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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里青 正文 Chapter 12

所属书籍: 雾里青

    chapter12

    孟弗渊神情波澜不惊:“来办点事。顺便跟清雾吃了顿饭。”

    孟祁然点了点头。

    孟弗渊看他一眼,“不是后天总决赛?现在还跑回来。”

    孟祁然转头看向陈清雾,她脸上情绪淡得仿佛风吹就散。

    他径自伸手将陈清雾手腕一扣,笑说:“回来跟雾雾说两句话。”

    陈清雾轻挣了一下,没挣脱,察觉到扣她手腕的力道里,有种决然的坚定。

    孟弗渊目光扫过陈清雾的手腕,终究没说什么,只叮嘱一句:“认真备赛。”

    孟祁然笑了笑,“知道了。”

    孟弗渊收回目光,升上车窗,平静地启动车子,于前方掉头。

    经过工作室门口,不曾转头去多看一眼。

    陈清雾再度挣了一下,“你抓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跑。”

    孟祁然松了手,收敛方才跟兄长谈笑的神情,低头望着她,目光深黯,“……对不起。”

    不知是为眼前,还是为之前。

    陈清雾没应答,转身往大门走去。

    孟祁然跟上前去。

    较之上回离开,工作室里似又多添置了一些东西,角落里堆着未拆的快递、纸箱和编织口袋,地上铺着毡布,上面摆满了圆形瓷片。

    孟祁然看着角落里的那一堆重物,“快递能送上门吗?”

    “自己搬的。”陈清雾平声回答,“渊哥哥今天过来也顺便帮忙搬了一点。”

    “我哥经常过来?”

    “不经常。第一个客户他帮忙介绍的,偶尔过来问问进度。”陈清雾走去冰箱那儿,拿了瓶水,放在孟祁然面前的茶几上。

    随即自己走去工作台,整理桌上那些还没收纳的试片。

    孟祁然没拿水瓶,起身径自朝陈清雾走去。

    光线被遮去部分,影子投落在台面上。

    陈清雾擡头。

    孟祁然站在对面,垂眸注视着她,“……雾雾,你怎么都不生我的气。”

    那神情有种极少见的认真,让人很不习惯。

    “那只是你的选择,有什么好气的呢。”陈清雾平静说道。

    过去这几周,他们只在微信上联系。

    起初,孟祁然收到陈清雾发的,取消次日逛街安排的微信时,第一反应是如释重负,因为自己临场脱逃,尚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件事。

    随后几天去往比赛的下一站,热身赛、训练赛、车队集训、战术演练……

    他说服自己,不是不处理,是没空。

    直到那一站比赛结束,他发了朋友圈,两小时后,陈清雾给他点了赞。

    那时候正在跟车队吃饭,望见点赞名单里的“雾雾”两个字,突然觉得眼下的这些热闹,索然无味到了极点。

    点开微信,上一次和陈清雾的聊天,还是他回的一个“好”字。

    那之后陈清雾没给他发过任何一次消息。

    从前不管什么时候,清雾遇到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情,都会随手分享给他,有的他回复了,有的他忙忘了。

    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始终故我,拿他当朋友圈或者微博一样。

    在和陈清雾的对话框里,他看过无数次瓷都的落日。

    像是不由自主地,他点开了键盘,输入:雾雾,我进积分榜前五了。

    半小时后,陈清雾回复:恭喜恭喜!

    然后,便没了下文。

    下一次,他又发道:进积分榜前三了。

    陈清雾回了一个点赞的表情包。

    不是没有闹过别扭,但从来没有哪次跟这次一样,他们长达数周间的联系,淡薄得甚至不如普通朋友。

    陈清雾发朋友圈的频率很低,他无从得知,她现在在做什么。

    以前,只要闲暇一打开手机,就能知道她饭餐吃了鸡蛋饼;路过彩-票店买了一张刮刮乐,中了20元,拿去买了一杯奶茶;隔壁工作室烧了一炉极好的郎窑红,翟靖堂老师都馋哭了……

