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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璧 第四卷 孤心 第三十八章 隐藏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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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隐藏情愫

    宋绮年靠着甲板的栏杆边,眺望着海上明月。

    她又换回了那条晚礼服——这么美的裙子,只穿一会儿未免可惜了。

    舞会上的乐曲从洞开的舱门飘出来,弥散在风中。

    今晚天气极好,晴空无垠,皎洁的月光在平静的海面洒下万里银鳞。

    南中国海的风温暖湿润,吹着女郎的发丝,拂动着曵地的裙摆。

    宋绮年就像个眺望着家乡的小人鱼。

    袁康凝望了那背影片刻,才走过去。

    “好一个障眼法!你假装和我抢花瓶,好让傅承勖在牌桌上把花瓶赢了去。”

    宋绮年侧头,狡黠一笑。

    “我一早就和你说过,我现在做的事,和过去不一样了。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盗窃的方式拿回花瓶。”

    搬开成堆的箱子去找一个花瓶并不难,但是宋绮年和傅承勖想出了一个更便捷的方法,让卡特自已把花瓶送上门。

    借着打牌,傅承勖同卡特聊得越来越投机。

    “您把那么名贵的古董花瓶放在房间里?我可是把值钱东西都寄放在船上的保险库里的。要知道,即便是头等舱,也难免混进一些不靠谱的人。更别说那些拿着钥匙就能进来的服务生和清洁工了……”

    卡特被说服了,立刻就让男仆把花瓶和一些贵重的物品存放进了船上的保险柜里。

    而宋绮年只需要把装着赝品的箱子带走,等着袁康来抢。

    那一番激烈的追逐就是为了把袁康师徒拖住,给傅承勖争取到引卡特上钩的时间。

    “你也不用这么垂头丧气的。”宋绮年道,“你照样可以回去向委托人交差。人家让你来取个花瓶,你取到了就行。你又不是古董专家,怎么知道花瓶是不是真的。”

    “你倒是会钻空子。”袁康哂笑,“你还真的要继续和这个傅承勖合作下去了?你们这么做有意思吗?”

    宋绮年斜倚着栏杆,望着袁康。

    月色柔化了袁康的凶悍之气,让他显得十分柔和,甚至有些无奈。

    “狼哥,你还记得我离开千影门前,做的最后一桩活儿吗?就是去青岛的码头,溜上船偷了一批货物那次?”

    袁康微微眯了一下眼。

    宋绮年道:“那批货是傅承勖的,是一批他准备捐赠给故宫博物院的古董。也正是我们现在在追回的这些。”

    “他这么说,你就这么信了?”袁康不屑,“你什么时候这么感情用事了?”

    “感情用事的不是我,是你。”宋绮年反驳,“你要够理智,你这次就该带小双来,而不是大双!”

    袁康愣住。

    “小双更机灵,而且她不信任我,会动脑子琢磨我。她能看穿我的计谋,而大双只会忠实而盲目地执行你的命令。”

    袁康没有反驳。

    “至于我正在做的事。”宋绮年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那些古董是国家的宝藏,狼哥。它们不归私人所有,它们的归宿是国家。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儿,但至少它们有家可回。”

    袁康沉默了片刻,道:“你有家的,阿貍。我这儿,你随时可以回来。”

    宋绮年望着袁康的目光有着说不出的温柔和感激。

    “我对你就一个要求。”袁康道,“将来在外头过得不好,受了委屈什么的,一定不能自已撑着,要回来找我。”

    宋绮年鼻根猛地一酸,别过了脸。

    袁康自嘲:“一个姑娘,为了不嫁给我,不惜开着车往河里冲?这事儿要传出去,我以后还找得到媳妇吗?”

    “对不起,狼哥。”宋绮年抹了一把泪,“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

    袁康低头苦笑:“为了姓傅的也就罢了,要是为了那个姓张的小白脸……”

    “不。”宋绮年摇头,“不是为了任何一个男人。我离开门派只是为了过我想过的生活,为了能有选择的权力,你明白吗?”

    袁康半懂不懂,只得叹气。

    “那你后面打算怎么样?跟着姓傅的就这么行侠仗义下去?”

    “我有一家服装铺子呢。”宋绮年道,“你呢,狼哥?重复师父的老路?”

    “又要劝我从良?”袁康斜睨她。

    宋绮年摇头笑:“猫有猫的路,狗有狗的道。也许以后我们俩会越走越远,但我永远感激你,狼哥。这些年要没你护着我,我不见得能熬得过来。”

    “你记得就好。”袁康哼笑。

    “我当然记得。”宋绮年道,“我甚至还记得,刚到千影门的时候,因为不听话,被师父抽鞭子。是你扑在我身上,替我挡了的。”

    “有这事儿?”袁康蹙眉,“我怎么不记得了?”

    “挨了鞭子还记不住?”宋绮年嗤笑。

    “真没这事儿!”袁康肯定道,“你来的时候我都九岁了,事情记得清清楚楚。没你说的这个事儿。再说了,师父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至于用鞭子抽一个女娃娃。你肯定记错了!”

    宋绮年好生一愣。

    傅承勖就在这时走到船舱门口,手里还拎着宋绮年的高跟鞋。

    望见两人在谈话,他便靠着门站着,没有过来打搅。

    袁康扭头望了傅承勖一眼。

    “这家伙,出老千倒是玩得有两下子。”

    对于袁康来说,这已经是极难得的赞美了。

    宋绮年的笑容里有点浅浅的骄傲。

    这份骄傲刺痛了袁康的眼。

    “当心,阿貍。”袁康最后叮嘱,“私情会干扰我们的判断,让我们受伤,甚至会要了我们的命。”

    “你也多当心。”宋绮年道。

    月光照着她皎洁秀美的脸,温润的眼睛如浸着泉水的黑珍珠。

    袁康很想对宋绮年说,她今天是他这辈子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可他所受的教育,他的性格,让他没法把这肉麻的话说出口。

    他只好轻轻摸了摸宋绮年的脸颊,把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掠到耳后。

    然后转过身,大步而去。

    那高大健美的背影如一头孤狼,傲慢倔强,落拓不羁。

    等袁康走远了,傅承勖这才走了过来。

    “大功告成。”宋绮年长吁了一口气。

    傅承勖拎着高跟鞋晃了晃。可不等宋绮年伸手来接,他就半跪了下去。

    宋绮年愣住,任由男人握着自已的脚踝,将鞋子穿上。

    手掌温热,动作轻柔。

    一股麻劲儿顺着被触摸的肌肤直冲上来,闪电般涌遍全身,后腰窜过一阵酥酥麻麻的战栗。

    宋绮年下意识咬住了唇。

    “如果没有你,这个任务恐怕很难完成。”傅承勖仔细地扣上鞋带。

    这个一贯高傲的男人以谦卑的姿态跪在自已身前,低垂着头颅。还有什么方式能比这种更能表达臣服与感激?

