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傍晚的时候,陆青崖领着林媚去营房。
食堂里收拾布置过了,好几张桌子拼在一起,留在中队的战士围坐在一块儿。年末,明天又是新年,食堂里菜色都比平常更丰富些。
除了林媚,还有一些家属也过来探亲,他们这些带了家属的都坐在了一桌。
中队立了规矩,在部队里不能喝酒,就开了雪碧可乐,以饮料代酒。
陆青崖作为队长,一桌一桌敬过去慰问,把场子搞得很热闹。
吃过饭,部队的礼堂里放电影,大家都簇拥着过去。
夜里降了温,风有些凉。
陆青崖挽着林媚的手穿过操场,刻意和前面涌去礼堂的战士们拉开了一点距离。
“冷不冷?”
林媚摇头。
刚吃过饭,整个人身上都是热烘烘的。她想到九年前的那个新年,也是跟陆青崖一起度过的,在度假村的四星级酒店里,大家喝酒打牌闹哄哄的。中途她跟陆青崖单独出去,开了老远的车,到很安静的湖堤上去看雪。
铜湖市维度低,冬天最冷的时候也有十来度,终年见不到雪,除非往西边的雪山上去。
林媚多少觉得有点可惜,新年的时候,还是要下一点雪更有气氛。
脚下踏着草,窸窣作响。
他们步子放得很慢,没人说话。
这一刻的寂静和黑暗都特别美好。
到了礼堂,一推开门,明亮的灯火和喧闹的笑声一起涌来。
礼堂里没放电影,关逸阳已经领着大家玩开了。
游戏特意针对带了家属的,一个比划一个猜词,错了就得做俯卧撑。
林媚一看形势不对,悄声问陆青崖,“要不我们还是逃?”
然而关逸阳眼尖,已经看见他俩了,高声道:“陆队,你跟嫂子是不是得发挥带头作用?”
起哄声和掌声之中,林媚被推上了讲台。
关逸阳亮出来了第一个词,是“牝鸡司晨”。
林媚抓瞎了,想了半天,乱七八糟地比划了一通。
陆青崖:“闻鸡起舞?”
林媚大喜,没想到他能认出来她比划的“鸡”,赶紧比了一个“二“,又使劲点了点头,意思是第二个字对了。
陆青崖:“鸡……鸡鸣狗盗?”
林媚赶紧摆手。
“鸡犬不宁。”
“鹤立鸡群。”
“呆若木鸡。”
……
大家齐声嚷道:“陆队!别挣扎了!做吧!”
陆青崖回头看了一眼关逸阳写在题板上的字,挑眉,“这你出的题?”
关逸阳:“怎么样?陆队,我有文化吧?这字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读?我教你啊……”
陆青崖走过去,伸手臂勾住他肩膀,“关排长,我问你,这个词你怎么比划,你比划我看看?”
关逸阳笑嘻嘻,“陆队,威胁我没用,愿赌服输。”
陆青崖不是输不起的人,解了身上外套递给林媚,就势往地上一撑,问道:“做几个?”
虞川这时候忽说:“咱们平时训练什么没经历过,俯卧撑没劲吧。”
关逸阳:“川儿,你有什么想法?”
虞川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提出一个方案:男方躺在地上,家属坐在小腿上。家属嘴里衔着一根巧克力棒,男方得在完成一分钟70个仰卧起坐的同时,顺利咬断超过三分之二的巧克力棒。
一阵怪叫。
关逸阳朝虞川比了一个大拇指,“川儿,上道啊!会玩的!”
他看向陆青崖,“陆队,敢不敢接受这个挑战?”
陆青崖低头看向林媚,低声问:“你觉得行吗?不行就算了,只要我说了,他们不敢闹。”
林媚没被这么闹过,分外的不好意思,脸都有些热。今天是迎新年的日子,又在陆青崖的出场,她不想矫情破坏气氛,便小声说:“……试试吧。”
很快,陆青崖在地上躺下,林媚衔着巧克力棒坐下去,压住他的腿。为了方便,她头发扎起来梳成了马尾。
关逸阳:“准备好了吗?”
陆青崖十指交叉垫在脑后,“行了,计时吧。”
关逸阳一掐秒表:“开始!”
大家纷纷开始帮忙数数:“一、二、三……”
陆青崖动作十分迅速,一起就落,但一点不着急去咬巧克力。
“四十,四十一……”
起来的时候,他脸上带着笑,温热的呼吸就拂在她脸上。有好几次,她以为陆青崖要去咬,不由自主地主动地往前凑了凑。
然而陆青崖都是虚晃一招。
“六十,六十一……”
报数声越来越大,声浪快把礼堂的天花板都掀翻。
陆青崖几次凑近却不张口,摆明了就是故意调戏。林媚脸颊到脖颈都红成一片,然而随着大家的报数,也不知不觉提起了心脏。
“六十八,六十九!”
陆青崖猛一下凑近。
只离半寸,就要碰上她的嘴唇,那根巧克力棒,几乎是被他整个咬下。
“七十!”
掌声欢呼声四起,关逸阳大声喊道:“还有四秒,陆队,快快!”
“不做了。”陆青崖目光牢牢地定在林媚脸上,几下嚼断了巧克力棒,“……给你们其他人留点儿超越的空间。”
他朝着林媚伸出手,待她握住,和她一块儿站了起来,手臂虚虚地搭着肩膀,一揽,往台下走,“你们年轻人闹,我跟你们嫂子歇会儿。”
观众席靠边的地方,两人找位置坐下。
陆青崖转头看她,脸上挂着笑,“脸红成这样?”