    他几乎惊觉,有一扇门似乎彻底对他关闭了。

    后天就是西南第一站的正赛,今天热身赛结束,晚上要赛况复盘。

    他跟教练请假,说必须去见一个人,并且保证明早的训练一定准时归队。

    车队都是年轻人,各种冲动上头的事教练见怪不怪,也就准了假。

    下机直奔工作室而来,到达刚刚暮色四合。

    清雾不在,他也没打电话,就站在门口等她。

    一个多小时的等待,那种想要见面的心情,迫切得叫他坐立难安。

    眼下,终于见到她了,一路上都在酝酿的话,临开口时,突然情怯。

    他是第一次体会这种心情。

    孟祁然深深呼了一口气,“雾雾……”

    陈清雾擡眼。

    他直直望着她,有些不惧不退的意思:“我们在一起吧。”

    大抵是瞳色深的人的优势,被其凝视时,总觉得那眼神真诚得不可被辜负。

    陈清雾顿了顿,擡手,拉开工作台的抽屉,拿出烟和打火机。

    不是预想中的反应,孟祁然稍稍有些错愕。

    看着她垂头衔一支在嘴里,滑打火机点燃,动作分外熟练。

    他更显惊讶。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早就开始了。”陈清雾手指一顿,“……渊哥哥说你后天比赛?”

    “……嗯。”

    孟家有家庭群,各自的动况都会实时分享。

    “希望我的回答不会影响你的心态。”陈清雾声音轻而平缓,“抱歉祁然,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声音平静得仿佛在陈述一桩事实。

    孟祁然瞳孔微放。

    九岁那年暑假的事,不是没有后续。

    那天深夜,陈清雾的房间门被敲响。

    她已经睡了,被吵醒后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打开门的瞬间,祁然说“嘘”,随即从门缝里溜了进来,丝毫不给她阻止的机会。

    她还在生气,所以一句话也不跟他说。

    他跑过去将窗帘拉满,“过来雾雾,给你看个东西。”

    她不肯动。

    他就走到她面前去,擡手,从外套的兜帽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拿黑布裹住了,似乎是个罐子。

    他看她一眼,揭开黑布。

    玻璃罐头瓶,那里面塞了一把青草,草叶间荧光闪烁,如呼吸一明一亮。

    “萤火虫!”

    “嘘!”

    她急忙捂嘴。

    祁然把玻璃瓶塞进她手里,有点别扭地说道:“……中午说的话,对不起。我被我爸关了那么久,烦得要死,所以冲你发火了。”

    她闷着头不作声,只是注视着那些萤火虫。

    祁然说:“以后我都不会丢下你了好不好,我发誓。”

    他认真看着她,眼睛里的光比萤火虫还要漂亮。

    她一下就不生气了,“……那是你说的哦。”

    “嗯。我说的。”

    陈清雾擡眼,看着此刻立在面前的年轻男人。

    从出生起,他们就被青梅竹马的名义绑在了一起。

    十六岁那年开始,又掺杂了她的喜欢,和他的似是而非。

    他是她目前为止的生命里,最最重要的一部分,爱情、亲情与友情交织成一团乱麻,再不会有比这更复杂沉重的情感了。

    只是,错也就错在那实在太复杂也太沉重了。

    祁然不知道,那罐子萤火虫,半夜的时候她将它们放走了。

    因为她坐在床上,看见它们一呼一吸地拼命闪烁,像在绝望对抗无法挣脱的黑暗。

    她于是起身,打开窗户,也揭开了玻璃罐的盖子。

    它们从草叶间飞进自由的夜色,消失在了树丛之间。

    “我不是你的责任了,祁然。”陈清雾轻声说道,“你自由地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喜欢你自己想喜欢的人吧。”

    她指间烟雾缭绕而起,烟雾之后却有一双干净而决断的眼睛。

    孟祁然望着她,只觉耳膜鼓噪,而脑中空白。

    话说得这样清楚,他却似有些无法理解一样,“……雾雾,我没听懂你的意思。”

    “你听懂了。”陈清雾微笑看着他,“放心,我们还是像孪生兄妹一样的亲人,这一点不会改变。”

    孟祁然清楚知道,她这一次的拒绝与过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是认真的,要将“爱情”的这部分血肉和肌理,从他们的共生关系中剥除。

    他以为自己不会有那么在乎的。

    但是为什么竟有一种切肤之痛,好像是真有什么在一寸一寸剥开他的心脏。

    痛得他下意识深深呼吸,却毫无缓解。

    “雾雾……”

    陈清雾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往墙面上的挂钟看去,“你吃过晚饭了吗?我给你点个外卖?我等下要去调试电窑,可能没法陪你太久……”

    话音一停,因为孟祁然绕过台面侧方,大步走了过来,伸臂一把将她搂进怀中。

    “哎……”她急忙伸远了拿烟的那只手,将它揿灭在岩石台面的一角。

    孟祁然脑袋低垂,下巴抵在她肩膀上。

    那么高的个子,这动作使他显得委屈极了。

    “……我愿意承担这份责任,也不可以了吗?”他沉声问。

    陈清雾顿了一瞬,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你喜欢我吗?”