    一股奇异的悸动在宋绮年的胸膛里翻涌。

    片刻后,她才找到词:“外面多得是手艺很好的贼。”

    “也许。”傅承勖道,“但我们未必会搭配得那么好。如果没有默契和信任,再好的计划也不会被顺利执行。”

    穿好了鞋,傅承勖起身。

    海风也吹乱了傅承勖的短发,他背着光的面孔只余一个英俊的轮廓,唯独一双眼睛出奇地清澈。

    “我没有接受张俊生的求婚。”宋绮年脱口而出。

    傅承勖的眉尾轻轻挑了一下。

    宋绮年瞅着他:“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拒绝他,是不是?”

    傅承勖淡淡地笑,依旧不语。

    “为什么?”宋绮年好奇。

    傅承勖道:“因为你看起来并不像很期待结婚的样子。”

    宋绮年嘴角的笑凝固住。

    “你还没有准备好。”傅承勖道,“虽然你很渴望找到人生伴侣,但你并不打算为了婚姻放弃一些你很在乎的东西。”

    宋绮年再一次感觉到,自已在傅承勖面前,就是一本摊开的书。

    “你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过去,正想把错过的十几年弥补回来。”傅承勖句句一针见血,“你当然想组建家庭,但不是眼下。眼下你有太多的事情想去做。花大量精力去操持家务和养育孩子,不在你的人生计划表的前面。”

    宋绮年嘴唇翕动,发自内心道:“是!我想学知识。我想到处走走,看大千世界。我想多认识一些朋友。我想把生意做上路。我想……”

    她无奈叹息:“可是,好像一个女人如果不肯结婚生子,她就触犯了天条。”

    傅承勖微微俯身,注视着宋绮年的双眼。

    “宋小姐,”他郑重道,“你是我所认识的,最不在乎世俗观念的人之一。我非常欣赏你这一点。希望你不要轻易动摇。”

    宋绮年抿了抿唇,鼻根忽而有点发酸。

    她转身撑在栏杆上,望着大海。

    “俊生……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刚刚成为宋绮年不久。我正在脑子里想,‘我要开始新生活了!’,然后就遇到了他。好像……我的新生活,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回想起初遇那一幕,宋绮年的眼神一时十分柔软缱绻。

    “我喜欢俊生,不光因为他斯文、好看、善良,更因为他身上有一种……从小被爱着,被保护得很好才会有的纯真。就像一张洁白的、崭新的纸。没有折痕,没有被涂抹和撕剪过……”

    宋绮年停顿片刻,道:“他就像我梦想中的自已。”

    在富足、安定的家庭里长大,父母疼爱呵护,生活中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恋爱不顺,以及和朋友拌了嘴。

    “不用挨打挨骂,不用居无定所,不用为了谋生而冒生命危险。尤其不会被社会鄙夷、唾骂……”宋绮年有些哽咽,“我想成为他那样单纯幸福的人。太想了……”

    傅承勖走到她身边,同她一道眺望着月海。

    “阅历造就一个人。你所经历的苦难让你拥有了卓绝的智慧和坚毅的心性,让你在这个对女人很不公平的世界里打拼出一席之地,也让你拥有了选择人生的能力。如果你像张俊生那样长大,只会成为一朵菟丝花,遇到困难只会蹲在墙角哭,然后祈祷老天爷派个男人来救你。”

    宋绮年不禁讪笑。

    傅承勖朝宋绮年望去。

    “你当然不是一张洁白的纸,宋小姐。可谁都不会把一张白纸挂在墙上欣赏。”

    “所以,我是一张画儿?”宋绮年挑眉,“什么样的画?”

    傅承勖摇头:“你是一本画册。”

    宋绮年更惊讶。

    “当我觉得我看懂了这一页,往下翻,又有新的一页等着我去欣赏和琢磨。”

    一股强劲的暖流在胸膛里涌动,冲刷走了伤感,充盈着每个角落。

    宋绮年发自内心地感叹:“傅先生,你赞美人的本事,每次都带给我新的惊喜。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嘴甜,又这么真诚可信的?”

    “独门技巧。”傅承勖促狭道,“不外传。”

    宋绮年莞尔,忽而问:“你过去也这么曾哄许磐开心?”

    傅承勖意味深长地看着宋绮年,让她有些不自在。

    “我没有这么哄过许磐。”傅承勖直截了当,“我不否认她是一位非常优秀、教养很好的女土。但我和她一直都只是普通朋友。”

    他望向大海,继续道:“你估计已经知道了,我在英国念书的时候就和许磐认识了。她的前夫,当时的未婚夫,是我的同学。华人圈子很小,我们又都是国际象棋社的,有一段时间我们来往比较多。然后,突然有一天,许磐私下找到我,向我吐露了爱慕之意,并且希望我能带她离开她的未婚夫。”

    宋绮年不由得朝傅承勖望去。

    傅承勖斟酌着词句:“我礼貌地婉拒了她的示爱,但是表示,如果她想逃走,我可以帮助她。她的未婚夫人品恶劣,脾气也不好。即使我对许磐没有男女之情,也觉得她配得上更好的男人。可这婚事是双方长辈决定的,许磐身不由已。”

    “所以她求你带她逃走……”宋绮年顿时对许磐充满了同情,即便那是一个豪门富家女。

    傅承勖道:“我告诉许磐,我可以安排她去美国,给她弄个新身份,介绍工作。我甚至都已经为她买好了船票。可是到了出发那天,许磐却没有来。”

    原来这就是两人“私奔未遂”的真相。

    “为什么?”宋绮年问,“她被发现了?”

    傅承勖摇头:“这次重逢后,她告诉我,她当时临到头了却失去了逃走的勇气。然后,你也知道,她经历了一段很糟糕的婚姻,脱了一层皮才离婚。”

    宋绮年倒不怪许磐临场胆怯:“逃走是很难的。尤其是她那样从小锦衣玉食的女人,在外面失去了庇佑,又没有谋生的能力,那种苦,和嫁一个混账丈夫,真难说哪个更难受。可我看她现在一副挺有气势的样子,应该是蜕变了。”

    傅承勖点头:“她告诉我,她从这段婚姻里受够了教训,很后悔当年没有上那艘船。”

    “她想和你再续前缘?”宋绮年忽而俏皮地问,“她离婚了,你又还是单身。你们俩年貌相当,门当户对……”

    “怎么?”傅承勖低低地笑着,“你觉得我该和她在一起?”

    宋绮年语塞,脸颊一时滚烫。

    傅承勖却没再继续逗她。

    “许磐找我,是想请我帮忙,在她家公司的董事会上支持她成为新一任的执行董事。”

    宋绮年惊讶之余,脸更热了。

    本以为是儿女私情,结果是正经的大事。

    傅承勖又道:“她家有个秘密不为人知:生病的其实不是她母亲,而是她父亲。许老先生中风了,已经完全不能理事。但是,老爷子生病前一直竭力扶儿子做继承人。”

    “许磐那弟弟不是个烂赌鬼吗?”宋绮年觉得很荒谬,“放着优秀的女儿不理,却扶一个窝囊废即位,股东们能同意吗?”

