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夏漓和晏斯时一同回了楚城。
坐飞机,落地江城,霍济衷已经安排好了车子去接。
车先送夏漓回家,夏漓叫司机开到XX花园小区。
“嗯。我妈等不及,过户完成就马上搬进去了。”
姜虹和夏建阳特意赶在过年之前搬了新家。
房子他们早早就在看了,最初原本是打算买期房,后来去一个建成三年的小区看了几套二手房,姜虹渐渐有了就买二手的打算——期房交房要等,装修完毕还要通风放置至少三个月以上,搬进去时已不知猴年马月。
现在买下来的这套带装修,原业主家里人生了重病,急着出手凑医药费。
姜虹去看过好几次,对朝向和户型都很满意,那偏于简约的装修风格,也很得她的心意。
唯一的问题是,房子有120平方米,三室两厅,比原本计划的多出了20平方米。
夏漓找个周末回楚城一趟,也去看过那房子,条件确实不错,就叫他们直接定下来。
首付她出一部分,他们自己出一部分也就足够了。无非后续还款压力稍微大一点,但以后不用租房,省下的房租也就填了这部分空缺。
之后花了一个月时间办贷款,去房管局过户,差不多一月初,拿到了房本。
姜虹一刻也等不及了,风风火火地开始搬家,准备赶在过年之前一切落停,这样就能在新家过年——
假如夏漓要带男朋友回家吃饭,也不至于太寒酸。
晏斯时跟着下了车,去后方帮忙提下行李箱。
夏漓抽出拉杆握在手里,问晏斯时:“初四来我家里吃饭?”
2018年的农历新年很晚,2月15日是除夕,初四是2月19日,晏斯时的生日。
“明天……”夏漓似是这才反应过来,“哎呀,太忙都忘记了,我没给你准备礼物怎么办。”
“礼物不重要。”晏斯时擡手摸了她脑袋一把,“明天上午我来接你。九点?十点?”
“王琛也回楚城了,明天中午我们一起跟他吃个饭?”“他一个人吗?”
车里,司机见两人似乎有要聊下去的意思,两度欲言又止,还是落下车窗提醒一句,说门口有电子眼,车不能停得太久。
晏斯时伸臂,拥住夏漓,低头说道:“明天见。”
“明天见。”
她总觉得他们每一次暂别的拥抱,都有种依依不舍的缱绻。
新家已让姜虹布置得井井有条。
门口新贴了春联,屋内电视柜旁放了一盆年橘,茶几上果盘里水果与零食琳琅满目。
姜虹喜不自胜地领着夏漓在各个房间参观,最后,停在了朝南的一间次卧,“这是你的房间,特意叫你爸买了书柜和书桌,你所有的书都给你搬过来了。”
房间面积不算大,但整洁明亮,衣柜、书柜和书桌等一色家具都是白色。
“四件套也给你买了套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我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还专门买新的做什么。”
姜虹笑笑,“毕竟终于有了我们自己的家。”
夏漓不知道为什么眼眶一热。
小学跟爷爷奶奶同住,初中来楚城住出租房,高中先住宿舍后住那只有几个平方米的单间公寓……
这样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是她学生时期最梦寐以求的东西。
姜虹“哦”了一声,想起什么,走过去打开了书柜下方的柜子,从里头搬出一个铁皮盒子,“上了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没敢给你扔掉。”
夏漓一怔,接过那铁盒。
姜虹就让她先休息,她去准备晚饭。
夏漓晃一晃铁盒,听见里头的东西碰撞的声音。
应当是大二以后,就没再打开过,她早已不记得钥匙丢在哪儿了。
翻箱倒柜一番,以前的东西搬过来之后,全都不在原来的位置,更找不到钥匙。
夏漓放弃了,去找夏建阳求助。
夏建阳找了把梅花起子,直接卸掉锁扣片螺丝,将其拆了下来。
夏漓打开铁盒。
那里面的东西,带一股封存已久的尘涩气息。
回忆扑面而来。
隔日清晨,夏漓洗漱之后简单化了个妆,手机上收到晏斯时的消息,下楼前跟姜虹打声招呼,说今天要出去,中饭和晚饭都会在外面吃。
姜虹有点紧张,郑重地叮嘱道:“晚上必须回来啊。”
“……知道啦。”
走到小区门口时,晏斯时的车也正好开过来。
停稳以后,夏漓拉开车门——
虽已有预期,但看见副驾上那样一束黑色包装的玫瑰时,仍克制不住地心头一颤。
她抱起花束坐下,扣了安全带再去嗅闻。
这花从外层到内层,是深红到浅粉的渐变,花型复古,每一朵都又大又饱满,像是油画的质地。
她忍不住问,“是什么品种?”