    没等孟祁然回答,她补充道:“我说的喜欢是指,想要跟我做-爱的那一种。”

    孟祁然一震。

    这样直白的话,难以想象会从清雾口中说出,就好像他从没想过,她竟会抽烟。

    “我猜你从来没想过。”陈清雾轻声说,“不然早就应该发生了。”

    孟祁然思绪很乱,一时无法反驳。

    因为他直觉今天晚上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一旦不经思考,说错就再无挽回余地。

    “出于责任跟我在一起,然后呢?祁然,你不会觉得,我能坦然接受,有人不跟我上床,或者跟我上床,都是因为责任吧?”

    以前就有这种感觉了——有些时候,清雾似乎比他更成熟,相对于“妹妹”,她其实更像“姐姐”。

    今天的这番话就是明证,她仿佛是站在高处俯视他幼稚的告白。

    ——如果不是真的喜欢,谁又稀罕你的“责任”。

    他陡然间觉得无地自容。

    陈清雾伸手,轻轻将他肩膀一推。

    他却不肯松手,反而抱得更紧。

    孟祁然感觉到那对抗的力量消失,她手臂垂落了下去。

    但是,她并没有来回抱他。

    许久、一直都没有。

    他意识到,不管是深夜的萤火虫;花掉人生挣的第一笔钱,带她去游轮上看烟花;或是飞二十小时,赶她生日的第一句祝福;把所有赢得的奖杯都送给她;花三天三夜为她写歌……

    这些,统统都无法再获得她的回应了。

    他此刻赤手空拳、一无所有。

    许久,孟祁然颓然地松开了手。

    几乎没再看她,他转身飞快朝外走去。

    陈清雾目送他的身影。

    以前赵樱扉问过她,究竟喜欢孟祁然什么。

    她十六岁那年,被学校有个男生纠缠,推搡间她摔下台阶,左臂骨折。

    那时候在医院住院,烦闷得要死。

    夜里护士查过房,住院楼进入休息时间。

    她不知道祁然是怎么躲过护士站的人混进来的。

    他带了她最喜欢吃的学校门口那家烤榴莲,他最讨厌榴莲,嫌弃地递给她,说,不懂她怎么会喜欢吃这么臭的东西。

    那天恰好是祁然滑板比赛的日子,他得了冠军,她没看到,捧着烤榴莲更觉得委屈,说住的双人间,又不能拿出来吃,会干扰到旁边那床的。

    祁然想了想,就说,我们下去吧。

    她没那个胆,说被抓到就完蛋了。

    祁然说没事,家长要骂也只会骂他。

    于是,她穿上了祁然的外套,被祁然像个高级特工一样,带出了住院楼,没有被任何一个护士抓住。

    就在住院楼的空地前,祁然卸下了绑在自行车后座的滑板。

    她一边啃榴莲,一边坐在VIP座近距离欣赏他的独家演出。

    祁然轻盈矫捷,像一阵风,有一个瞬间,他连同滑板在空中一个背跃,滞空时间那样长,简直像是飞起来了一样。

    她看得呆住,好像心脏也跟着飞了起来,是那只九岁时抓住的蝴蝶,飞进了她的心脏。

    陈清雾看着孟祁然的身影走出了大门,消失于夜色。

    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眼里还是泛起雾气。

    心口处空空荡荡。

    那里曾经栖息着十六岁那年汹涌的风。

    她捉住又放生的蝴蝶。

    陈清雾原想再忙会儿工作,但站在工作台前,只是恍惚。

    只觉灯火通明的工作室里,安静得叫人不知所措。

    她拿上钥匙,锁了大门,开上自己的车,离开园区。

    车窗大开,夜风灌入,她眯了眯眼,看见沿路街景清晰又模糊。

    漫无目的地开了一阵,前方现出赵樱扉学校的大门。

    她犹豫一瞬,放慢车速,在附近停了车。

    下车之后,给赵樱扉发了一条微信。

    赵樱扉刚结束实验,看到消息,立即脱了实验服,拿上东西去了趟学校门口的超市,再去校史馆找人。

    这儿是新校区,统一规划建成,部分院系迁过来不过三年时间。

    大部分高校新校区的通病,整齐划一毫无老校区的底蕴和风雅。唯独校史馆附近,种了许多的含笑,正是开花的时节,夜里香气幽郁。

    赵樱扉一眼看见坐在校史馆门口台阶上的陈清雾,“不愧是艺术家,emo也要选个最漂亮的地方。”

    陈清雾:“……”

    赵樱扉走过去,递过手里的塑料袋,“给你买了几罐啤酒。”