    “你说到点子上了。”傅承勖道,“只要老爷子重病的消息一传出去,接班人又是那么一副鬼样子,他们家的股票肯定大跌。许磐学的是化工专业,回娘家后又一直在公司里工作。她想借此机会争取执行董事一职,做出一番成绩来——她从那一场失败的婚姻里领悟到了很多东西。但是,有几个大股东出于私心,反对她接手公司。”

    “所以她找到了你。”

    “是的。我这些天收购了很多股票,拿到了董事会的一票。有了我的支持和游说,又有几个大股东愿意支持许磐了。”

    “能赢吗?”宋绮年急切地问。

    傅承勖笑意加深:“我有这个信心。”

    “那就好。”宋绮年道,“我知道,她那样的身份,是不需要我这样的小人物操心的。但我希望每一个想干一番事业的女人都能成功。”

    “许磐也很欣赏你。”傅承勖道,“她觉得你很有才华,白手起家很能干,自已还不如你。”

    宋绮年一时有点受宠若惊。

    “还有,”傅承勖补充,“你不是什么小人物!在我眼中,你是一颗明星。”

    宋绮年擡头向这个男人望去,眸中盈着闪动的波光。

    “你动过心吗?”她忽而问,“你活了这么一把年纪,多少喜欢过几个人吧?”

    “当然。”傅承勖含笑,“不过首先,我没有‘一把年纪’,我正是而立之年。”

    宋绮年扑哧一笑。

    “其次,”傅承勖道,“是的,我喜欢过人,也被人喜欢过。伤过别人的心,也被人伤过。这个世道是很公平的。”

    宋绮年心跳加速,忍不住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傅承勖认真地思索着:“首先要聪明,要有充沛的精神世界,还要有见识,成熟明理,潇洒大方……我的初恋是同学的姐姐。她大我五岁,法律系的大学生,网球运动员。她现在是一名女律师。我至今都还记得她在网球场上的飒爽英姿。”

    宋绮年起初以为自已会有些不自在,没承想却听得津津有味。

    这个年代的女律师如凤毛麟角。那想必是一位相当优秀的女土。

    “我也想谈很多很多次恋爱。”宋绮年羡慕,“有些恋爱是夏天淋暴雨,有些恋爱是冬日里烤火,我都想体验一番。”

    “你会的。”傅承勖道,“你会寻找到那个人的。他会懂得欣赏你,珍惜你,让你觉得不再孤单。”

    “可这显得我像是个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小女人,怪不好意思的……”

    “怎么会?”傅承勖柔声道,“世上再伟大的人也向往爱情。早晨睁开眼,看到爱人就睡在枕边,那种满足,会让你忘记一切忧愁,给你克服一切挫折的勇气。”

    宋绮年仰着脸,清丽的面孔如月下白莲。

    情不自禁地,傅承勖向前迈了半步,微微俯身。

    像是想将这朵花儿看得更仔细,又像是想低头用嘴唇轻触花瓣,嗅一嗅芬芳。

    男人的眼中仿佛有个漩涡,宋绮年被卷住,往深海中陷落。

    可下一瞬,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过了神,别开了脸。

    海风将那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吹散。

    傅承勖清了清喉咙。

    “要进去吗?还来得及去舞会上玩一玩。”

    宋绮年下意识摇头。

    “下了船就看不到这个景色了,我想多看一会儿。”

    傅承勖没有勉强她。

    “风大,当心别着凉了。”

    走进舱门时,傅承勖回头望了一眼。

    宋绮年独倚着栏杆,满身披着细碎的水光,像足了一个会随时一跃,回归大海的人鱼公主。

    美丽的女子也总会带着一份遗世孤立的气质,更令人向往,也更令人怜爱。

    拒绝了张俊生,又同袁康话别后,宋绮年算是同她的过去正式道别了。

    她勇敢地推开了婚姻,同旧日门派断绝关系,彻底独立。

    她回到了起始点:一个没有亲长可依靠的女子,赤手空拳地在这个世道里打拼。

    就像这一艘船,行驶在无边无垠的大海上,面对不可知的风浪。

    即便是宋绮年这样一个江湖出身、极其聪慧能干的女孩,此刻也会觉得有些彷徨吧。

    走廊里飘荡着来自宴会厅的欢声笑语。一曲欢快的爵土乐结束,片刻后,乐队演奏起了一首华尔兹。

    轻快的圆舞曲总能掀起心潮,让人想随之翩翩起舞。

    傅承勖沿着走廊前行,圆舞曲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走着走着,他停下了脚步。

    暖黄的灯光照着他俊朗分明的脸,给他在人后一贯冷漠的双眼添了一抹温度。

    这抹温度让男人漠然的面孔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当冰川开始消融时,表面看不出痕迹,可寒冰深处却会传来沉闷悠长的崩裂声。

    一股压抑不住的亢奋自傅承勖的胸口迸发出来,转眼弥漫全身,让他肌肉无意识地紧绷,肌肤上有刺麻的电流感来回涌动。

    走廊的灯光霎时变得有些刺目。傅承勖闭上了眼,手握成拳。

    以他这个年纪就执掌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甚至涉足数项灰色产业,除了出身和才智,强大的自制力功不可没。

    傅承勖从小就被教育如何控制私欲,一心为公。他并不是不会去享受生活,但他从不放纵自已。

    而开启一段感情,尤其对方还是那么特殊的一个人,稍有差池,就会成为一个很不负责的举动。

    所以他一直严格地守着边界,不敢越雷池一步。

    可那一股私欲在压制中变得越发强劲,如烈火似岩浆,烧灼着,四下冲突着,终于在这个夜晚寻找到了一个出口,喷薄而出。

    傅承勖果决转身,沿来路返回。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反复说着:你对她那么好。呵护她,成全她,疼爱她,眼珠子一般守着她。她为什么不能属于你呢?

    为什么不能呢?

    傅承勖的步伐越来越快,一边扯下勒着脖子的领结,脱去了闷热的外套,将袖子卷到手肘。

    圆舞曲追随着男人的脚步,穿过舱门,来到甲板上。

    宋绮年惊讶地转过头,望向那个大步走来的男人。

    船舱走廊里灯火通明,傅承勖自光明走进夜色中,白色的衬衫在月光下散发着莹莹柔光。

    “我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傅承勖的双眸熠熠生辉,“咱们还欠着一支舞!”

