您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到的那个意思。”关耀明说,“我是你的父亲,儿子犯错无法解决,只能我来替你清扫收尾了。”
死人,永远是最会保密的。
危险危险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