    “我开车过来的,喝不了。”

    “你不喝我喝。”

    赵樱扉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拉开易拉罐,转头看她,“发生什么事了?”

    陈清雾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跟孟祁然结束了。”

    “……你们都没开始过。”

    陈清雾笑意涩然,“也是。”

    赵樱扉跟孟祁然打过交道,客观上她承认孟祁然真是一个耀眼的人,不管把他放在什么环境,他都是最独具光彩的那一个。

    而这种耀眼,注定了他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委屈自己。

    他做偶像合适,做不了恋人,就像太阳灼目,但不可直视。

    赵樱扉难得收敛自己的刻薄,“结束了也好。你坚持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

    “……坚持这样一件事,好像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人是这样的,缺少什么就会向往什么。”赵樱扉喝了一口啤酒,又看她一眼,“你可不要伤心啊,我这个人不太会哄人,你要是哭了我会很难办的。”

    “……”陈清雾哭笑不得,闷声说,“也不是今天才下定的决心,只是今天他来找我,正好说清楚了。”

    放弃孟祁然,绝不是一个瞬间完成的动作。

    是青春的一霎心动延续至今,所有热望在患得患失中,磋磨得只剩下疲惫。

    她甚至都不能怪孟祁然,从小一起长大,她比谁都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

    要留住一只自由的蝴蝶,要么将它关入瓶中,要么折断它的翅膀。

    她做不到,所以放过彼此了。

    “往前看吧。你这样的条件,放我们学校,少说一百个青年才俊排队领号码牌——是真的青年才俊,不是我通讯录黑名单里的那些。”

    赵樱扉自感自己是真不会安慰人。有时候她都好奇,自己这样一个理性过了头的人,是怎么莫名其妙跟陈清雾这样的艺术家,做了这么多年朋友的。或许,陈清雾最让她喜欢的一点,是她仿佛天然可以包容任何的存在,不管是主流的,还是悖逆主流的。和这样的人相处,永远不必担心冒犯她,或是被她冒犯。

    陈清雾却很给面子地笑出声,“这些青年才俊就留着给你消受吧——先不说这个了,有件事想拜托你。”

    “你说。”

    “孟祁然的哥哥是做医疗机械臂研发的,他们最近好像在材料问题上遇到了瓶颈,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他们聊一聊,提供一点思路。”

    “我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他们这种公司,肯定跟最先进的技术接触过的,我一个学生恐怕不能提供什么思路。”

    “赵博士不用谦虚,就凭你导师的名头,人家也绝对不敢慢待你。”

    这事儿就这样说定,两人没什么建设性地闲聊了好一阵,眼看时间已经不早,陈清雾这才告辞。

    赵樱扉将陈清雾送到了校门口,临别时分外认真地叮嘱:“清雾,做出决定了就别后悔。”

    陈清雾微笑:“我不会。”

    两周后,陈清雾联系孟弗渊,安排赵樱扉跟他们会面的事。

    孟弗渊微信上回复说跟一位设备制造商约了会面,无法亲自去接,但派了司机过去。

    赵樱扉的要求,说想顺便去他们公司参观一下,她不怎么喜欢在饭局上跟人聊专业的事。

    到时,是裴卲来接待。

    上次开明黄色保时捷上山喝茶的裴卲,这次更有惊人之举——他将一头头发,染成了奶奶灰。

    但因为长得不赖,这头发他竟驾驭住了,只是配合他身上荧光色涂鸦的T恤,显得非常幼稚,一种追赶潮人流行但偏偏东施效颦的戏谑感。

    赵樱扉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轻声对陈清雾说:“他真的是创始人?我读书少,你别骗我吧。”

    裴卲相当自来熟地伸手,“幸会幸会,我叫裴卲。您贵姓?”