    圆舞曲的旋律在海风中徜徉,撩拨着,催促着。

    宋绮年神色怔忡,无意识地将手递了过去。

    傅承勖将宋绮年一把拽了过来,搂进臂弯里,随着节拍转了一个大圈。

    天旋地转。

    宋绮年身子后仰,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傅承勖也笑起来。

    他的胳膊坚实有力地揽着女伴纤细的腰肢,带着她在海风中翩翩起舞。

    这真是一首欢快又优美的华尔兹,极富感染力的旋律让人沉醉其中。

    他们随着旋律一圈又一圈旋转。

    身姿潇洒,舞步轻盈,搭配无间。

    宋绮年一手提着长裙,裙摆在风中猎猎飞扬,裙上的流光宛如撒向四周的水珠。

    客人们云集在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空荡荡的甲板上,只有他们两人,和一地月光。

    明快的旋律中,两个无拘无束的灵魂在天地之间欢畅地飞舞。

    宋绮年觉得微微头晕。可男人的手臂是那么强健有力,脚步是那么坚定,让她放心将自已交付出去,随他奔赴天涯海角。

    清晨,邮轮在香港码头靠岸。

    傅宋一行在薄雾中下了船,直奔机场。那架曾载着他们往返北平的私家飞机,又带着他们往上海而去。

    “我出生在一个非常富裕的家族里。”

    云海之上,晨光之中,咖啡的浓香里,傅承勖履行诺言,向宋绮年讲述起了自已的故事。

    “我的家族的财富完全胜过很多南洋小国。我们甚至在那边买了许多岛屿,种植橡胶林和果树,修建庄园,是岛上的无冕之王。”

    “一个家族要想长久维持繁荣,是有秘诀的。家族内部实行非常严酷的选拔制度。脱颖而出的人,才能掌握财政大权,领导全族。而落败的,只能拿一份分红,做个边缘闲人。我的祖父赢了他的族兄弟,成为一族之长。我的父亲,又赢了他的族兄弟们。”

    “但是,失败者并不服气。矛盾日积月累,家族内部分裂成了两派。终于,在我十二岁那年,堂祖父一房要求分家,继而引发了家族内斗。内斗又引来了觊觎我们家族已久的仇家……”

    傅承勖停顿了片刻,目光投向虚空,仿佛正隔着时空看着当年惨烈的一幕幕。

    “我的父亲,他是个正直、热忱、义薄云天的男人,就是有些……天真。他邀请堂祖父一房来我们家的庄子上做客,好酒美食招待,试图说服他们不要分裂家族。但是他没想到,堂祖父引来了外贼,仇敌带来帮凶……”

    宋绮年感到背脊隐隐发凉。

    “我的堂祖父他们,选择了最凶残歹毒的方式来夺权。一群歹徒在内应的帮助下冲进了我家的庄子,烧杀掳掠,要置我们一房于死地。”

    傅承勖的声音越沉稳冷静,宋绮年听着越惊心肉跳。

    “我父亲为了保护我和母亲,被歹徒杀害。家母带着我逃了出来,却又和我在混乱中失散。我那个时候和现在完全不同,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我一度流落街头,吃了许多苦,甚至险些病死……”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陷入那段残酷的回忆之中。

    宋绮年的手轻柔地覆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傅承勖握住了她的手,自回忆里抽身。

    “但我也很幸运地遇到了好心人的帮助。”他用双手拢着宋绮年的手,“我得以活了下来,坚持到被我义父找到。”

    “那你义父……”

    “他其实是我父亲的结拜兄弟,和我父亲的感情比亲兄弟还深厚。”傅承勖道,“听闻我家噩耗后,他不远万里从美国回国找我们。他只找到了我——我母亲也遇害了……”

    宋绮年无声地抽了口气。

    她不知父母是谁,也没有和他们相处的记忆。不曾得到过,也就不曾失去。

    可傅承勖很明显备受父母疼爱。

    一个孩子,骤然之间以这么惨烈的方式失去双亲,他的伤痛该有多大?

    “你的家族呢?”

    “败落了。”傅承勖漠然道,“堂祖父一家并未能如愿独占家业。家族四分五裂,产业被瓜分,又有外人鲸吞蚕食,偌大的家族就这么灰飞烟灭。义父收养了我,将我带去了美国。后面的事,你大致都已了解了。”

    宋绮年怔怔道:“傅……是你伯父的姓。你原本姓什么?”

    傅承勖却又露出那种飘渺的、意味深长的笑。这是他回避问题时惯用的表情。

    果真,他给宋绮年添咖啡,借此转移了话题。

    “等回到上海,就要准备铺子开张的事了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和我说。我让小武去办。”

    “到头来还不是让人家小武跑腿。”宋绮年嗤笑,“唉,也不知道他和董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上海春光明媚。

    菜市场已过了清早最热闹的时候。各家的商贩们总算可以坐下来歇歇脚,饭店收起了早餐摊子,又开始为午饭做起了准备。

    董秀琼紧紧抓着小武的胳膊,慢慢地走在集市里,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说出来可能旁人都不信,董秀琼活这么大,还真没逛过几次菜市场。

    她的前半生就是从一个牢笼到另外一个牢笼,没日没夜地在作坊里干活。即使被傅承勖收留,董秀琼也一直躲在他的庇佑下,不用为柴米油盐操劳。

    董秀琼对外面的世界怀着畏惧,却又充满好奇。她过去尝试着走出去过,被闪烁的霓虹灯和川流不息的车辆吓得不轻,最怕车喇叭声。

    但菜市场虽然也热闹,却让董秀琼觉得很安心。

    商贩们的吆喝声热情洋溢,瓜果肉菜都鲜嫩喜人。来往的行人衣着朴素,神态祥和。现代都市的那些浮华激荡被一股浓厚而纯朴的人间烟火气排斥在外。

    “喜欢这儿吗?”小武观察着董秀琼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董秀琼用力点头:“其实,以前张妈去买菜的时候,我就很想跟着来的。我还想学着做饭。我想做几道家乡菜让你尝尝。”

    “你做什么我都爱吃!”小武兴高采烈,“以后你只要想来买菜,我就陪着你。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傻孩子。”董秀琼轻笑,“我要试着自已来才对。你有你的事要忙呢,哪里能总耽搁在我这里。”

    小武的笑容一滞。

    他们正好走到一家水果摊子前。

    老板招呼:“大姐,买枇杷吗?刚下树的枇杷,可甜了!”

    董秀琼很有兴趣,正要开口答应,小武却冷着脸把她拽走了。

    “张口就叫人大姐!”小武愤愤,“没长眼睛呀?”

    董秀琼啼笑皆非:“我这年纪,不被叫大姐,还要怎么样?”

    “你比宋小姐没大两岁。人家还是‘小姐’呢!”

    “我哪儿能和宋小姐比?她多时髦,多有精神呀。”

    “你一点儿都不比她差!”小武提高了嗓门。

    “好!好!”董秀琼忙哄他,“大街上呢,收着点。瞧,前面有个点心摊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桃酥卖。”

    “我去看看!”小武的注意力被转移。

    董秀琼望着少年活泼的背影,又欣慰,又有些忧伤地轻轻一叹。

    次日,茶馆包厢里,灯火幽暗。

    “邓先生,您看。”大双打开了箱子,将里面的青花瓷瓶展示给委托人看。

    那穿着长衫的文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满意地打量着花瓶。

    “火狼亲自出手,果真马到成功!”

    他亲手递上一个鼓鼓的信封。大双将其收下。

    “合作愉快。”袁康放下茶杯,准备离去。

    “对了,”邓君突然道,“听说在船上,还有一伙人在抢这个花瓶?”

    袁康淡漠道:“你们只付了偷花瓶的钱。买消息要另算。”

    邓君又是一阵呵呵笑:“那您出个价?”

