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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密密的光 下 篇 第三十三章 不可贪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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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因为我吗?”“那,是因为我吗?”“那是因为我吗?”早上程秋帆对着镜子把重音来回倒腾,念了好几遍。昨晚发完消息,程秋帆也觉得自己冒失了。他忐忑地等了一个多钟头,终于放弃蒋近男还会回复的念头。等她起床再说吧,程秋帆想。

    谁成想第二天早上蒋近男还是没回复。她不会生气了吧,程秋帆开始认真考虑这种可能性。是假装自己不过开了个玩笑,还是去找蒋近男聊聊?但蒋近男还在离婚当中,这个时间点未免不妥,然而话都出口了,作为一个男人,难道敢做不敢当?程秋帆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又对着镜子彩排了他如果对蒋近男要如何和盘托出,再摸出手机来,蒋近男还是没回。

    你大爷的。程秋帆想。但他接下来想到的竟然是蒋近男是家里的老大,据她说就因为她爸是长子所以一定得生个弟弟,所以她没大爷。

    他把自己给气笑了。

    蒋近男此时也在心里问候程秋帆的大爷。她可不知道程秋帆有没有这号亲戚,先问候了再说。早上醒来她检查未读消息,拉到最末,又看到程秋帆那条。他在开玩笑吗?就算再熟,这玩笑也过界了吧。蒋近男脑补了一下程秋帆站在她面前问“那是因为我吗?”的样子,她忽然意识到,至少有一定程度的可能,程秋帆没在开玩笑,或者不仅仅是个玩笑。

    你大爷的,把我当什么了。蒋近男决定把这条信息当一个玩笑处理,且没有回复的必要。

    “老谢,你来得正好!”谢保华一踏进邓兆真的病房,邓兆真就热情招呼上了,“你是工作人员,快来给咨询咨询——”

    谢保华费了点劲才搞清楚情况——隔壁床的中年女人这回住院,是肺癌复发。一年前刚发现的时候化疗和手术都挺成功,病灶顺利给切了,没想到术后没到一年,又发现转移灶。好不容易住进医院,做完各项检查,医生来谈化疗方案,病人不乐意,觉得自己头一次化疗受了许多罪,头发也掉光了,现在复发就表示化疗没效果,不想再受那个罪。

    中年女人坐在床上哭,她男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沉默,半天憋出句:“还是得听医生的吧?”被女人抢白道:“我看医生也就是按各流程治病,每次查房几分钟就查完了,谁知道有没有上心。”

    “大妹子,你这么想就错了。”谢保华不辱使命开口道。“中心医院的医生哪,每天查房,手术,门诊什么的都排得满满的,确实没法在查房的时候跟每个病人跟前都花好多时间。可我跟你说哪,这是好事,为什么呀,要是你情况不好,或者得了什么疑难杂症,他们肯定天天在你跟前呆着。我听你口音,也不是北京人,那你为啥上北京来看病哪,不就图北京的医生每天见得病人多,会看病嘛。你要是来了又不相信医生,那你来干嘛来了,是吧?”

    这一番话说得堪称在情在理,那丈夫忙道:“就是,你看连医生都这么说,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我可不是医生,我就是医院里一工友。”谢保华正想解释,却见谢迅走进病房来,他忙上前拉着谢迅对女人说:“这是我儿子,他可是心外的主治医生,你让他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谢迅今日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来探望邓兆真,也争取能偶遇下顾晓音。谁成想顾晓音今儿还没来,他却先踏入这清官难断的家务事里去。好在谢保华确实也已经把话说到位了,他作为“真正的医生”盖章就行。女人似是被说服了,可还在小声啜泣。谢迅在心里叹口气。这种转移复发的,确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妈!”年轻的声音在病房门口响起,一个半大小子同时大步冲进病房来。女人忙抹了把眼泪,露出个看似嗔怪实则欣喜的笑容:“你怎么不好好上学,跑这儿来了!”

    儿子一脸得意:“惊喜不?我学校今天校运会,我跟老师打了招呼,坐高铁来的。高铁上才四十分钟,还没北京地铁坐得久哪。”

    “你呀,真是胡来!”女人脸上立刻带了一抹忧色,“你还没成年那,万一路上被人贩子拐走怎么办?!”