林媚擡手碰了碰,烫得吓人,“……你刚才是不是故意的?”
“我故意什么了?”陆青崖笑一声,“……不是没把握么,这是战术思维,我们讲究一击必中。”
林媚翻他一眼,“听你胡扯。”
顿了顿,陆青崖问:“这巧克力棒怎么有股红酒味?”
“就是红酒味的。”
“是么……”陆青崖盯着她的嘴唇,“我再尝尝?”
林媚赶紧往旁边躲。
陆青崖大掌一伸,按住她后脑勺,低声地说:“没人看,他们在闹呢。”
低下头,借着前面椅背的遮挡,含住她的唇。
没敢亲太久,林媚伸手使劲把他推开了。
陆青崖笑了笑,把目光投向前方,又一对夫妻正在接受挑战,大家起哄计时。
都是苦中作乐。
往年逢年过节,他也都是在这儿度过的,队里无论如何得有人轮值,他是主动轮值最多的。
这些,是他眷念而熟悉的一切。
陆青崖挽住林媚的手,“……陪我出去走走吧。”
舞台下,正在和大家一块儿计时的虞川,忽觉得口袋里手机一响。摸出看了一眼,赶紧拨开人群往安静地方走去。
半分钟后,他跑到了门口。
陈珂站在路灯下,正在看他们大门上的招牌,看得分外认真,好像那是什么特别值得研究的东西一样。
虞川挠了挠头,喊她,“……陈珂。”
虞川带着刚刚在医院值晚班的陈珂进了礼堂,一时间,正在喧闹的大伙儿都停了下来,齐齐看向两人。
虞川不自觉地离陈珂远了半步,介绍道:“这是陈珂,是……”
姚旭:“我见过!是陈老师的堂妹!”
虞川:“……”
大家本来想闹一闹的,也都不敢闹了。
关逸阳无奈地敲了一下姚旭脑袋,“姚旭同志,你太会坏事儿了!”
姚旭莫名,摸摸脑袋,嘟囔:“我……我没说错啊。”
打断了游戏又继续开始。
虞川带着陈珂在前排坐下,拿了些零食过来递给她。
陈珂解下围巾,笑说:“我一会儿再吃——这儿有洗手间吗?”
“有,侧门出去,走廊走到头——我带你去。”
“不用,你坐着吧,我很快就回来了。”
看陈珂离开了,有几人凑上前来,围着虞川坐下,让他好好交代。
虞川无奈,拼命澄清。
台上台下一样的热闹,正这时候,陆青崖和林媚也回来了,笑问:“聊什么呢?”
姚旭:“陈老师的堂妹过来看望咱们了。”
有人笑说:“她不是来看咱们,是来看川儿!”
陆青崖看向虞川,笑问:“哦?川儿,这就是你的情况?”
虞川撇撇嘴,“你们别瞎说,我跟她就是朋友。”
“朋友?那这个朋友交得也值啊!陈小姐不是护士吗?肯定认识很多漂亮的小护士,让她给你介绍!”
虞川蹙眉,“你们别起哄了,我有喜欢的人了!”
话音刚落,他擡眼一看,发现陈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大家赶紧散了,继续去围观舞台上的下一对。
陈珂在虞川身旁坐下,从旁边空座位堆的零食里拿了粒巧克力,低垂着头,手指捏着那塑料包装,窸窸窣窣的响,神情有些寥落。
虞川看着她。
陈珂刚来还是高兴的,现在心情似乎有点儿低落。
为什么突然就变了?
他目光环视一圈,看见了前面人群中紧靠在一起的陆青崖和林媚。
是因为……看见了他俩?
虞川抿了抿唇,心脏不可抑止地往下沉去。
陈珂没待多久就准备走了。
虞川把她送去门口,折返回来,却没再回礼堂。脱了外套,搁在草地上,绕着跑道,跑圈。
礼堂里活动还在继续,陆青崖嘱咐李昊接管纪律,自己带着林媚先行离开。
一出门,就瞧见昏暗之中,操场上一道快速移动的黑影。
陆青崖顿住脚步,眯眼看了会儿,高声喊道:“川儿!今天还训练什么!”
虞川:“你别管我!”
语气有点儿冲。
陆青崖愣了一下。
这小子,吃枪药了?
陆青崖没多问,嘱咐他早些回去休息,就和林媚离开了。
新年的街上灯火通明,节日的气氛分外浓郁。
靠近铜湖花园的一处商业街附近,林媚喊了停车,在陆青崖的目光中看过去,“我们从这儿走回去,好不好?”
林媚的手揣在陆青崖的外套口袋里,两个人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
有买花的小姑娘凑上来,陆青崖也特给面子地买了一支。
蔫了吧唧的玫瑰,劣质的塑料包装,一支要20块,林媚觉得不值,但也还是开心,捏在手里凑到鼻前嗅了嗅。
忽听陆青崖问:“想没想过怎么拍婚纱照?”
林媚愣了一下,擡眼去看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穿军装,你穿婚纱,来我们部队拍,怎么样?”陆青擡手,碰了碰她还在发烫的脸颊,“等天气暖和的时候。”
“不着急呀,”林媚晃了晃手上的戒指,“我又不会跑。”
陆青崖笑了笑,把她的手攥得更紧,目光隔着流光溢彩的建筑和重重夜色往北看。
那是他们来的方向,铜湖市武警机动中队驻防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