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将昨天晚上那个精力充沛的幼稚鬼给彻底按到海里,再踹上几脚让她永沉大西洋。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一喝醉酒精神就会非常高亢,看见谁都觉得非常顺眼,甚至过分的时候会抓住个人对他又亲又抱又摸又撒娇,最可怕的是,隔天醒来我还能记得非常清楚。
是的,我对卡尔霍克利又亲又抱又摸还又撒娇,最后还挂在人家身上睡着了。
头痛地坐在甲板餐桌椅子上,满脸疲惫地看着早餐,身边是仆人来去添置东西。他们用银质的茶壶给我们添茶水,一点都不好奇原来的女主人跑到哪里去。
卡尔穿着细条纹布料的西服跟深色宽脚裤,他用茶勺搅拌一下茶杯,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觉得自己素颜外加黑眼圈的脸有什么好看的,没有力气维持所谓的餐桌礼仪,跟男人一样直接靠着椅背,手撑着下巴两眼无神。
“下次别喝那么多酒。”卡尔温和地笑着嘱咐我,然后喝一口茶,完全没有昨天晚上跑去三等舱交谊厅抓人的愤怒。
“哦。”我没精神地回答。
“我有些事想跟你说。”他将茶杯搁到桌子上,接着手一横放在扶手上,可以看得出他内心没有外表那么轻松,手指都是僵硬的。
我用勺子搅动着放在桌子上的茶杯,精神涣散地低垂着眼看着瓷器杯,早晨的阳光全撒在里面,我忍不住想将它们捞起来吃。宿醉过后我会一直精神萎靡,并且肌肉酸痛。我不在意地等了一会,才发现卡尔还在犹豫,他似乎对想说的话酝酿了很久,结果因为太久了反而都不敢倒出来。
等我终于考虑好不喝茶,准备再起身去闲逛来摆脱这种颓废的精神状态时,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点无法压抑的颤抖,感觉就跟赌徒在进行最后一把豪赌砸下全部筹码,而且那筹码都是借来的狂热感一样。
“我们在一起。”连尾音都是抖的,他竭力压制激动,可还是让这句话变调了。
我一时没有回过神,继续拿着银勺子发呆。
“我说,你跟我在一起。”卡尔认真而严肃地说,甚至表情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虔诚,让我想起西方婚礼上新郎官在宣誓前的样子。
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这货要我做他的情妇都说了不止八百遍,这是每天都来重复一遍的节奏?
“我知道你是孤儿,没有钱也没有家庭,甚至你连姓氏都没有。”卡尔一点都不知道这种说话方式会得罪光所有人,不过他本性就是这个鬼样子,我一点都不计较。我看到他连自己小指上没有戒指这点都忘记了,手还习惯地去摸着那个地方,这让我不自觉地看一眼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面那枚戒指还戴着。
“这很麻烦,艾米丽,你想不起自己父母是谁吗?”他可能是思考过这个问题很多次,所以在跟我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带出那种很难解决的困扰,连眉头都皱上去,这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更下垂。
“每个人总会有几件麻烦事伴随终身,我想这个地方我没有父母。”就算有这具身体的父母,那也不是我的,我父母在一百年后,并且他们活得很好,我非常确定。
“好吧,我知道你不会有,不然你不会连自己的姓氏都想不起来。”卡尔身体前倾,他看着我,似乎想更加接近我一样。
这种说话方式……我真想为他的情商抚额,就算面对的是你看不起的人,你也不能老是往别人的弱处戳。难怪你破产破得那么潇洒,这种性格要不是有个好爹不被人欺负惨才怪。
他又停顿一下,跟平时不同,今天早上他一直吞吞吐吐的,话都说不利索。可是眼睛里血丝很明显,连眼眶都熬红了,比我这个喝醉好不容易才酒醒的人看起来还要疲惫。虽然他的精神很亢奋,我看得出来他很兴奋,好像做出什么影响国际大事的决定,这让他跃跃欲试无法自拔。
“你可以使用我的姓,霍克利。”卡尔一脸郑重,眼里没有任何嬉笑的成分,而是一种严肃的凝重感,让他面无表情得很有威慑力。
我拿着勺子,上面是一勺盛满晨光的茶水,就这样怪异地看着他,无法立刻搞清楚他话里的那种严肃性。
“艾米丽霍克利。”他喃喃自语,仿佛在嘴里念了无数次,顺利得不可思议,没有任何滞涩感。在我还没有出声前,他再次说:“艾米丽霍克利。”这个名字仿佛是一种神恩赐给他的魔力,让他略带忧郁的眼角舒展开来,眼睛里的血丝也不再吓人,而是泛上温柔的愉悦光芒。他的表情竟然比从窗外滑进来的阳光还要温暖,唇角的微笑比任何毛头小子都要显得有活力而欣喜。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我不觉得加上个姓就值得他这么开心。动作缓慢地将勺子放到嘴里,将那口全是阳光的茶饮料吞下去,接着总算是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想干什么?”
他状态根本不正常,很不正常。
卡尔嘴角的微笑不变,没有迟疑地说:“我想清楚了,不用三个月,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很疯狂,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疯狂的决定,我想这是这辈子做大的冒险,这次冒险会让我付出很多代价,可是……。”他声音低下去,类似慵懒的低语,连目光都是缱倦起来。“……你值得。”
手里的银勺子骤然摔落到茶杯里,我终于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是又不敢相信,他所谓的决定是我所想的那个。不死心地重复问他,“你的意思是……”
“我们会在一起。”他语调轻松起来,带着点不常见的调皮味道,不正面回答我,还记得加上日期,“永远。”
我从来没有觉得永远这个词这么吓人,不理解地看着他,这才过一晚他就彻底大变样了?
“我会给你一切,女人所需要的任何东西。”卡尔从椅子上站起来,条纹西服在他身上很服帖,他将手放在桌子上,眼神坚定地看着我。
我在他的目光里看到了无所顾及的感情,露丝的话在我脑海里回放着——他爱你。
这个男人爱着你。
不可思议,这种结论来得太快,快到我无法相信。我看着他拉开椅子往外走,那种单纯的喜悦逐渐变得深沉,眼底的温柔被一层冷硬的阴险所取代,他边拉扯自己的袖口边说:“我去解决一些事情,可能会有些小麻烦。对了,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我让人发电报先给你准备好。”
不要用船上珍贵的无线电报来发这种无聊的事情,我一点都不希望去想象下船后还跟他在一起的画面。可是看到他擅自决定好,并且不容任何人反驳的模样,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去确定他话里真正的意思。
见他很快就要消失的背影,我脱口就问:“露丝呢?你们不是要订婚。”
卡尔听到我的声音,他站在门边一会,沉默得让人心惊。然后我看他回头,露出一个笑容,这是个充满自信而希望的微笑,眼里的温情与嘴里的答案呈现出一种截然相反的效果,他冷酷地回答,“不会有订婚礼,就算有,也不会是布克特家。”
我终于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要命的认真。
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就走,消失在门那边,我安静了一段时间,才伸手去摸摸自己的喉咙,紧张让我几乎呼吸失常。
深呼吸几下,我端起茶杯,茶杯里的光线一直在摇晃。最后没有办法地重新将茶杯搁到桌上,用手揉一下太阳穴,嘴里忍不住念叨一下,“艾米丽霍克利?”
念完才发现挺顺口的,忍不住低声笑起来,嘴角都扭曲得不像样。“不是吧,那傻瓜不会现在就跑去解除婚约,然后真打算娶我吧。”他不是黑心商人吗?根本不像他的风格。
我怎么觉得,这事有点玩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