晏斯时说,应该是厄瓜多尔的DtyRose,翻译成灰蔷薇或者脏玫瑰。
在楚城这样一个小地方,要买这样进口的玫瑰,想一想都得费时费力。
他的心意比花更衿贵。
夏漓转头看他,笑问:“那次你去机场接我,带了一束粉色玫瑰。你说,我送戴老师花只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呢?”
车已经驶出去,晏斯时轻打方向盘转弯,“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我想听你说。”
“我怕送其他的花你会误会,认为我对你没有朋友之外的心思。”
一般不是送玫瑰才会误会吗?
夏漓忍不住笑。
又觉得他的逻辑其实无懈可击。
距离高中已经过去多年了,老城区的天星街变化不大,倒是开发区新修一座万达广场。
与王琛约在万达的一家餐厅。
他们到得较早,先逛了逛,待快要到十一点,王琛说到了。
两人去了那餐厅,先找位置坐下。
他们坐的这位置能看见店门口,十一点一分不早一分不晚,王琛出现了。
夏漓笑着朝门口挥挥手,“王琛!”
王琛闻声看来,也挥挥手走了过来,在他们对面坐下。
他和夏漓记忆中的印象相比,好像变化不大,且经过这么多年,那种Nerd的气质越发明显。
夏漓笑问:“需要我提醒你一下我是谁吗?”
王琛推推眼镜,仔细打量,“夏漓?”
夏漓转头笑着跟晏斯时吐槽,“……他居然是疑问语气。”
王琛说:“变漂亮了,跟我记忆中稍微有点偏差。
夏漓说:“当你是在夸我了。”
王琛看向晏斯时,“你不是说要带女朋友吗?你女朋友呢?”
空气一静。
王琛眼睛睁大,终于恍然大悟,一拍额头,“……原来如此。”
夏漓笑出声。
王琛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几分感叹道:“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服务员递上菜单,一边点菜,夏漓一边问王琛的近况。
“没什么特别的。”王琛说,“实验室、公寓两点一线。”
晏斯时说:“三年能毕业吗?”
王琛:“……你以为人人都能像你。那是PhD,不是一个什么随随便便的学位。研究一直进展不顺利,现在这进度,五年能毕业就不错了——话说,你怎么不继续读书了啊?”
夏漓发现他对这个问题相当执着。
晏斯时说:“很无聊。不想读了。”
王琛不很信这个理由,“你居然会厌学?”
夏漓却相信这应该是晏斯时的真心话。
当一个人生活只剩下念书的时候,大抵真的会觉得念书是一件很无聊的事。
晏斯时说:“早点毕业回国。我这边虚位以待。”
王琛说:“什么意思?”
夏漓说:“他在和朋友创业,做人工智能。”
王琛说:“我学的不是人工智能,是……”
晏斯时接了他的话,“脑神经科学。正好和我们需求对口。”
王琛像是莫名来了动力:“行吧。我一定争取三年毕业。”
这顿饭,王琛基本都在跟他们两人聊人工智能,聊国内的高新产业。
夏漓不得不感叹,他真是一如既往的清新脱俗:真就对她与晏斯时恋爱的事一点八卦的兴趣都没有。
吃完饭,王琛便先回去了,说下午得陪老妈去爬山。
临走时特意嘱咐晏斯时:多联系啊,可不能下次吃饭又要过这么多年。
夏漓在一旁笑不可遏。
夏漓和晏斯时下午看了一场电影。
日本剧情片,温吞的鸡汤,拍得很一般,但因为是情人节,片子又挂了东野圭吾的名头,上座率很是不错。
荧幕上光影明灭,他们时常走神,在黑暗中接吻,分享爆米花的甜味。
吃过晚饭,时间尚早,夏漓提议不如去尚智书店逛逛。
一路堵车地开到老城区,结果到那儿一看,书店已经歇业打烊了,要初六才会开门。
夏漓笑说:“怎么这么不巧啊。”
倒也不觉得特别遗憾,大抵只要跟晏斯时在一起,哪怕浪费时间都有意义。
夏漓两手揣在外套口袋里,靠入晏斯时怀中,将额头抵在他胸口,“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她穿一件白色羽绒服,内搭的是羊绒半身裙和靴子,整个人都暖烘烘的,带着清甜的香气。