    “谁拐十几岁的人啊,没成年才好,车票都不用买全票,便宜!”小伙子显得很有数的样子,“妈,你觉得怎么样,几天能回家?”他冲到床头热切地看着女人,女人一时语塞,她丈夫救场道:“你急什么?你妈刚住进来,医生还在做检查呢,检查做完了做治疗,估计也就几个星期吧。这几个星期你好好学习,期末争取考进年级前百分之十,你妈心情好就恢复得快。对吧谢医生?”

    谢迅忽然被点到名,似是如梦初醒,愣了一下忙接道:“确实,心情愉快有助于病人康复。”

    儿子似有触动,又像是想要找回场子,便道:“我期中考试已经差点就年级前百分之十了,要不是语文老师判我作文偏题,那妥妥的前百分之十。”

    父亲脸上显然有得色,但嘴上却说:“就算年级前百分之十了还得继续努力,你看谢医生这样能在中心医院当医生的,都得是一流医学院的博士。你要真想以后当能给你妈治病的医生,得年级前十才能稳进好医学院。”

    儿子没搭腔,也许已经习惯了父亲的说话风格。倒是谢迅心里五味杂陈,曾几何时他也是为了当能给他妈治病的医生才一心考医学院。即使是一棵树,现如今怕是也早已亭亭如盖,而他还在蹉跎。如果这回这个坎过不去,那是不是一种天意,或是他妈妈给他的暗示,该是时候想想其他选择了。

    谢迅正胡思乱想着,冷不丁撞上谢保华探究的目光。谢迅小时候跟谢保华相依为命,各种斗志斗勇,练就了一身在谢保华跟前吹牛脸不红心不跳的好本领。这技艺好些年没用过了,到底有点生疏。谢迅稳住自己,没事一样看回谢保华。两人似是心照不宣般各自收回目光,谢保华又回过头去跟邓兆真聊起几十年前东四的那些事儿来。

    谢迅意识到,他今天没跟顾晓音打招呼就来,大概算是扑空了。他已经坐了十分钟有余,再长,谢保华说不定就能看出点端倪来。可惜顾晓音今天不知为何,这会儿还没来医院。谢迅悻悻起身,说句“我得回科里去了。”就要跟众人告别。

    偏顾晓音就在这时到了。早上她正要出门,程秋帆打电话来问她关于护生上市的事。虽说护生已经不是她客户了,可毕竟是她做了那么久的项目,程秋帆问她也情有可原,再说了,程秋帆是蒋近男的朋友,项目做到现在,也算成了她的朋友,帮个忙也是应该的。

    程秋帆东问西问,电话打了快有一个小时。这北京的交通,一小时有一小时的样。顾晓音晚出门一小时,足足在路上比平时多花了四十分钟。她进得病房,眼看着谢迅正往外走,心下不由懊恼。谢迅也有同感,奈何辞已经告了,再反悔无疑是在一众长辈面前捧出司马昭之心,不可不可。于是他只好也对顾晓音说:“我科里还有事,先走了。”

    顾晓音有些失落,可也只得点头。刚坐下十分钟,沙姜鸡发来一条信息:“顾律师,今天在医院不?我和老谢中午打算去食堂吃砂锅,你来不来?”

    一切都刻意得刚刚好,顾晓音笑眯眯地回复:“来。你俩能出来的时候叫我呗?”

    顾晓音在食堂占了个四人位,回绝了三拨人的拼台要求后,沙姜鸡带着个姑娘姗姗来迟。看到顾晓音,沙姜鸡满脸抱歉道:“实在不好意思,临出门老谢被领导叫去了,他让我们先吃,他赶得及就来,赶不及下回再约你。”

    顾晓音脸上难掩的失望被沙姜鸡看在眼里,一时不知道是该为谢迅高兴还是可惜,只好把话题岔开去:“介绍一下,这是杨思墨,我女朋友,在儿科ICU工作。”

    姑娘羞涩一笑:“叫我妙儿就行。”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顾晓音连忙和姑娘打招呼。三人坐下还没够十秒,杨思墨站起身来:“我去买砂锅,晓音你吃什么口味的?”

