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语冰立刻转身,看向身后突然出现的神秘女人。
现在正是日暮时分,暖橙色的夕阳奋力地从巷口之间挤进来,落在那个女人身上,给她身上的白裙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环。
当宋语冰看清她的样貌时,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认得她,她当然认得她!
——她是夏婵,她的女主角!
夏婵就那样亭亭站在夕阳的环抱之中,仿佛那些光环就是她身上的一部分,是她与生俱来的羽翼。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悲伤,凝望着几步之遥的宋语冰。
宋语冰茫然地四处张望,想要寻找隐藏住的摄像机,否则她无法理解——一位理应出现在国内娱乐八卦新闻上的人物,居然出现在T国的小巷里?!
夏婵不仅知道她的身份,还坚决地劝她离开这里,这根本说不通!
宋语冰想,现在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奇怪、很僵硬,她听到自己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夏婵语气坚决,“与冰老师,请你尽快离开T国,留在这里会很危险。”
“不,我问的不是这件事。”宋语冰目光落在她的眼中,“我想知道,为什么我见到你时,会有一种很痛苦的感觉?”
“……”这个问题出乎了夏婵的意料。
宋语冰继续追问:“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我好像做了一场大梦,可是却把梦忘记了;或者,我现在还是在梦中……今天经历的事情、见到的人,明明是初次见面,但我却像是经历过。在见到你之前,我以为这是我没有休息好产生的幻觉,但是当你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立刻意识到——我缺少的那块拼图,现在找到了。”
一直以来,宋语冰都是一个理智至上的人。曾有评论家点评她的作品,说她的文笔“克制而冷静”,擅长用“最精准的文字白描一个故事”,只不过,她在感性描写上缺乏了一些。
但是现在,宋语冰却说出了如此“感性至上”的话,若让那些评论家听到了,一定要惊掉下巴。
宋语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只知道,今天让她苦苦寻觅的钥匙绝对在夏婵的身上!
想到这里,她居然大胆地向着夏婵的方向走过去。夏婵下意识后退一步,见状,护主心切的Dina立刻加快脚步冲了过来,一把按住宋语冰的肩膀!
宋语冰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Dina的攻击性,毕竟Dina身材瘦小,比她矮了足足半个头,但出乎她的意料,当Dina的手压住她的肩膀时,却重若千斤,有那么一瞬间,宋语冰都怀疑自己的肩胛骨要被她掐碎了!
“嘶……”宋语冰吃痛地叫了一声,却无论如何挣脱不了Dina的桎梏。
“p’Dina,不要动粗!”夏婵赶忙制止Dina。
听到夏婵的命令,Dina有些不服气地哼了声,稍微削弱了一点手上的力气,不过她还是死死钳制住宋语冰的胳臂,不让她挣脱。
宋语冰狼狈不已,她看向几步之遥的夏婵,讽刺地问:“夏婵,你让我离开T国,却不说明白理由,只说有危险。现在看来,明明你这位保镖才是最大的危险。”
“让你走就走,那么多废话干什么?”Dina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很不耐烦地说,“想要命就回国,还是你想留下来吃枪子吗?”
吃枪子这几个字触动了宋语冰灵魂深处某个隐蔽的角落,她呼吸一滞,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奇怪的记忆碎片。
夜色中的酒吧……如皇冠般的红色灯带……虎视眈眈的枪手……以及侧腹像是火烧般的疼痛。
明明她这辈子除了电视以外,从没见过现实中的枪战,但不知为何,那些枪击的画面却异常生动,侧腹的痛感也不像幻想出来的。
她不由得擡手按住自己的侧腹,确认那里并没有一道血粼粼的伤口。
她的身体完好无损,但是她的灵魂却破了一个洞。
夏婵缓步走到她面前,看向被Dina禁锢住的她。
她们离得这样近,夏婵眼底的固执清晰可见。
“与冰老师,我已经定好了明天你和秦曼离开的机票,明天会有人去酒店接你们。”夏婵说,“请你相信我,这是为了保护你们。”
……她居然连秦曼的名字都知道?
宋语冰脸色更加难看:“单方面的保护从来不是保护。我不知道你说的危险究竟是什么,你现在做的,不过是捂住我的耳朵、遮住我的眼睛,然后自作主张地让我相信你——我凭什么要信任你?我宁可主动面对危险,也不会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逃避。”
可惜的是,她这番话并没有改变夏婵的想法,夏婵铁了心要让宋语冰离开。
夏婵并不怕死,她选择献祭自己的生命,换来宋语冰的重生,如她所料,她成功了。只是这一次重生时,保留记忆的人变成了夏婵,宋语冰反而成为了一张白纸。
不,也不尽然。宋语冰并不是白纸,她的灵魂也曾记录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只是命运的魔法把那些文字都擦除了,只留下模糊的几道痕迹。
夏婵不忍心再让宋语冰卷入危难之中,一切的事情都因她而起,那么也应该由她亲手结束。
就在三人僵持之际,巷子口忽然响起一阵嘻嘻哈哈的叫声。她们三人同时循声望去,只见几个明显嗨大了的游客勾肩搭背、摇摇晃晃地拐进了巷子。
他们在看到夏婵三人时,有个嘴贱的家伙居然吹了声口哨,嬉笑着问:“rakataorai(多少钱)?”