    “赵樱扉。”赵樱扉懒得伸手。

    裴卲也不尴尬,收回手笑呵呵问道:“草长莺飞的莺飞?”

    “又不是要发论文署名,不必知道那么精确吧。”

    陈清雾了解赵樱扉的性格,生性不怕得罪人。

    这话实则多少容易让人难堪。

    哪想到裴卲竟认可地点点头,“名字是重要隐私,是得保护好。”

    裴卲又问,是先参观,还是先歇一会儿。

    “先参观吧。”

    他们公司在科技园区,独占了一栋三层小楼。

    二楼整整一层,归研发部所有。

    中央大厅四面玻璃,里面摆设着一具机械臂,有人正在里面操纵计算机进行调试,那机械臂根据指令,灵活地做出各种反应。

    裴卲说:“这是我们的一代产品。几年前的算法了,只能辅助难度系数不高的外科手术,更精准的就有点抓瞎。”

    赵樱扉多看了裴卲一眼,因为觉得他说起正职工作倒显得有些严肃,让他据说是TOP2院校毕业的身份,多了几分可信度。

    裴卲继续往前走,拐过一个弯,走廊两侧是毛玻璃隔绝的房间。

    “前面是硬件研发部门。”裴卲说,“赵小姐你看要不要进去看看。”

    赵樱扉说:“我来不就是为了看这个。没什么要保密的吧?”

    裴卲耸耸肩:“目前的研究成果,免费发出来都没人看。”

    戴好口罩,两人随裴卲进去。

    那里头窗明几净,整洁井然。

    赵樱扉逛了逛,随口赞道:“不错,你们蛮舍得在设备上花钱的。”

    “之前都是交给第三方代工的,后来我们跟园区有个公司合作,成立了自己的硬件研发部门。之后投入量产,再找企业代工。”

    “你们现在搞不定的是哪个部分的材料?”

    “你可以理解为’指尖’的部分,目前硬件、芯片和电控传动系统三者配合不是特别好,很多精细操作都无法实现……”

    于是,陈清雾眼见着赵樱扉立即和裴卲投入了热烈的专业讨论。

    她只到高中水平的理工科知识,已不足以支持她听懂两人满口的专业术语。

    聊了十来分钟,赵樱扉意犹未尽。

    但裴卲不是材料学专业的,没法再深入陪聊,就说到会客室去,他把负责这块的工程师叫过来继续讨论。

    三人移步会客室。

    裴卲叫人来倒水,随即自己出去找人。

    会客室布置得很讲究,观叶植物,真皮沙发,木质茶几,上面摆着烧茶的器具。

    过来招待的员工笑问:“二位想喝点什么?”

    赵樱扉:“给我柠檬水就行。”

    陈清雾看了看盘子里整齐收纳的茶叶罐,“你们都有什么茶?”

    那员工说道:“各种种类基本都有。我们孟总平常喜欢喝茶。”

    陈清雾心念一动,“那他最喜欢喝什么?”

    员工笑说:“孟总只喝雾里青。”

    陈清雾一怔。

    她这样问,实则更希望得到否认的回答。

    然而这位员工的语气,比那天裴卲的随口一提,更要笃定。

    赵樱扉说:“这个茶名跟你名字好像啊清雾。”

    陈清雾心说,不要再提醒我了,我知道!

    员工察言观色,笑说:“那就给两位泡雾里青尝一尝?”