    顾晓音起身:“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不用,”姑娘又羞涩一笑,“你们聊着,我去买就行。”

    顾晓音还在犹豫,“三个砂锅你端不了吧。”

    “没事,她可以的。”沙姜鸡替女朋友作了答,“她手上的力气有时比我都大,我现在面临严重的家暴风险。”

    杨思墨嫣然一笑,轻轻在沙姜鸡胳膊上拧了一把,“就你贫。”

    “哎哟哎哟!”沙姜鸡发出几声夸张的嚎叫,“快来人啊,有人谋杀亲夫啦。”

    周围有人投来八卦的眼光,杨思墨明显脸上有些挂不住,沙姜鸡却像浑然不觉似的。

    “那麻烦你帮我买一个牛肉砂锅吧。”顾晓音道。

    杨思墨如蒙大赦,“没问题,你也要牛肉的对吧,多加一份牛肉?”她问沙姜鸡。

    “没错,辛苦娘子。”

    杨思墨飘然而去,顾晓音不由八卦心起:“女朋友很漂亮啊,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要看你问的是什么时候认识,还是什么时候到手的了。”沙姜鸡吊儿郎当地回答。

    “看来你还费了点劲才追到人家。”

    “非也非也。”沙姜鸡连连摇头,“像我这样的黄金王老五,显然是她费了点劲才把我拿下。经过小师妹我怎么还能去追女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喂~”最后那几个字被沙姜鸡用拖长的音调念出来,倒真有点历经沧桑的意味。顾晓音怕触及他的伤心事,连忙改换话题:“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沙姜鸡瞬间收拾情绪,好像刚才那一点心事的流露只是顾晓音的幻觉,“说到这个还得感谢你表姐。妙儿是儿科ICU的护士,我是去看小真的时候认识她的。”

    “原来如此!”顾晓音恍然大悟。小真出生,到现在也不过是几个月的事,然而从那以后,桩桩件件的事接连发生,倒像是过了好些年。

    沙姜鸡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触及了顾晓音的心事,这几个月,对老谢和对她来说,都挺不容易的。“其实吧——”

    “真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沙姜鸡刚冲动开口,谢迅到了。和一个医生约会,他/她迟到简直是理所应当的事,顾晓音甚至没有多想哪怕一点点,倒是沙姜鸡奇道:“这么快?”

    谢迅没答他的话,只问:“你们都点了吧?”

    沙姜鸡回过神来:“妙儿帮咱点的,大概齐该回来了。”

    “那我去点下我的,顺便帮妙儿把你们的拿回来。她一个人哪端得了三份砂锅。”

    沙姜鸡还是那句:“她可以,她力气且大着呢。”被谢迅白了一眼:“你别瞧着人老实就欺负人家——”

    “嗨,她愿意——”

    谢迅没再跟沙姜鸡罗嗦,自个儿往砂锅窗口去了,顾晓音见状,忙起身前去帮忙。

    沙姜鸡也没恼,可沙姜鸡自己才不会去帮这个忙。他掏出手机,给医务科小江发了条信息。对方回得也快,谢迅那几个还没回来,回信已经来了。沙姜鸡看了一眼,皱着眉头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顾晓音喝了一口砂锅的汤,有点烫,不过非常鲜美。

    “怎么样?不错吧?”杨思墨笑着问,“承包这个窗口的厨师据说是从安徽来的,用当地做法卤牛肉,香肠也是安徽香肠,咸咸的,煮在汤里特别鲜。”

    确实。顾晓音恍然大悟,这风味跟小时候她在安徽吃的非常像,要说美中不足,大概就是没加鹌鹑蛋和皮肚。我怎么没早点发现这个好东西,晚上就给爸妈各点一份,他们肯定喜欢。

    顾晓音想着,心情不由愉悦起来。本来两个年轻的女生凑到一起就容易话多,杨思墨又活泼得很,因此很快和顾晓音热络地聊起来,倒把两个男人撂在了一边。

    “你说这砂锅是安徽的?”沙姜鸡忽然发问。

    “是呀。窗口的阿姨亲口告诉我的,如假包换。”杨思墨不假思索答道。

    “怎么跟我在南京吃到的砂锅口味一模一样,就是少了皮肚。”

    谢迅和顾晓音交换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里读出了“这州官竟敢如此明目张胆放火,还不就地法办”的讯息。那蒙在鼓里的百姓还无知无觉,天真地抢答道:“你傻了吧,南京又称徽京,那可不是白叫的。我有一南京的闺蜜,有次坐网约车,正赶上她妈给她打电话,说了几句之后司机问:‘姑娘,你是芜湖的吧?我家对门邻居是芜湖人,说话口音跟你一模一样。’”

    顾晓音知道自己不该插话,可到底没忍住:“芜湖真就在南京边上,离南京的高淳县比高淳离江宁还近哪——我们小时候去采石矶春游,经常遇到南京学校的学生。”

    “咦,晓音你竟然是芜湖人吗?世界真小啊!”杨思墨立刻好奇地探问。

    “我妈是北京人,之前一直在安徽工作,我在芜湖出生的。”顾晓音如实答道。

    “哦,原来如此,我说呢,楚生说过你和老谢是小学同学,我刚还纳闷难不成老谢是在芜湖上的小学?”

