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乘的火车到达34街PennStation的时候,纽约正下着倾盆大雨,等计程车的队伍比天安门广场毛主席纪念堂的参观队还要长。待我坐了地铁,拖着箱子,举着从地铁口的小贩手里买来的昂贵且材质廉价的雨伞费劲的走到律所给安排的ParkLaneHotel,四十多岁的门童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维持着一个勉强的礼貌态度为我开了门。虽然酒店正对着中央公园,分给我的房间只能看见另外一栋近在咫尺的灰蒙蒙的楼。如果说来纽约的律所on-site面试是我做纽约律师生涯的开始,这真不是一个好兆头。
接下来的4.5天里,我一共面试了9家律所。每一个面试都大同小异:去前台报道,HR的人来带我去第一位律师的办公室,谈半小时,然后第一位律师把我送去第二位律师的办公室,再谈半小时,如此这般,直到见满4-5位面试律师。如果是早场,某位面试过的律师会带我去一家律所附近的高档餐厅吃饭,如果是下午场,面试结束就可以回宾馆了。每一个面试聊的都是差不太多的话题。前辈们跟我说进入了这一轮面试,基本也就拿到offer了,所以最重要的是从这些谈话中发现我最想去哪家律所,顺便享受那些高档餐厅的午饭。说实在的,如果说来纽约之前我还从各家律所的网站信息里多多少少有点感觉的话,一周下来我完全糊涂了。看着酒店房间书桌上堆积起来的一叠名片,我居然只能想起两三个人的样子。
我本以为每天晚上可以和林染混在一起,用律所给我的晚餐额度欢乐的大吃大喝,结果林染新上了一个很忙的项目,每天加班到凌晨,整个一周,也就只有周一晚上在她办公室附近和我吃了一顿日本拉面而已。我独自一人连吃了五天晚饭,觉得人生十分惨淡。上两次来纽约,发生各种戏剧性事件,这一次又过于平淡无味,我虽然从未期待纽约真的像《SexandtheCity》里面那样车马衣裘,却也忍不住怀疑这个城市和我是不是有点八字不合。好在从周二开始,面试过的律所陆续发来offer。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
回到波士顿,我的宿舍门口有一个小小的纸箱。我一时想不出谁会给我寄包裹,好奇的打开看,里面是一株松树盆景,顺附S所的卡片,祝贺我拿到他家的offer,衷心希望我能加入他们的summerprogram。
纽约的律所还真是腔调十足呢,我立刻在心里非常狗腿的想。
因为这盆盆景,也因为我确实分不清每家律所的区别,我拒掉了其他律所,决定明年暑假去S所实习。对方投桃报李的答应暑期实习的最后四个星期送我去它的上海办公室工作。
大团圆收场。我给陈正浩打电话汇报这个好消息。
“好啊!”他在那边听起来也很兴奋,“一切顺利的话,等你暑假结束。我也应该准备去美国了,正好和你一起回去。”
我们心满意足的一起憧憬了一下明年夏天和这之后的好时光。只要这一学年按计划平安度过,我们就可以越过之前在我们之间的种种阻碍,共同追求幸福生活了。
“你的GMAT准备得如何?”我问陈正浩。
“我的姑奶奶,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努力念过英语!”陈正浩轻快的在电话那头说。“为了准备这个破考试我们星际战队的那些哥们儿们都要把我除名了。”
星际争霸是陈正浩最爱的游戏。大学我们还在一块儿的时候,我有时会为他在这个游戏当中投注的时间而嫉妒游戏这个子虚乌有的假想敌。为此吵过两架后,我改变策略,闷头研究了一阵这个游戏的玩法。我一直记得,第一次和他一起联网打完星际,陈正浩说他的室友们都嫉妒他有个能陪他玩游戏的女朋友。“这才叫患难与共。”他当时得意的说。
和他分手后,我再没有碰过任何游戏。
“我用你的帐号代你打一段吧。”我对陈正浩说。
“我去,你行吗?”陈正浩怀疑的问。“你得有三年没碰过这个游戏了吧。”
