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大家都没再提饭桌上的谈话,办公室四人组照旧每天浑水摸鱼,在老板偶尔来公司视察时迅速关掉电脑上的斗地主。这天下午周申申正百无聊赖刷微博,主页里冒出来一条奥斯卡的消息,周申申迅速滑下去。刚回来那阵子申申连微博都不敢看,拒绝一切娱乐新闻。现在稍微好了点,能看微博了,但是看到“奥斯卡”“光耀”“电影”“剧本”等关键词就心慌难受,上网一查,症状很像创伤后应激障碍。
她给自己这毛病偷偷命名为奥斯卡PTSD。
申申点进主页取关了那位博主,忽然电话响了,是蒋厉萍。
“周申申你在哪?”电话里蒋厉萍语气不善。
申申心里咯噔一下,当蒋女士连名带姓叫她时,代表她有麻烦了。
“我在上班啊。”她说。
“你马上请假回来,我在家等你。”琇书蛧
“怎么……”
她还没说话,蒋厉萍已经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周申申不敢怠慢,赶紧跟丁满说家里有事要提前下班,丁满跟她比了个ok的手势。
“要不要送你?”他问。
“不用。”
路上申申冥思苦想自己最近做错了什么事,快到家了还是没有头绪。开门进家,蒋厉萍冷着脸坐在客厅里,申申扫了一眼,地上放着南臻给她的那个箱子。
蒋厉萍冲她擡擡下巴:“这是什么?”
申申一头雾水,这箱子南臻走后她打开看过一次,里面放着止痛膏,眼药水,护肝片,按摩仪,居然还有背背佳……周申申不爱运动,又长时间窝在电脑前,年纪轻轻一身的病,腰椎颈椎都有不好,她自己不在意,但南臻很在意。箱子里面还有一个本子,申申打开来看,竟然是菜谱,南臻自己手写的,煮饺子熬粥蒸蛋的步骤,还配了简笔画,生怕她看不懂。
周申申看得好气又好笑,想把南臻叫回来,问问他一边说自己劈腿,一边又操着老妈子心,你这人精分是不是?
从上海搬家回来,这个30寸的大箱子就一直放在卧室里没打开过,申申不知道妈妈今天为什么忽然对它发难。
“怎么了?”申申问。
蒋厉萍抱手沉着脸,“我刚才想帮你整理带回来的衣服,谁知道里面……”
申申蹲下打开箱子,里面还是那些东西没动过。申申擡头疑惑地擡头,蒋厉萍接着说,“另外那边,你把拉链拉开。”
申申当时以为都是差不多的东西,没打开过箱子另外那半。不明所以地按照蒋厉萍的话拉开拉链,申申顿时吓傻了。
里面居然是钱。
满满当当半个箱子全是面值一百的美钞,码得整整齐齐。太特么震撼了,周申申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现金!
蒋厉萍捂着心脏站起来,紧紧捏着申申的肩膀压着嗓子厉声问她:“你是不是在外面做了不好的事情?”
蒋女士这一脸紧张,大概以为周申申不是去抢劫银行就是去贩毒了。
申申从震撼中回神,结结巴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那个……是……是南臻给我的。”
“南臻?”蒋厉萍皱眉,“你上海那个男朋友?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是分手了,”申申扶额,“但我不知道他在里面放了钱。”
蒋厉萍目瞪口呆:“这个人是干什么的?!他他他他不是搞艺术的吗?”
没等申申回答,她又赶紧说,“我不管他是做什么的,你快还回去!现在就给他打电话!你告诉他我们一分钱都没拿。”蒋厉萍手忙脚乱地合上箱子。
申申走到楼下握着手机来回踱步,“heartbeat”不在桌面上,被她藏在文件夹里,只要看不到,她就假装自己已经删了,特别自欺欺人。
点开小小的星球图标,和南臻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三个月前。
申申往手上哈了口热气,低头打字。
“你过来。”
语气是不是太僵硬了?删除。
“可不可以过来一下?谢谢。\(^▽^)/”
都分手了还卖萌,有病吧。删除。
“请你过来把箱子拿回去,我不需要你的钱。”
他如果不想拿就直接不来了。删除。
纠结来纠结去,天都快黑了,申申蹲在地上腿麻手僵,她心里有点生气,这人都走了还能给我留下这么大个麻烦!这样一想,申申觉得我应该态度强硬一点。
她气势汹汹地准备发难,可拿着手机没一会儿突然泄气似的坐到地上,手已经冻僵了,寒风吹在脸上传来刺痛,也让她一下清醒,她意识到,如果把箱子还回去,她和南臻从此就真的再无瓜葛了。
一粒晶莹的结晶落在申申的手机屏幕上很快化为液体,申申擡头。
下雪了。
“你喜欢下雪吗?”