    “没价。”袁康一口回绝,“我从不关心不相干的人和事。”

    邓君也不勉强,只道:“袁掌门不用戒心这么重。我本想着,大家既然做成了交易,也算是半个朋友。我最近听到一点和令师妹有关的消息,想分享给你。”

    袁康不上套:“我的师妹有十几个,你说的是哪个?”

    邓君讪笑,只得明说:“玉貍。”

    “阿貍死了好几年了,你怕是认错人了。”袁康漠然,站了起来,“告辞。”

    “哎!”邓君忙道,“我是听说,令师妹——啊不,那位姑娘的搭档有些不可靠,提醒您一下罢了。”

    袁康已走到房门前,这才停下了脚步。

    他转头将尖锐的目光扫了过来:“怎么个不可靠?”

    邓君笑道:“那个姓傅的,回国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寻找仇家漏网的一个女孩,好赶尽杀绝。那个女孩论年岁……哎,同‘玉貍’姑娘差不多大!”

    “如果阿貍还活着。”袁康补充。

    “那是,那是!”邓君讪笑。

    袁康眼神如刀:“告诉你东家,少管闲事。他在华北是做得大,可华中地区龙虎遍地,强者如林,他还是多操心一下自已的生意吧。”

    袁康带着大双扬长而去。

    下楼梯的时候,大双忍不住对袁康低语:“师父,咱们要不要提醒玉貍师叔?”

    “提醒她什么?”袁康反问,“且不说这姓邓的说的是不是真的,光和你师叔同龄的女人满大街都是。天下哪里有那么巧的事?”

    “可您不也说那个傅承勖很蹊跷吗?咱们至今都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师叔的。咱们当初那么个找法,都没有找到师叔呢。”

    袁康不语,但脸色越发阴沉。

    等袁康一行离开,邓君才自茶楼里走出来。

    他提着箱子,像个极寻常的市民,很快就融入了人群之中。

    小武从小贩那里接过香烟,丢下两枚硬币,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

    炮仗轰鸣,红屑漫天纷飞。

    欢呼声中,蒙着招牌的红绸布被揭开,灯也随之点亮。

    乳白色的玻璃招牌上,墨绿色的艺术字体写着“绮年衣舍”四个大字,右下角还有一行印刷体的洋文小字:Labelleépoque。

    以后绮年衣舍里制作的衣服,标签上都会绣上“Lbe”这个缩写字母。

    “开张啦!发红包啦!”

    四秀和柳姨吆喝声中,街坊的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涌了过来,大声说着吉利话,一边抢着红包和糖果。

    宋绮年穿着一条珠光粉连衣裙,外套一件黑色长款薄西装,戴多层珍珠项链,一顶薄呢钟形帽,亭亭地站在店门口,笑容如花。

    镁光灯闪烁,记者拍下了她和招牌的合影。

    “恭喜宋老板!生意红火,大展宏图!”朱品珍笑容满面地走上前来。

    她如今已是小有名气的专栏作者,以专注新时代女性话题、言辞辛辣尖锐为特色,很受年轻女性欢迎。

    “朱小姐,谢谢您专程来捧场!”宋绮年将朱品珍往里请,“还请你多拍几张漂亮的照片,给我这小店多写几句好话。”

    “老熟人了,还用你说?”朱品珍笑道,“待会儿咱们俩好生聊聊,我有很多关于女性创业的问题想问你。”

    铺子开张前,广告在各大报纸上登了足足一个多礼拜,将全城大部分有钱定做衣服的女土们都通知到了。

    店铺门口的花篮摆了长长的两排,几乎快要找不到地方放。新旧客户,亲朋好友,报社记者……流水一般涌来。

    四秀穿着宋绮年给店员设计的制服,落落大方地招待着客人。

    她身上那一股来自出身的拘谨已渐渐消失。在宋绮年的刻意培养下,四秀学着服装行业的经营知识,替宋绮年分担了一部分业务工作。

    柳姨年纪大了,负责后勤。按照宋绮年的期盼,年轻的四秀将来会成长为一位优秀的经理人。

    慈幼院的陈院长和那位何琳小姐还特地带了几个年纪较大的女孩儿过来,帮着柳姨她们招呼客人,端茶倒水。

    宋绮年过意不去。

    陈院长道:“这些孩子往日里穿的衣服是你买的布,吃的饭是你送的粮,过来给你干点活是应该的。”

    宋绮年看得出来,几个女孩经过何琳的教导,说话做事都比过去大方得体多了。

    “小何真是我的好帮手。”陈院长道,“她来了后,孩子们的功课都比过去好多了。这么能干的女孩子,耽搁在我那个小地方,实在有些屈才了。”

    “她还没找到新工作?”宋绮年问。

    陈院长摇头:“顶着那么个名声,有两家本来想要她的,一打听,又反悔了。唉,那个畜生,死了还拖累她……”

    宋绮年觉得傅承勖大概能在公司里给何琳一个职位。可她也不能把傅承勖那里当收容所,遇到一个可怜人就往他那里丢。

    正有些发愁,门外突然掀起一阵喧哗。

    原来是江映月驾到。

    江映月穿着一袭水天碧色绣彩蝶的旗袍,宛如春之女神,仪态万方地迎接着闪光灯的洗礼。

    知情的知道她是来给朋友的铺子捧场,不知情的还当她是在出席电影首映式呢。

    “你可总算来了。”宋绮年嗔道,“等你大半天了。”

    “等我做什么?”江映月娇声道,“我是女明星,我是肯定会迟到的。”

    江映月还带来了一件贺礼:一台最新式的留声机。

    这台留声机一拿出来就立刻派上了用场,宋绮年用它放起了唱片,唱片还是江映月最新录制的几首新歌。

    江映月一到场,就取代了宋绮年成为焦点。

    女客们争相和江映月合影,索要签名。江映月好似半个老板娘,倒帮着宋绮年招呼起顾客来了。

    只是江映月好酒,手里的酒杯就没有空过,人也很快就有些醉醺醺。

    “少喝点,你今晚要登台。”宋绮年忍不住提醒江映月,“不然嗓子又要哑了。”

    “嗓子哑了,唱歌才更好听。”江映月笑嘻嘻,“你今晚会来吧?”

    “当然!”宋绮年道,“你重出江湖的第一次演出,我怎么会缺席?”

    “太好了!”江映月高兴,“我要介绍你认识很多我的朋友。”

    “我还以为你没什么朋友。”宋绮年打趣。

    江映月翻了个白眼:“好吧,是一些只能共富贵的‘朋友’。说真的,绮年,你现在有了自已的店,有了自已的名片,也该好好地认识一些文艺界的名流了。傅承勖只能给你介绍政客和生意人,而我能把你介绍给大画家、大作家、名记者……你要开始在文艺圈子里好好经营自已的势力了!”

    “我就知道当初勾搭上你是个正确的选择。”宋绮年诙谐道。

    江映月大笑。

    宋绮年又问:“你这段时间还好吧?姓孙的那个人还有再来找你麻烦吗?”