    杨思墨有一点和沙姜鸡很配,顾晓音想,两个人都能说。估计永远不会冷场,也不会有心事说不出口的遗憾。前两天邓佩瑶还把她拉到一边,问她现在和谢迅什么情况,“从你辞职天天来医院开始,谢医生来探视也来得勤多了。你俩和好了?”

    当着妈妈的面,顾晓音支吾了好久也只说出一句:“不算吧。”她和谢迅好像进入了一种奇怪的关系里,要说只是好友,两人似乎都不甘心,但要复合成恋人,又差了那么一点点火候。也许双方都害怕再次失败,一心求稳。顾晓音发现她不知何时丧失了刚认识谢迅时的想象力,她现在无论如何想不出一个情境,能让她在那之中一击而中,把谢迅再次拿下。她也不是不想迈出那一步,她就是迈不出去,像一个面对数学考卷最后一题无能为力的差生。

    她也不埋怨谢迅没迈出那一步,谢迅可能也跟她一样吧。这是两个差生之间的共情。顾晓音这么想就释然了——算了再等俩月,圣诞新年的时候再说。那时候人比较脆弱,既容易说服自己也容易拿下别人。这是顾晓音得出的结论。

    因此她和谢迅吃着饭,该聊啥聊啥。倒是杨思墨一会儿从自己的砂锅里挑点肉给沙姜鸡,一会儿又从沙姜鸡的砂锅里挖个啥,不亦乐乎。

    是恋爱的酸腐味道。

    砂锅吃完,杨思墨挽起顾晓音的胳膊,“我们科室就在全科楼下,咱们一起走。”

    她们像两个高中女生一样走在前面。

    “我觉得杨思墨真挺好的,适合你。”谢迅忽然道。

    “前一句话我同意,后一句话我也同意。”

    “那你丫也稍微上点心哪。”

    “我觉得我挺上心的呀,”沙姜鸡无奈道,“妙儿就一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生在北京长在北京工作在北京,我是想千里奔袭表个忠心,这不也没那机会嘛。”

    多说无益,谢迅决定闭嘴。

    但沙姜鸡可不想闭嘴:“今天院办到底说啥了?”

    “没啥,就说他们还在跟病人家属协商。人家手里握着监控录像,责任是没跑的,如果医院不打算丢卒保车的话,先跟家属谈好赔偿,然后再处理我们吧。”

    “丢卒保车?!”沙姜鸡惊道,“院里难道在考虑这个选项?!”

    “现在看起来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谢迅道。

    沙姜鸡急了:“你丫说话别遮遮掩掩的,什么叫‘看起来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你以为你是华春莹开记者招待会哪?!”

    谢迅默然:“我本来也以为院里会尽量把事情压下去。影响越小越好,但现在看事情的走势,我可能太天真了。”

    “可他们用你顶包也派不了什么用场啊,你不过顶替老金,这事儿的主要责任人怎么说都是老金——难道说——”沙姜鸡忽然想到了卒的另外一种可能指代,不可置信地望向谢迅。

    谢迅默认了。

    “老张把老金推出去,不是自断一臂吗?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老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这次这事出的,从头到尾透着诡异。谢迅的手术其实没问题,到底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人,技术是过硬的。后续围术期病人预后不好,吃了不少苦头,这说老实话是个概率问题,病人年纪大了,运气又不太好。可是让任何一个医生来看,都不算是医生的责任。这个老张交到他手上的病人自个儿看着是个普通人,家属也没啥特别的,一个简单的III级手术,老实说让谢迅上已经算是用了牛刀——谢迅这小子虽然没有职称,但是在这一批主治医生里水平还是拔尖的——

    “我XXX!”老金啐了一口,把他的烟头狠狠摁在烟灰缸里。他自己一开始没把家属的投诉当回事,术后家属不满意的多了,来闹的也不是没有,这些院办都能摆得平。病人家属说看那天手术前后都没看到他的时候他还不以为意——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吗,你又拿不出证据来。

    两天后院办林主任给他打电话,老金在电话上急了:“你说什么?院办准备调手术监控录像?老林,咱平时无冤无仇的,你突然下这死手?院办的关系户那么多,哪回我不是给你安置得好好的?”