晏斯时伸手半拥住她,问她要不要去夜市逛逛。
她摇摇头,“……去你那里吧。”
晏斯时顿了一瞬,说“好”。
开去晏斯时住处的路上,车厢里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微妙,让夏漓不知不觉地呼吸紧张,说话都有点心不在焉。
十五分钟左右便开到了。
停了车,晏斯时提醒夏漓,前面储物格里有礼物。
夏漓将其按开,里面有只黑色的礼品袋。
下了车,她拉开后座车门,抱上那束花,提着礼品袋,跟着晏斯时进了屋。
那复古风格的装修,夜里亮了灯,有种咖啡馆一样的幽静。
夏漓喜欢棕色皮质沙发旁的那盏玻璃落地灯,灯罩像是垂落的铃兰花。
晏斯时叫她稍坐,自己转身去了厨房,拿了瓶纯净水过来。
他们脱下的外套挂在了玄关的衣帽架上,此时晏斯时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衣袖微微推起,露出小臂。
她顺着他的腕骨,一路看到他轻捏着水瓶的手指,片刻,接过水瓶,放在茶几上,随即将他的手指一捉,说:“给你看看我准备的礼物?”
“不是说忘了。”
“骗你的啦。”夏漓笑着,暂且松开他的手,转身,将手探入自己的包里。
晏斯时在她身旁坐下,就看见她难得的几分扭捏,随即像是下定决心,才将包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一只黑色绒布小袋,松解了抽绳,往掌心一倒,落下两枚银色对戒。
她看他一眼,似是不好意思,急忙合拢掌心。
晏斯时却将她手指掰开,拈起那枚男式的,干脆利落地套上了中指。
夏漓盯住他的动作。
他这双手真是极其适合佩戴银戒,映衬之下指骨分明,一种禁欲之感。
她戴上了那枚女式的,“……是不是有点俗。”
“怎么会。”
晏斯时捉住她的手,她借着灯光,偏转角度去看,两枚对戒反射同样的光。
擡眼,晏斯时正在看她,就这样一下撞进他漂亮而总有几分清冷感的眼睛里。
分明也不是第一次对视,却还是叫她心脏突跳,想到了那一年圣诞节,英语老师放他们出去看雪,在走廊里,她转头时无意间与他目光相撞。
那种怦然的感觉她能记一辈子。
晏斯时擡起手,捏捏她的耳垂,随即手掌按住在她颈侧,稍稍擡起她的脸,垂眸吻下去。她手臂环住他的后颈,不自觉便倾付所有热情回应。
有什么沿着毛衣下沿探入,微凉触感挨上腰际,让她不由自主地呼吸一紧,本能地将身体挨向他。
晏斯时尚不能自如地单手解开搭扣,尝试两次都失败,听见她轻声笑了一下,他咬了一下她唇以作警告。
第三次终于成功。
覆笼时夏漓呼吸都是一滞。
他的吻温柔却不失强势,与他手上的动作一致。
空气好似在静静燃烧。
就在这时,夏漓包里的手机响了。
“……”
她想无视,然而那振动有些不屈不挠,不得已只能稍稍推开,手指将包扒拉过来,拿出手机看一眼,姜虹打来的,她按了免提,扔在一旁。
姜虹:“漓漓,还不回来啊。”
“……快回来了。”
“早点回来。天气预报说晚点要下雪了。”
“……好。”
“一定要回来啊。”姜虹有些支吾,“……毕竟你们只是在谈朋友,也没订婚,在外面过夜不好,叫男方家长知道了,要说闲话的……”
“……”夏漓赶紧拿起手机将免提关掉了,耳根一瞬红透,“好啦我知道啦。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我等你……”
“您别等我!我带了钥匙的……”
“好好好不等你。”
电话挂断以后,夏漓有些生无所恋,尤其晏斯时还忍不住笑了一声。
晏斯时说:“我送你回去。”
“……你认真的吗?”
“当然。”
夏漓真没从他脸上看出开玩笑的意思。
她也知道他这个人其实比较少跟人开玩笑。
她隐隐有些不服气,撑住沙发起身,紧跟着分坐在他膝头,凑近亲他一下,“认真的吗?”