Dina脸上满是瘟怒,大骂了回去。若不是夏婵制止她,她肯定要把这群家伙的脑袋拽掉。
不过,那几个混蛋的出现也让这条寂静的小巷重新活跃了起来,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买东西的人,有几位中国游客明显认出了夏婵,边走边扭头盯着她看,即使压低了声音,也能听到他们在叽叽咕咕议论她是不是那位大明星。
显然,这里不再是谈话的好地方了。
夏婵现在黑料缠身,外出必须避人耳目,再耽搁下去,会被更多人发现。
夏婵示意Dina松开宋语冰,宋语冰只觉得肩膀一松,迟来的酸痛感如潮水般涌进她的双臂,她甩了甩胳臂,血液流通起来,指尖也渐渐恢复了血色。
宋语冰皱眉:“夏婵,我看你不是想保护我,是想让你的保镖把我的胳臂扭断。”
“你可真柔弱。”Dina不屑地冷笑两声,在她肌肉扭伤的地方按了几下,只听啪啪几下,宋语冰原本酸痛的双臂居然恢复了不少。
在帮宋语冰松骨之后,Dina又装作随手的样子,沿着她的上身拍了几下,Dina的手指抚过宋语冰的上衣口袋,她的动作太快了,快到不论是夏婵还是宋语冰都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在下一波游客到来之前,夏婵就在Dina的护送下离开了。
她们擦肩而过,宋语冰想要拉住夏婵,可是不等她伸出手,夏婵就像是一道风似的从她身边掠过了,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下。
转眼间,这条小巷又被嘈杂的人声填满。
宋语冰的鼻间还飘荡着夏婵腕间的茉莉花香,可那道倩影却消失不见了。
走出阴暗的小巷,宋语冰一步踏回人间。
夕阳几乎坠落到地平线的位置,华灯初上,傍晚的美食街人声鼎沸。
“语冰,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排在餐馆外的秦曼见她回来,赶忙起身拉住她,“我还以为你走丢了,正要给你打电话呢!”
“……没什么。就是买东西的人太多,耽误了一下。”宋语冰迟疑了几秒,最终决定不告诉秦曼刚刚自己遇到夏婵的事情。
她根本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夏婵会认识她和秦曼,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有危险,要求她们必须离开!
这顿晚饭,宋语冰吃得心不在焉。夏婵太神秘了,她身上的谜团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她越想让宋语冰远离,宋语冰就抑制不住地被吸引。
秦曼以为宋语冰是累了,想到今天白天她们逛了一天校园,又是拍照、又是排队吃饭,确实筋疲力竭,于是秦曼提议今天早些回酒店休息。
宋语冰正有此意,点点头,问:“那咱们打车?”
“不用打车!”秦曼满脑都是新点子,“我们可以坐船啊!”
“坐船?”
“对啊,从这里沿着湄南河逆流而上,就是郑王庙啦,咱们的酒店就在郑王庙对岸,那里有渡口,可比打车方便多了!”
M城的地上交通拥堵无比,几公里的路,堵上一小时实在让人心烦。
而且她们坐船回去,还能欣赏沿岸的夜景,吹吹晚风,多浪漫啊。
吃过晚饭,她们两人散步到渡口买船票。摆渡船的船票并不贵,人满即走,沿江停靠各个渡口,堪称水上公交车。
这辆公交船一看就有些年头了,船身涂色都斑驳了,坐船的大多是本地居民,说着叽里呱啦的本地语言。秦曼和宋语冰刚一上船,就引来了乘客的侧目。
不过秦曼才不怕别人看呢,她拉着宋语冰坐到船头的位置,公交船没有窗户,只有护栏,湄南河的夜风迎面吹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气。江水在船下奔腾,拖着船身向茫茫夜色中驶去。
湄南河发源于掸邦高原,一路蜿蜒而下,它是T国的母亲河,不论白天黑夜,湄南河上永远船行如织。
河两岸,既有林立的高楼大厦,也有低矮的棚户区。
船速不紧不慢,足够她们看清两岸的风景。她们先是路过河畔酒吧,电子音乐动感十足,酒客们高声谈笑,远远向船上的乘客举杯致意;再往前行几百米,几位年轻妇人背着孩子,蹲在河岸边,埋头浣衣,黝黑的脸上满是操劳与辛苦。
“不管看多少次,还是要感叹一句,T国的贫富差距真大啊……”秦曼感叹,“钱永远流向不缺钱的人,我看本地报纸上讲,在T国排名前十的hi-so有六家都是华裔,两岸的这些写字楼,很多都是他们的产业。”
hi-so,这明明是个陌生词汇,但宋语冰却立刻理解了它的意思。
这些上流豪门,不仅有钱,更有权。
就在她们两人低声讨论之际,她们乘坐的船突然停了下来!