    说完,他转身打开了一旁的胡桃木餐边柜,从里面拿出一套茶具,“孟总一般会拿这套茶具招待贵客。”

    他将茶具拿清水涮了涮,放在桌上,又去拿茶壶接水烧水。

    陈清雾看着那茶具,一下顿住。

    化成灰都认识,那肯定是夸张的说法。

    但摔碎了都认识,这话不假。

    因为这套茶具,就是她自己烧的——那还是在翟老师那儿工作的时候。

    那时正逢工作室成立十周年,翟靖堂有意栽培学生,就叫他们做一套自己最满意的作品,他拿去放在自己的靖南堂官网上售卖。

    陈清雾自感自己最满意的作品也是水平有限,因此只在自己的朋友圈转发过十周年的作品总结,而没有提官店售卖的事。

    后来,翟老师喜气洋洋地通知他们,那一批作品都卖出去了,鼓励他们前途无限未来可期。

    那是冠以她自己名字的作品,第一次在商业市场上流通。

    说不好奇买家是谁,那一定是假的。

    但出于对客人隐私的尊重,她按捺住了去找官店运营询问的冲动。

    没想到,竟会在这里不期而遇。

    赵樱扉手肘轻撞她一下,“发什么呆?”

    “哦……没事。”

    茶刚沏好,裴卲带着那负责材料科学的工程师过来了。

    茶室一时间又变成了学术研讨会。

    不知不觉间,一下午过去。

    裴卲说:“饿了没?要不换个地方继续聊?孟总订好座了,叫我直接带你们过去吃晚饭。”

    孟弗渊定的地方在附近商圈,米其林二星的高级法餐厅。

    他们到了一会儿,孟弗渊才姗姗来迟。

    他穿一身比平日装束更显周正的套装,骨架清正,气度斐然,走过来时只叫人觉得周遭都光耀了几分。

    服务员挪开餐椅,他没立即坐下,而是向着赵樱扉伸手,“幸会。非常感谢你今天拨冗过来指导。我叫孟弗渊,公司的另一位负责人。”

    赵樱扉几乎是不知不觉地伸手,愣愣地跟他握了握手。

    孟弗渊这才坐下,解开了衣袖扣子,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抱歉,下午有事刚刚结束。”

    裴卲说:“谈得怎么样了?”

    “约了下次一起打球。”

    “那就是有戏了。”

    餐厅是套餐制,无需点餐。人已到齐,裴卲吩咐服务员通知上菜。

    上前菜的时候,赵樱扉稍稍凑近陈清雾,“他就是孟祁然的哥哥?”

    “嗯。”

    “他俩长得不太像啊。”

    陈清雾细想了一下,“他们一个比较像爸爸,一个比较像妈妈。”

    “他气场有点吓人。”

    “没有,他人挺好的。”

    两人不好继续窃窃私语,各自坐正。

    孟弗渊这时看向公司的材料科学工程师,问道:“下午带赵小姐参观,聊得怎么样?”

    裴卲说:“吃饭就吃饭,少聊工作。”

    陈清雾不禁莞尔。

    好难见孟弗渊吃瘪的时候。

    后面话题,也就不再围绕工作展开。

    孟弗渊问赵樱扉:“赵小姐和清雾是怎么认识的。”

    直到这时候,他才光明正大地看了陈清雾一眼。

    她穿一件背心上衣,搭高腰牛仔裤,水洗蓝色。

    一头长发没扎,墨藻似的,从肩头落下来。

    赵樱扉说:“她随便去我们学校生化环材专业的课上旁听抓人,恰好抓到我了。”

    “抓人?”

    陈清雾笑说:“我那个时候想调配自己的釉料,需要一个化学比较好的同学帮忙。身边没有这样的人,就直接去随便找人了。”

    赵樱扉补充:“她上来直接问我,同学能请你帮个忙吗,不然我要毕不了业了。我都不认识她,心想哪里来的神经病。但她长得漂亮嘛,我对漂亮的人比较宽容。我开始以为是要我帮忙填毕业论文的调查问卷,没想到是要帮忙配比什么釉料,麻烦得要死……反正莫名其妙就跳进坑里了。”

    孟弗渊说:“很有趣的渊源。”

    裴卲说:“怎么没有美女随机抓我去帮忙啊。”

    孟弗渊:“你懂得反思了,有进步。”

    裴卲::“……”

    得知赵樱扉本科也是在北城读的,大家一时间有了共同话题,聚众吐槽了一番北城的交通、天气和“美食”。

    一顿饭结束,孟弗渊送陈清雾和赵樱扉回去,两人在一个方向,正好顺路。

    到了大学城,赵樱扉先行下车,关上车门前对清雾说:“明天我去找你玩。”

    “好呀。”