南臻回过神,看见面前的记者有点紧张地说,“今天是初雪。”
南臻收回目光,摇摇头,“不喜欢,”他靠在酒店沙发上,捏了捏眉心,“我更喜欢下雨。”
记者继续问他:“如果不在演艺圈,你会考虑做什么职业?”
“开个餐厅吧,”他随意地说,“开在沿海的地方,不是很大,就小小的一间,只有几个座位,像《深夜食堂》那样。”
“是说只有在深夜才营业吗?”
这个话题南臻很感兴趣,他一扫刚才的漫不经心,坐直身子兴致勃勃地说:“对,不允许点菜,餐单是固定的,座位不多要提前预约,”他顿了一下,真的在很认真的在构想,“主要做夜宵,但不是随随便便的夜宵,融合法餐。我每天早上去买菜,回来睡个回笼觉,下午开始备菜,晚上九点营业。”
“不行吧,有谁会晚上九点以后去吃法餐?”记者替他担忧。
“那我不管,”南臻手搭在沙发靠背上,笑得特别嚣张,脱口而出,“必须九点以后,太早了我们起不来。”
“我们?”记者诧异。
南臻笑容忽然僵住,他呆愣了许久,慢慢地,嘴角向下变成哀伤的弧度。
采访只有三十分钟,快结束时记者小心翼翼地提出请南臻帮她们下个月新上线的电子杂志录一段口播,这一段事先并没有说好,坐在旁边的严谨立刻拒绝,“不……”
话还没说完,南臻轻声打断,“没事,”他扭头对记者说,“录吧。”
记者千恩万谢地走了。酒店房间很乱,小助理在收拾行李,南臻在这里住了三个月,今天杀青。司机还没来,严谨先带南臻去楼下吃饭,看到餐厅正中间放了一个巨大的圣诞树,严谨扭头问他:“圣诞打算怎么过?”
南臻托腮望着窗外,他最近时常发愣,跟他说话往往有去无回。严谨可算明白小助理说的“脸上竟然有种看破红尘的佛光”是个什么样了。
南臻一言不发,就在严谨以为这个问题又得不到答案时,听到南臻喃喃答:“我原本以为今年圣诞会和她一起过。”
他语气平常,目光低落地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严谨心里咯噔一下,他猜到南臻已经分手了,大概率是那姑娘甩了他,总不可能是南臻提的,上一回在纽约南臻还兴高采烈地给她买礼物。
“以后可以找更好的嘛,”严谨试图安慰他,“我跟你说过没?你嫂子跟她前男友在一起五年,分了手才遇到我。”
严谨想了想,诚恳地说,“其实我不反对你谈恋爱,年纪轻轻不谈恋爱多可惜。”他大义凛然道,“去恋爱吧!没事儿,哥稳得住。”
南臻被他逗笑了,摇摇头:“算了。”
严谨看穿他的心思:“舍不得就去追回来呗,大男人在这里磨磨唧唧干吗。”
南臻似乎听进去了,认真想了想,问他:“如果你知道自己得了癌症,随时可能会死,那你还会和嫂子结婚吗?”
严谨脱口而出:“肯定不会啊,那不是害她吗?”
南臻脸上有些失落,他垂下眼轻声说:“嗯,我也不会。”
严谨转念一想吓出了一身冷汗:“你你你你……?”
南臻白他一眼:“我没病。”
“哦,”严谨长松一口气,突然好奇起来:“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南臻说:“发呆时习惯皱眉,走路喜欢走格子不踩线,吃生煎会把肉馅挑出来给我。”
听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严谨挑眉:“你从来不吃生煎。”
南臻笑了笑:“是啊。”
周申申和南臻同居的第一天,她屁颠颠早起买早餐来献殷勤,可是她不知道,其实南臻根本不吃生煎。
那个夏日的清晨,明亮的阳光照在他们脸上,微微细小的尘埃覆盖在空气中一点一点降落,他们面对面盘腿坐在地上吃早餐,像一对再平常不过的年轻情侣。南臻看着她吃饭时鼓起的可爱嘴角,微微眯起的眼睛和睫毛在脸上投下的小片阴影。申申偶然擡眸,南臻迅速地移开视线,不动声色地将桌上的东西全部吃完。
南臻当时想,我以后再告诉她。
那时候他还都不知道,他们没有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