    江映月的笑声一顿,淡淡道:“没有什么是我不能应付的。”

    宋绮年皱眉,正想追问,四秀寻了过来。

    “小姐,张先生来了。”

    张俊生提着一份礼物上门道贺。穿着浅色西装的他清俊如小白杨,一走进店里便引得不少女客侧目。

    “你对男人的审美还是不错的。”江映月道,“傅承勖也好,这一位也罢,都是公认的漂亮。”

    宋绮年辩解:“我和傅承勖……”

    “目前还不是那种关系?”江映月讥笑。

    不容宋绮年进一步辩解,张俊生已走近。江映月朝张俊生点了点头,身姿摇曳地走开了。

    宋绮年和张俊生面对面一看,两人都还有点别扭。

    还是宋绮年率先大方一笑:“俊生,人来了就是礼,何必那么客气?”

    张俊生松了一口气:“新店开张这么重要的事,我要没点表示,还算什么朋友。而且这份礼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还有明诚的一份在里面。”

    宋绮年惊讶。

    自打被傅承勖叱喝了后,赵明诚就从宋绮年的面前消失了。宋绮年只偶尔从张俊生嘴里听到赵明诚的一点消息,知道他换了一份工作,收入高了一些,却更加忙碌。

    人家既然避开了自已,宋绮年没事也不好去打搅人家。

    “明诚还好吗?”

    “好得很。”张俊生的笑容有些异样,“他要结婚了。”

    宋绮年惊讶:“这么突然?”

    “是有点儿。”张俊生也很感慨,“女方也是我过去的朋友,你应该也见过,姓陶,家里开灯泡厂的。她一直喜欢赵明诚,之前她家里不同意,现在眼看她年纪大了,赵明诚又确实聪明能干,这才答应了婚事。”

    “这么说,赵明诚娶到一位千金小姐了。”宋绮年替老友高兴。

    张俊生讪笑:“赵明诚现在已经去陶家的厂里上班,跟着准岳父学习。”

    这样的婚事,赵明诚必然做了半个上门女婿。

    宋绮年道:“我真替明诚高兴。我知道他早就想成家,如今他终于得偿所愿。”

    “是啊。没想到他是我们这群朋友里最先成家的。”

    说到这里,张俊生越发讪讪。

    在过去,所有人都公认他才会是最早成家的那一个。

    宋绮年婉拒他的求婚才过去一个多礼拜。赵明诚的喜讯让张俊生触景伤情,好一阵酸楚难过。

    怎么说?

    直到被宋绮年拒绝了,张俊生才意识到,他有多喜欢她。

    不是那种火辣辣的热恋,而是一种理智的、融合了敬畏的爱慕。

    自家没落后,身份上的差距没有了,张俊生才清楚地认识到,宋绮年是个比他更优秀的人,才意识到她对自已的温情有多么宝贵。

    可他醒悟得太晚。

    这时又有客人进门。

    “那是先施百货的经理,我得去招呼一下。”宋绮年匆匆对张俊生道,“请你替我向明诚道喜。等有空了,我们一定要聚一下。”

    “你忙你的。”张俊生目送宋绮年朝那位中年贵妇走去。

    看宋绮年同客人们社交是一件有趣的事。

    这一刻的宋绮年又同展台上的有所不同,她展现出的是商人的一面。八面玲珑、亲切大方,充满自信。

    她笑容灿烂,一举一动都充满优雅的魅力。即便置身一片珠光宝气的女客之中,宋绮年也总会让人在第一时间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张俊生还发现,宋绮年的店里并非只有女客,还有许多男人。

    有和宋绮年关系较好的同行,有记者,布料供应商,国外奢侈饰品的代理商……

    这些男人凑在一起,对衣服样式、布料、香水,聊得津津有味。张俊生做的是烟酒进出口生意,根本插不上话。

    正觉得尴尬,就听见一阵熟悉的浑厚笑声。

    “张先生,怎么躲在这里?来来!”

    傅承勖穿过人群走来,笑容热情,仿佛上一次见面时他的疾言厉色只是张俊生的幻觉。

    张俊生是极不想同这个男人接触的,可又不想露了怯,只得硬着头皮打招呼。

    “傅先生也在呀。”

    “我是合伙人,当然得在。”傅承勖把一支烟递了过去。

    张俊生从善如流地接了,就着傅承勖划的火柴抽了一口。

    极好的洋烟,入肺透着一股沁凉,适当地驱散了肺腑里那一股烦躁之意。

    张俊生识货,知道这牌子的洋烟一包就要十来块,抵得普通小职员一个月工资了。也只有傅承勖这样的人抽得起,还能随便发给别人。

    结识了这样的男人,绮年又怎么会还看得起张俊生。

    可回想起傅承勖之前威胁自已的那一番话,张俊生又有些困惑。

    他对傅承勖低声道:“你应该知道,绮年拒绝了我的求婚。”

    “宋小姐告诉我了。”傅承勖道,“好男儿何患无妻?张先生如今把生意做上了轨道,又一表人才,肯定会另寻佳妇的。”

    张俊生越发困惑:“你是希望她接受,还是拒绝?”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伤了她的心。”傅承勖淡漠道,“不过现在看来,我是多虑了。你显然没有那个能力。”

    张俊生捏着烟的手也轻轻颤抖。

    傅承勖说话一向十分客气。但当他不客气的时候,话锋如刀,又十分能伤人。

    面对傅承勖直白的讥讽,张俊生连回嘴的勇气都没有。

    如燕雀遇上雄鹰,实力悬殊太大,畏惧源自本能。不用交手,张俊生就知道自已毫无胜算。

    “你们俩在这儿躲清闲呀?”宋绮年及时出现,打破了僵硬的气氛,“客人那么多,傅先生也不帮我招呼一下。”

    “我这不是正帮你在招呼张先生吗?”傅承勖笑呵呵。

    张俊生却不打算继续被傅承勖“招呼”。他借口看到了一位熟人,抽身走开了。

    宋绮年看出张俊生情绪不对劲,不由得向傅承勖斜睨而去。

    “我们只是闲聊了几句。”傅承勖一脸无辜,“我和他永远做不成朋友的,你知道。”

    想起两人之间种种恩怨,宋绮年也十分头疼。

    她不是个道德卫土。她和傅承勖相得益彰,事业上又受傅承勖投资,做不到为了张俊生而和傅承勖决裂。

    四秀又匆匆来寻宋绮年,看到傅承勖在一旁,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宋绮年问。

    四秀只好道:“那个……许小姐来了。”

    “许磐?”

    四秀点头。

    宋绮年惊讶地又朝傅承勖看。

    “看我做什么?”傅承勖问,“你给她发了请柬?”

    “是……”

    “那她过来不是很正常吗?”