    老林也觉着自己挺冤:“老金哪,你这么说就伤感情了,你自个儿想想,但凡要是能有操作的余地,我敢这么得罪您这样手握实权的科系主任吗?平时我们院办可都把您这样的菩萨供着的。这回真是特殊情况,病人家属的背景太硬了,我们顶不住。”

    老金从鼻子里哧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你别跟我说这是哪位委员的爸爸,委员加常委一共才25个人,数的出来的!”

    老林气笑了:“要真是这种,就凭你这人精,还不早发现了,哪还轮得到这档子事儿发生呀。我告诉你——这老爷子的连襟,是咱院直属领导的爹!要说是隔了一层的关系,可偏偏哪,这老爷子的连襟年轻的时候外放多年,直属领导在他大姨家里长大,把这姨夫看得比亲爹还重要——”老林叹口气,“老金,我真不是不想帮你,爱莫能助啊!”

    老林挂了电话,给自己泡了杯金骏眉。老金这个人哪,本事是有的,但还是沉不住气。沉不住气就会失去分寸,落了下乘。之前老张也找过他,就说吃个饭。两人找了家宁波菜馆吃了东海刚开渔捞上来的大黄鱼,酒喝了一瓶,业务上的事一句没提。临走的时候老张拿出个盒子给他:“人家送了我一盒金骏眉,我喝不惯这个,留着浪费,想来想去只有你是福建人。”

    老林喝了一口茶。真是好茶,难怪要一千块一两。金骏眉这个茶,是2000年以后才发明出来的,那时候他都离开福建不晓得多少年了。但这么一来,礼就送得不着痕迹,送得顺理成章。若是已经要求上人办事了,这礼就不一定送得出去。更有那蠢的,一边开口一边把礼物推过来,那不成了权钱交易了,这种礼物收了是要犯错误的!老张和老林外人看着也不密切,但老林时不时往心外科塞两个关系户病人,老张照章全收,心外科要是有点啥事(就像上回的杨教授事件),老林也会着重上点心,尽量让它雁去无痕。这人跟人哪,总要互相麻烦,互相帮衬,关系才能拉得近。但老张一直把握着那个度,要是外人都看出他和老林好了,老林再帮他说话做事,难免就要打个折扣。

    要谈为人处世,老金和老张之间的差距,那真是比主治和主任的差距还大,老林又抿了一口茶,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茶叶盒子收到抽屉深处。

    沙姜鸡回到科室冷静下来,把这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但这接下来的事就不适合发信息问,于是他二话不说编辑了一条:“晚上聚宝源?这天冷了就想吃涮肉了。”

    小江很快回道:“大冷天的聚宝源排队太熬人了,要不就近随便吃个涮肉吧?”

    “排什么队,牛街总店,位子包在我身上。”

    小江几乎秒回:“好嘞,跟着鸡哥有肉吃!”

    小江给沙姜鸡说的故事和老林讲给老金听的差不多。这个故事条理清晰,符合逻辑,因此小江信了,老金信了,谢迅不知道听过细节没,但老谢在这个故事线里纯属躺枪,他信不信也不重要。然而沙姜鸡是谁,沙姜鸡立刻问小江:“病人家属怎么知道手术室有监控?”

    小江笑:“你傻了吧,这病人的外甥是直属领导,那还不知道手术室里现在都有监控?”

    沙姜鸡还是觉得不对。外甥知道有监控是一回事,可就算这外甥把姨夫看成亲爹一样,也不会在姨夫手术成功以后还专门提起这回事,但凡一件事不合常理,总有其他的原因在——沙姜鸡大学的时候特爱在课堂上看阿加莎克里斯蒂,因此还没到医院上班前就窥探过许多人性的幽微,医院固然是一个更大的人性显微镜,许多故事和桥段对沙姜鸡来说,也算是dejavu。

    老金没有想到这一层,也算是灯下黑了,活该他被人坑一把。这把重锤落下来,即使医院要保他,他这个主要责任人也少不了要停手术半年,搞不好还会被派到医务处或者乡下基层医院去反思。他们这些老金手下的主治也基本上都要跟着倒霉,估计要到老陈或者老史手下去坐半年冷板凳。有他爸和老张的这层关系在,沙姜鸡估计张主任会手下留情送他去老陈那,老陈那儿是能轻松些,也许他能早点把手上这篇论文写完——

    又或者,沙姜鸡想,这半年山高皇帝远,刚好他可以缓口气,考虑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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