    车门阖上。

    陈清雾方才跟赵樱扉一块儿坐的后座,她下车之后,她也没有挪到副驾去。

    车厢里气氛寂静。

    陈清雾微妙觉得不自在,这跟那次来东城,孟弗渊去机场接机的不自在,还不大一样。

    沉默片刻,陈清雾还是说道:“渊哥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今天去你们会客厅喝茶,我看到那套茶具……”

    “是你做的。”

    孟弗渊承认得这样干脆坦荡,倒让陈清雾一时语塞。

    孟弗渊往车内后视镜瞥了一眼,“那时看到了你发在朋友圈的十周年作品汇总,正好公司缺一套茶具,你做的那一套最符合需求。”

    “……你没告诉我。”

    “我想你不特意宣传自己的作品,可能有自己的想法。怕告诉你你反而不自在。”

    “……我确实是因为不够满意。”

    “还好。用起来很趁手。”

    陈清雾讷讷地说了声“谢谢”。

    是滴水不漏的解释,完全可以自圆其说,不是吗,但她总觉得自己好像被糊弄过去。

    但出于本能,她不敢继续追问。

    后面她不再说话,而孟弗渊也没再出声。

    一直到了工作室门口,车停下,孟弗渊手松开方向盘,斟酌过后方才开口,“前几天,我妈和廖阿姨去看了祁然的比赛。”

    陈清雾“嗯”了一声。

    “她们说,祁然状态不太对,冲得有点凶,差点出事。”

    陈清雾心里一个咯噔,忙擡眼问道:“他还好吗?”

    “没事。”孟弗渊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恕我冒昧。清雾,你们是还没有和好,还是又分手了。我不应该过问你们之间的事,只是家里有些担心,问祁然他又不肯开口。”

    陈清雾惊讶,片刻又想,那也不奇怪,“……是不是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我跟祁然是一对。”

    孟弗渊一顿,“……你们不是吗?”

    “不是。从来就不是。”

    孟弗渊手掌一下搭上了方向盘,手指紧扣,似乎如此才能不让一时间翻涌而复杂情绪的外泄,“那你们……”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哑了两分。

    陈清雾身体往后靠去,疲惫地叹声气。

    放在以前,她绝对不会觉得孟弗渊是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

    但她可能太缺,太缺一个家长阵营的知情人,所以这一刻选择了实话实说:“他从来不喜欢我,我们怎么可能在一起呢。”

    孟弗渊不是很敢茍同这个判断,但清雾这样说,或许是有她自己的立场和判断。

    “你知道我研究生毕业做的那只杯子,我送给祁然了吧。”

    花与雾。

    当然知道。

    孟弗渊“嗯”了一声。

    “有个民艺理论家叫柳宗悦,他说,器物有被制作出来的前半生,和被使用的后半生。在祁然那里,那只杯子的后半生被封存了。我每次去他房间,看到展架上的杯子,都会很难过,因为杯子就是用来喝水的啊——你能理解吗?”

    感情也是同样,应当被“使用”,而非上供。

    孟弗渊沉默不语。

    他不敢说“我能”。

    陈清雾擡手捂住脸,“……你们不要再来问我了,我不欠他一句交代。我已经跟他把话说清楚了。”

    孟弗渊听见她声音变得潮湿。

    他不敢回头去看。

    或许正是因为她那么难过,他不敢回头去看。

    孟祁然从未上场,并不等于他就可以顺势上场。

    因为她的注视从来就只为祁然一个人。

    她的难过也是如此。

    天已经黑了。

    车厢里寂静得像在无风的山谷。

    思绪纷乱,来不及一一整理。

    他听见压抑的哽咽,往后视镜里看去,却只看见她垂落的长发,挡住了所有表情。

    陈清雾忽然听见引擎发动的声音。

    随即车子启动。

    她擡头往前看了一眼,“……去哪里?”

    孟弗渊没有回答她的话。

    那沉默的背影,有种无言的冷峻。

    陈清雾也没再问。

    随便吧。

    车朝着更荒僻的远郊开去,沿路灯火都变得稀疏。

    似乎开了半小时,车终于停下。

    他们停在了一座桥下,河边是破碎石滩,沿河长出了茂盛的芦苇丛。

    孟弗渊下了车,往后走了一步,拉开后座车门。

    陈清雾擡眼。

    他戴着尾戒的那只手递了过来,“下来吹吹风就没那么难过了。”

    “……真的吗?”

    “嗯。”

    他试过无数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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