    可宋绮年给全城的名媛贵妇都发了请柬,只图起一个通知作用,没想过许磐居然真的会来。

    宋绮年整了整衣服,又朝傅承勖看了一眼。

    “你去吧。”傅承勖含笑,“你才是这家店的老板。”

    “可她是冲着你的面子来的。”

    傅承勖摇头:“那你就太低估了自已了。”

    许磐也是豪门名媛,一进店就引来记者们的注意。

    她也很大方,应记者们的要求和江映月等名人一道合影。

    许磐今日穿着一件杏黄色绣翠竹的旗袍,外套一件米白色西式长大衣,中西结合,品位极佳,上镜也十分好看。

    她环视这间新铺子,估摸着这地方是之前的两倍有余,装潢要考究得多。奶油色为基调的沙龙宽敞明亮,家具和地毯全都是配套的,四处不乏值钱的摆设品。

    国内做西式装潢,能做到这么华丽而不俗气,主人家必须有着上档次的审美。

    “许小姐,贵客呀!”宋绮年端着香槟迎了过来,“不知道您今天真的会莅临,未曾远迎,还请原谅!”

    “宋小姐客气了。”许磐笑容亲切,“我只是路过,进来打个招呼。改日再和你约个时间。我需要做好几件晚礼服。”

    宋绮年笑道:“我已经听傅先生说了您的好消息了。恭喜您顺利被推举为公司执行董事长。接下来就是您大展拳脚,一展宏图的时候了。”

    “借您吉言了。”看得出许磐也正意气风发。

    两日前,信民药业董事会发起了投票,董事长之女许磐被选举成了新一任执行董事长。董事长许老先生的病情也随即公开,股票虽然有一点动荡,但很快稳住。

    这些消息,宋绮年不光听傅承勖说了,也在日报上看到了报道。

    这世上,在背后默默地代替男人支撑家业的女人不在少数。但宋绮年相信,像许磐这样拥有了头衔,光明正大走到台前的女人,也会越来越多。

    许磐喝了一口香槟,忽而道:“家父给我起这名字,最初只是因为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八字轻,起个名字压一压。他对我的期望只是做个贤妻良母,送我念书也不过觉得读过书的女孩更好说婆家……”

    “女子以磐石命名确实少见。”宋绮年道,“许老先生也没想到,这个女儿最终真的成为一块坚定的磐石,在风浪中将家业稳固了下来。”

    “稳不稳得住,还得往后看呢。”许磐谦虚,“得到这个头衔才是第一步,后面的挑战还多着呢。”

    “想要获得尊重,就免不了吃点苦的。”宋绮年深有感触,“出来做事,必然要披荆斩棘,取得的成功才会受到认可。”

    “宋小姐深谙我意。”许磐感慨,“我这两日在招秘书,对前来应聘的人也是这么说的。不论你们学历如何,把自已的本事吹得多厉害,都得做出了成绩,才能得到我的认可。”

    “您缺人手?”宋绮年心头一动,“想找什么样的人?”

    “在找一个英文秘书。”许磐道,“我本来有一个男秘书,专门负责海外业务。可惜后来发现他为人不大老实,骚扰过女职员。我想新找一个女秘书。只是这年头英文好的女人本就不多……”

    说到这里,许磐看到宋绮年两眼放光,便知有戏。

    “我正好认识一个符合您要求的女土!”宋绮年打算把何琳介绍过去,“她念的是英文专业,上一份工作也是秘书,做得很好。就是遇人不淑,那男人虐待他,又因盗窃害得她丢了工作……唉,您要是忌讳这个……”

    许磐不以为然:“人品好不好,不能光听别人说。我有眼睛有脑子,自已会判断。”

    宋绮年这才松了一口气:“您只用给她一个面试的机会。中不中选,看她自已的本事。”

    “宋小姐真是个热心肠。”许磐由衷感慨。

    又闲话了几句,许磐告辞。

    宋绮年送她出门,目送许家的轿车远去。

    湿润温暖的春风卷着满地红屑,拂动着宋绮年鬓边的发丝,空气里有一丝耐人寻味的蔷薇花香。

    春渐渐深了,女人们身上的衣裙渐渐薄了。

    盛夏已经在望。

    很快,知了会在枝头唱响,炽烈的阳光会穿透头顶的枝叶落下,暴雨会不期然地降临。

    而她,成为宋绮年已满一年。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她才刚去李高志的店里工作。成日伏低做小、勤勤恳恳。

    一年前的现在,她还迷恋着张俊生。那时候,覃凤娇还未回国,自已对张俊生还势在必得。

    而一年后的今日,她又会有什么新面貌?

    傅承勖走出店门,就见宋绮年眺望着招牌,笑容悠长的模样。

    “是该好好铭记这一刻。”傅承勖立刻就看懂了宋绮年的表情,“我也牢牢记得我创办自已的证券公司的那一刻。”

    “你继承了你义父的千万家产。”宋绮年讥讽。

    “继承来的家业固然宝贵,但亲手创立的事业就像自已生的孩子。”傅承勖道,“比如这个店,这个品牌,由你赋予生命,因你而存在于这个世上。”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如春雨落在心田。

    宋绮年微笑:“我曾经以为,从玉貍成为宋绮年,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改变。现在我才意识到,我人生中的大改变还会有很多很多。”

    “而且每一次蜕变都会变得更好。”傅承勖轻声道。

    宋绮年望进男人深邃的眼睛里,神情一时十分温柔缱绻。

    店内突然传来一阵欢呼,掌声雷动。

    宋绮年和傅承勖正纳闷,四秀笑着跑出来汇报:“小姐,傅先生,江小姐要唱歌了!”

    宋绮年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江映月多喝了几杯,乘着酒劲开嗓子了。

    这倒是个极好的助兴节目。

    江映月站在壁炉边,客人们或坐或立,挤满了沙龙,满脸期盼。

    没有话筒,也没有配乐,江映月充满自信,从容地展开了歌喉。

    “是谁,在我的耳边轻唱?是谁,在梦里对我诉说衷肠?春天的夜晚太短暂,乌云又遮住了月光……”

    江映月嗓音甜美,曾被记者赞美“如含了一口蜜”。当她用娇滴滴的语气、妩媚多情的姿态唱起缠绵的情歌,空气中仿佛顿时有一股微醺的甜香弥漫开来。

    宋绮年微笑着注视着好友,听得全神贯注。

    傅承勖的目光却是越过人群,落在宋绮年的脸上。

    “oh,mylove,mylove。你的心究竟在何方?你可曾注意到我望向你的目光?”

    宋绮年心有所动,下意识朝傅承勖望去。

    傅承勖却正将头转开,同一个男客低声交谈。

    房间的对面,张俊生的目光将这两个人的动静全都收在了眼底。

    “我的月光爱人,我的心之所向。就让我轻轻地、轻轻地落下,落在你的掌中,你的心上……”

    直到夜幕降临,客人们离去,店里的留声机还放着这首歌。

    四秀和店员们一边收拾屋子,嘴里跟着轻哼。

    宋绮年的唇角一直含着微笑。

    歌曲快三拍的节奏将她一下带回了几天前,带回到邮轮的甲板,和傅承勖的共舞的那一刻。

    那也是一个月光皎皎、清风徐徐的夜晚。

    那个男人几乎半搂着她,强势又温柔地带着她翩翩起舞。她也极难得地将身体放心地交了出去,跟随着对方的舞步。

    “轻轻地落下,落在你的掌中,你的心上……”

    可见如果足够信任,便能放心坠落,然后等待对方将自已接住。

    门铃叮当响,一个高挑的身影走了进来。

    “抱歉,我们已经打……俊生?”宋绮年惊讶,“你忘了什么东西了吗?”