“没事,我学得快。而且之前我的水平也不错嘛,代你几回没问题,这样你的那些队友们就不会对你有意见了。”
陈正浩想了想,同意了。
陈正浩希望我能在国内每周五晚上8点到10点间替他。他要在那个时候上新东方的GMAT补习班,如果没有人从8点开始替他打到10点他回家上线,他就错过了整场游戏。我欣然同意,随即打电话给萧世伯问他我们周六早上去波士顿美术馆的计划能不能改到下午或周日。萧世伯听了我的理由之后倒吸了一口冷气,半晌,他说:“王微同学,我小看你了。你的爱情不仅伟大,而且疯狂。”
我在电话这头笑得前仰后合。
隔天中午我和Jane在Harkness食堂吃午饭。自从林染去了纽约,我的午饭饭搭子就只剩下Jane。有时法兰克或Mike路过,会顺便加入我们。不过法兰克一般都很忙,Mike总是神出鬼没的,都不常见到。经过OCI四季顶层住址事件的打击,我觉得Jane好像消沉了一点,虽说她最后面试的结果很不错,也选定了一家排名前五的律所做暑期实习,可我总觉得,她对律所的热情没有原来那么高了。
我和Jane正聊着有的没的,忽然看见Amy和李博士端着吃完的餐盘正走过来,惊悚的是,Amy端着两个人的餐盘,而李博士的手搂在她的肩上。
想到Amy恐怕不知道李博士向我表白过这件事,我勉强收敛惊讶,和他们打了个招呼。李博士的脸僵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正常。Amy一脸春风得意的问我:“你从纽约回来啦?”
我嗯了一声表示确实如此,Amy转身对李博士眨眨眼睛,李博士回报以一个宠溺而谄媚的笑容。Amy回过头来对我说:“他赶时间,我们先走一步。”
这一步没迈出两分钟,Amy一个人又回来了。Jane下午有课需要先走,Amy索性坐了她的位子。
“跟你吃饭这是谁?一看就家里很有钱的样子。”Amy一坐下就问。
我虽然很不喜欢Amy问问题的方式,还是如实回答:“我同学,法兰克的妹妹。”
Amy的脸上现出一抹尴尬神色,也许是因为一周多之前她还在觊觎Jane的哥哥。不过只是转瞬之间,Amy就泰然自若了起来,简直令我怀疑之前她到底有没有尴尬过。
“你不是看上了法兰克吗?怎么才一周时间就改弦更张和李博士好上了?”我不客气的问Amy。
没想到Amy很干脆的承认了:“是啊,那天之后我就找机会试探了法兰克,人家明确表示没有兴趣,我就算了呗。”
我很想知道法兰克是怎么表示没有兴趣的,但是Amy不主动说,我也不好意思问。
“后来上周末李博士对我告白了,说他自从夏天在国内见到我就对我一见倾心。我觉得他的条件也不错,虽然人土了点,不过是个老实人,而且好歹也是哈佛博士嘛。”Amy显然还在回味李博士告白的那个场景,满脸陶醉的神情。“他们这些理工科博士,说到底要比法兰克这种让人放心多了。李博士跟我表白的时候手都在打颤呢~”
眼看Amy沉浸在幸福中,我当然不可能告诉她一见倾心这种事对李博士来说,显然易如反掌。不仅可以一而再,再而三,而且还可以在对一个人倾心的过程中一眼看上另一个。
周末我把李博士和Amy的爱情故事当笑话讲给萧世伯听。结果萧世伯说他觉得挺好。“实用主义的爱情没有什么不对的,像你那样风花雪月,完全理想主义上的爱情,往往没有他们这种看起来像是草台班子一样的组合经得起时间考验。我要是找女朋友,也要找Amy这样接地气的。”
我吃惊的望着他,不知道他是在故意耸人听闻还是确实这样想。萧世伯的爱情在我眼中一向最理想主义——虽然他不爱讨论他的爱情生活,但是从他在网上写的诗中便可以看出一二。萧世伯情场得意的时候,写的诗往往节奏轻快而朗朗上口,失恋的时候,那些句子也随之晦涩难懂起来。如果有一天萧世伯真的找了一个Amy这一类型的女朋友,我想我的人生观大概要轰然坍塌了。
不过,话说回来,在李博士和Amy这件事上,鉴于我对双方的了解,我衷心地认为,他们俩实在是天造地设不可多得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