发动机休止,船上的灯也跟着熄灭,船完全靠着水流的浮力慢慢晃动着!
秦曼吓了一跳,紧张兮兮地说:“船、船怎么停了?我们不会要上演泰坦尼克吧?”
宋语冰看周围乘客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偶尔有人抱怨了几句,但更多的人对停船熟视无睹,继续玩手机、聊天。不仅她们这艘船是这样,河上的其他公交船、民用船居然也一样,都熄了灯、熄了火,安静地飘荡在河面上,像是不存在一样。
见状,宋语冰从座位上站起来,去问船上的工作人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对方的英语并不好,连比划带说,才把事情讲清楚——
——有一辆奢华游船要从河上经过,船上正在开宴会,船上的贵人不想看到这些穷酸的公交船,所以要求让所有船熄灭灯火,避让河道!
“我靠,这也太霸道了吧?!!”秦曼惊呼,“真是说hi-so,hi-so就到,这群资本家也太不要脸了,湄南河又不是他们凿的,凭什么不让普通船只开船啊?!”
河道里一片漆黑与寂静,公交船们停靠在河边,像是路边草丛里不被人看到的老鼠。
她们就这么安静等了好一会儿,远远的,一艘足有四层高的奢华游船缓慢驶来。
船身宽敞厚重,涂装精美,一道六臂佛像雕琢于船头,佛像镀金,威严不可直视。船身破开湄南河水,水浪翻腾,气势惊人。
船上张灯结彩,金色灯饰点缀在船身的每个位置,放眼望去,仿佛是一座移动的城堡。
“哇……”秦曼瞠目结舌,紧紧拉住宋语冰的手臂,“有钱人的快乐,我真是想象不到。”
宋语冰出神地望着那艘游船,河道虽宽,但他们停船的位置距离河心不远,在目视的距离内就可以看到船上的情况。
正如公交船的工作人员所说,这艘海上堡垒正在举办一场宴会,甲板上宾客们翩翩起舞,穿着礼服裙的女士与燕尾服的男士相拥在一起,踩着节拍旋转。
香衫鬓影,遥不可及。她们身处黑暗,才得以窥见这片不属于她们的光明。
忽然,秦曼瞪大眼睛,伸手指向船尾的一道身影:“语冰,你看那个人,像不像咱们今天在珠拉大学里看到的那个怪人?!”
宋语冰顺着秦曼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就在船尾一处角落,一个有着混血容颜的英俊男人点燃手里的香烟,倚靠在那里——那不正是Eric?!
Eric不知在思考着什么,手里的香烟已经快要燃尽,火星跳动着,化为烟灰,簌簌地落入水面。
他双目没有什么焦点地望着河岸两旁飘动着的公交船,宋语冰心里一惊,以为他发现她们,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他不可能看到她们——身处光辉之中的人,不会注意黑暗的角落。
“果然是个有钱人啊,打扮得人模狗样的。”秦曼嘀咕,“他那辆车就不便宜,我后来在网上查了一下,要两百多万人民币呢。”
宋语冰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善,感觉有些违和:“你只和Eric见过一面,怎么对他意见这么大?”
秦曼烦躁极了:“我也说不出来,总之,我今天一见到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打心眼里觉得恶心,上次我这么反感一个东西还是混在土豆丝里的姜丝。”
“……很形象的形容。”
很快,那艘豪华游轮驶离了她们的视线,远远消失在了河道的尽头。
在那艘船离开后,原本停滞在河道上的其他民用船、公交船燃起了发动机,点亮了灯。
船影摇摇晃晃,河道再次恢复了原有的热闹繁华。
一切看似没有任何区别,河道里也没有留下那艘巨轮的痕迹。
但是,巨轮的余波留驻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夜风夹带着寒意扑在宋语冰身上,她有些冷,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并且把双手插在了衣兜里。
意外的,她居然在兜里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卡片。
宋语冰一愣,抽出了那张卡片——那是一张设计简约的名片,正面印着一朵莲花,背面写了一个地址,看起来像是一个花艺工作室。
这张名片从何而来?
宋语冰一头雾水,她正要随手扔掉,忽然想起来——今天一整天,唯一碰到她身体的人,只有夏婵身旁的那名女保镖!
所以,这张名片是Dina特意留给她的?
但是为什么?
明明夏婵坚持要求宋语冰离开,但Dina却在夏婵的眼皮子底下悄悄给了宋语冰联系方式……
那么,她到底要不要联系Dina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