    张俊生才刚离去不久,又折返回来。

    他神色局促,幸而屋内主灯已关,昏暗的壁灯模糊了他脸上的红晕。

    “我……”张俊生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我有话要和你说。但我告诉你这件事,并不是想挑拨离间。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只是关心你,怕你上当受骗……”

    “俊生,”宋绮年打断他,温柔地问,“你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了。”

    张俊生用力抿了抿唇,道:“我向你求婚,是真心实意的。但我之所以会仓促开口,是因为傅承勖逼我的。”

    宋绮年愣住,困惑浮现在双眼中。

    既然已开了口,张俊生便硬着头皮继续道:“就是在杭州,朱家办生日会的那天,傅承勖私下朝我发了火,觉得我玩弄了你的感情,要我给你一个交代。他还对我动了粗……不过这事我觉得是我活该……”

    “他让你给我一个交代?”宋绮年轻声问。

    “他没明说,但意思差不多。”张俊生说,“我就算要向你求婚,也不会那么冒失。但傅承勖当时真把我吓住了。他那个表情,那个语气……我不敢耽搁,一回了上海就去找你。我知道我很蠢,你拒绝我是应该的……”

    “别说了。”宋绮年道。

    她语气十分平静,但张俊生还是立刻闭上了嘴。

    屋内,一时间只有留声机里放出的歌声。

    “……我的爱人,你的心究竟在何方……”

    “你不用怕他。”宋绮年道,“他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求婚这事,我们也说好了,就当是个玩笑。以后我们还是朋友。”

    张俊生长吁了一口气。

    “绮年,”他最后道,“你和傅承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傅承勖大步穿过透着月光的长廊,走进了书房。

    “东西都在这里了?”

    “是的,三爷。”阿宽道,“按照您的吩咐,全部拿回来了。”

    书房的地板上放着几个纸箱子,每一个都装得满满的。

    里面大部分都是日常用品。旧童衣,玩具,破了的足球,以及一些学生笔记本……

    阿宽道:“老太太家的邻居说,儿子死后没多久,放杂物的仓库突然着了火,东西烧得精光。仅剩的只有一点儿子童年和念书时的物品。”

    傅承勖拿起几本书册,抖了抖灰,翻看起来。

    “关于老人的儿媳呢,邻居知道些什么?”

    阿宽道:“只知道老太太的儿子娶了一个东京的女人,从来没见过。我们的人也没找到照片。”

    “老人现在是邻居在照顾?”

    “是的。”阿宽道,“说是儿子留了一笔遗产,由律师打点,定期付给邻居,让他们照顾老人。我们已经调查过那个律师了,他只负责管理遗产,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傅承勖又拿起一本册子,随意翻着。

    泛黄的纸张上记满了医学人体解剖学的笔记。

    “一个牙医,靠寡母养大,借钱读了医学院出来,没几年就还清了债,甚至在英年早逝后,还能留下巨款,继续照顾老母亲……”傅承勖轻笑,“可见,这个山本靠着做黑道医生,赚得盆满钵满。直到他娶错了太太,丢了性命……有意思!”

    傅承勖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这本子只有前几页记着颌面外科学的知识,后面全是怎么割双眼皮,怎么垫鼻子,怎么削下颚骨。口腔专业学整容,倒是触类旁通。”

    阿宽惊讶,随即明白了过来:“他既然背地里做黑道医生,那么,给通缉犯整容换脸,也是顺理成章的了。”

    “是这个理。”傅承勖将本子丢回了箱子里,“这还说明了一件事:我们要找的那位,早已经不是照片中的模样了。”

    “可,这样一来……”

    “没错。”傅承勖眉心深锁,“她有可能是街上任何一个年轻女人!”

    老管家出现在书房门口。

    “怎么了?”傅承勖有些不悦。

    “宋小姐来了,先生。”

    傅承勖立刻起身,掏出手帕擦着手上的灰,朝前厅迎去。

    脚步越来越快,嘴角不自觉浮现一抹笑。

    “宋小姐,有什么事我能为你效劳?”

    宋绮年转身望过来了,神色沉静如水。

    傅承勖下意识将脚步放慢。

    “怎么了?”他将嗓音压低,轻轻地问。

    男仆和管家也都极识趣地退下,将偌大的前厅和中庭留给这两人。

    宋绮年平静地问:“傅先生,前阵子在朱小姐的生日会上,你是不是和张俊生起了点小冲突?”

    傅承勖明白了。

    他浅笑:“他向你告状了?”

    宋绮年不答,继续问:“你是否为我向他打抱不平,要求他对我负责?”

    傅承勖在她的镇定中品出一抹不寻常的味道。

    但他不会撒谎。

    “是的。原话我已记不住了,但大致是这个意思。”

    宋绮年注视着傅承勖的双眼,神色出奇地镇定。

    鉴于上一次她知道傅承勖对张家捣鬼后的激烈反应,她这次的冷静让傅承勖越发不安。

    “请不要生气,宋小姐。”傅承勖将声音放得极低,“我事后也觉得自已有些冲动,有些多管闲事……”

    宋绮年忽而笑了。

    傅承勖闭上了嘴,皱着眉看着她。

    “别紧张,傅先生。”宋绮年反过来宽慰傅承勖,“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男人们私下的矛盾我也没兴趣掺和。我就是想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免得冤枉了你。”

    傅承勖道:“我当时确实对张俊生不大礼貌。如果你希望我去道歉……”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宋绮年问。

    “为什么?”傅承勖困惑,“你是问,对张俊生动粗,还是……要求他对你负责?”

    宋绮年定定地注视着傅承勖,不答。

    傅承勖抿了一下唇,带着极罕见的踯躅,道:“因为……我很关心你,宋小姐。你总因为他而受委屈,即便你不在意,但是我有些看不下去了。一个男人不该这么对待女人。要不撇清关系,要不确定关系,他得给你一个交代。”

    “所以……”宋绮年的目光更加尖锐,“要是我接受了他的求婚……”

    傅承勖抿了抿唇:“那……我会给你们我最真诚的祝福!”

    宋绮年眨了眨眼,继而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宋小姐,”傅承勖低声道,“请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宋绮年极其冷静,语气也很温和,“我只是不想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妨碍我们后续的合作,所以才过来把这事弄清楚。谢谢你,傅先生。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关心。还有,你说得很对——”

    她朝傅承勖悠然一笑。

    “——男女之间,关系总是暧昧不清,不是个好事儿。”

    傅承勖无言以对。

    “打搅了。”宋绮年朝傅承勖优雅地一点头,转身朝大门走去。

    傅承勖本能抢先一步,拉开大门,目送宋绮年娉婷的身影上了等在门外的一辆三轮车。

    张俊生的话回响在宋绮年的耳边:

    “傅承勖对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没有哪个男人会把心爱的女人往别的男人怀里推的……”

    温暖的春风徐徐地吹拂着路边的树叶,路灯碎光摇曳,伴着三轮车一路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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