他依然说:“当然。”
黑色毛衣衬得他肤色冷白,似清霜薄雪,那双眼睛也是如此。
好像他永远镇定,永远不会失控。
夏漓再度凑近,看着他的眼睛,却是虚晃一枪,微微低头,一下吻在他的喉结上。
听见他闷而轻声地“唔”了一声。
夏漓不再说话,借着一鼓作气的胆色,脸埋在他的颈侧,手往下探。
他倏然伸手,捉住了她的手,阻止。
“……我要生气了。”她轻声说。
他便松了手。
挨上时,夏漓一惊,蓦地擡头,而晏斯时已然别过了脑袋。
他原本薄而白皙的皮肤,耳后已是一片泛红。
夏漓笑起来,“……你应该去当演员。”
晏斯时不作声。
夏漓试探着再进一步,他仍然想要阻止,但大抵真的怕她生气,所以她挣一下就挣开了。
灯光是泛黄的暖,好似让空气也热了两分,那金属扣被轻轻按开的声响,清脆地像是投了一粒暴烈的火种。
夏漓看见晏斯时头往沙发靠背仰去,擡起手臂搭在额头上,微微抿住了唇。
她将额头往他肩头一靠。
实则不敢看,连睁眼都不敢。
热度已让她整个人不知所措,像是接受了什么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挑战。
她只好胡乱发挥。
直到听见晏斯时轻轻叹了一声,好似无奈。
随即,他捉住了她的手,开始引导。
夏漓嗅到晏斯时毛衣领口有淡淡的香气,擡眼,看见他仍在泛红的耳垂,情不自禁地凑近去挨了一下。
“……”
晏斯时不得不伸手,掰过她的脑袋,吻住她。
没有人说话。
晏斯时下巴靠在她肩上,呼吸急促而凌乱,许久仍未平息。
夏漓不敢动,她不确定方才时间过去了多久。
只觉得缺氧到心肺都有种爆裂开的感觉。
晏斯时气息稍复,单手拥着她,稍稍坐直身体,拿过了茶几上木质的纸巾盒。
他帮她擦手的时候,她一直看着别处。
晏斯时近乎无奈地说了一句:“满意了?”她笑了一声,这才别过目光看他。
整理之后,晏斯时将她抱在怀里,不再出声。
气氛有种如水的静谧。
不知道过去多久,晏斯时亲一下她的脸颊,说:“我送你回去。”
“……”
晏斯时轻声一笑,认真地解释:“我不能还没去你家吃过饭,就给你妈妈留下坏印象。”
他这句话的语气实则很郑重。
就像他对待其他任何他认定的原则的态度。
夏漓终于点头。
又黏糊了半小时,他们出门。
夏漓这种时候尤其嫌弃楚城太小,车开得再慢,一转眼却就已经到了小区门口。
踩着那临停的时限,晏斯时探过身吻她。或许因为似在倒计时,这个吻有种末日般的尽兴与不尽兴。
夏漓下了车,抱着花束,退后两步,同晏斯时挥手。
车窗落下,晏斯时看着她,似要她先进去。
夏漓走两步又回头看一眼,进小区门时最后举高手臂挥了一下,“你快回去啦!”
家里,姜虹还没睡,正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夏漓进门时有些尴尬。
姜虹说:“……回来啦。我剪个指甲就去睡觉。”
“嗯……”
夏漓放了东西,先去洗澡。
浴室里热气蒸腾,她之前分明已经洗过手,这时候还觉得那触感隐约残留,忍不住胡思乱想,为以后的自己担心……那真的可以吗?
洗完澡,夏漓倒了杯水,回自己卧室躺下。
想起礼物还没拆,又爬起来将袋子拿了过来。
晏斯时送给她的礼物好像总要双份。
一份是贵重,一份是心意。
贵重的那份是一对宝石耳钉,造型是两只猫,两只的形态不同,猫眼处镶着绿宝石。
另外那份是巴掌大的翻页书,应当是晏斯时亲手画的。
快速翻起来,就是连帧的动画,一个小猫玩毛线团的简单场景。
最后那页写了一句话:
有时候觉得你像鱼,有时候又觉得像猫。
落款依然是“晏”。
夏漓趴在床上,开心地翻了好几遍。
给晏斯时的“晚安”,已经收到回复: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