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我和他睡过了,你满意吗?每天白天我都和他偷情。
杜秋冷冷抽回手,向叶春彦望了一眼,又被刺痛,道:“我这么信任你,竟然是你在外面透消息。”
公关联系上几个爆料最多的自媒体,软硬兼施之下,他们也供出了消息源头。自然是狄梦云。这倒是意料之中,狄梦云多少还是喜欢夏文卿的,于情于理都不会放弃。可许多私密细节不像是她这个局外人会知道,杜秋直接找她一对峙。
狄梦云竟然很爽快道:“是你丈夫提供的消息,他说你问起来也不要紧。那我就如实说了。通话记录要看吗?”
杜秋气得眩晕。熬了两天想通其中关节才发作。叶春彦不怕她知道,就是要让她忌惮。她原本就是非常手段上的位,家族丑事再爆出,外面人是看笑话,可对一个圈子知根知底的,都会影响投资决心。上流家庭要维持体面,面子倒是其次,关键还是利益。
自家人都算计起自家人,外人更要忌惮些。关上门,哪个家里没有些丑事?可对外张扬的有几个?不还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叶春彦就不吃这套,连上亿资产都打动不了他,她也是无能为力了。
到这地步,就是明着威胁她了。他手上有她的把柄,捅出去了,不至于让她下台,但每次都要花大力气平下去。而且一旦谣言传开了,就算夏文卿不是私生子,杜秋越是下狠手折腾他,在其他人心里就越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杜秋道:“你为什么一直站在夏文卿这边,你和他到底什么交情?你是我丈夫啊。”
“我和他睡过了,你满意吗?每天白天我都和他偷情。”
杜秋抿了一下唇,要气笑了。叶春彦倒是真的恼了,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明白,所有人都反对你,不是帮夏文卿,是你真的错了。让亲弟弟在牢里待二三十年,过分了。你竟然还要加码,难道想让他一辈子都在里面吗?”
“要是现在进去的人是我,夏文卿会放过我吗?”
“他没你那么厉害,也不会有你这么狠心。”
杜秋略带不屑地斜了斜眼,道:“你不就是担心我对你下手吗?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我在你心里这么傻吗?是你傻。”他嗤笑一声道:“我是担心你啊,杜秋。现在这条路走到尽头还剩什么?你没看到你爸的下场吗?如果你只懂得权力和金钱的语言,总有一天你会被虚无淹没的。”
“那是你不懂我的抱负,我的理想。我要一步步爬上去做很多事,这不是一时意气。”
“你他妈就不怕死吗?在这么肆无忌惮下去,你一旦倒台会很危险的,甚至现在就会有危险。别得罪太多人。”
杜秋摇摇头,知道他担心自己,一阵心软。又忍不住暗笑他天真。她是什么人?会有什么危险。除非是天上掉下个花盆砸中她脑袋,那也认了。
“我现在最大的危险是你总在背刺我。你既然爱我,就应该偏心我。要是换了你,就算是杀人放火了,我也能包庇你。你爱我,就是没有我爱你那么多。你住在我的房子里,竟然帮着别人。”
叶春彦冷笑道:“我就当了婊子立牌坊,你拿我怎么办?”
“那你就做点婊子该做的事吧。”
杜秋也不强求他回答,只是笑。她穿的是长裙,下摆垂到小腿。弯腰撩起半截,略叉开腿,脱下丝袜,然后当着他的面脱下内裤,甩过去。椅子斜摆,一条腿踩在上面,手从裙子底下摸进去,活动着。
叶春彦先是看笑话的脸,接着又皱眉,朝门的地方瞥一眼。杜秋正好挡着,而且家里都是人,落荒而逃又算什么。他朝后挪了挪,她笑道:“你怕什么?”
“怕你的神经病传染给我。”
略带嘲弄的笑,他也没移开眼睛,直勾勾盯着,并不是意乱情迷的样子,只是冷。可到底还是太熟了,一日夫妻百日恩的熟。催生起旧日恩爱回忆,这样的场景不乏刺激性。离得太近,他也没法把腿翘起来坐。
杜秋看见他反应,脚在大腿上踩了踩,朝下瞥,轻蔑道:“怎么了吗?心死了,可有的地方还活着。男人哦,真可怜,总是要拆分开看的。”
他一把将她掀翻在床上,沉着脸,压上去。她的手借力环住他脖子,手往后颈一碰,道:“你摸起来好烫。”
“是你太冷了,看来权力的春药也治不好你手脚冰凉的病。”
多讽刺,多荒唐,他们因为恼火咬紧牙关,连下巴都发酸,手指搭上手指,皮肤碰到皮肤,却还是兴致盎然。
她揪住他的长发,往后扯。他冷笑,野狗一样粗鲁地挺腰。
她照例还是吻他,捏着下巴,嘴唇贴嘴唇。他的嘴唇是死的,既不张也不抿,舌头僵僵抵着上颚。眼睛也是死的,冷水底下的玻璃弹珠,眼神并不落在实处,懒得看她。可身体余下的部分仍旧是活着的,由不得他的活。
一阵热头过去了,她起身要走。他不肯,抓着脚踝把她拽回来,她没防备,摔在床上,挣扎着要起身。强按着不让动,她的指甲从他肩膀一口气刮下去,他只皱了皱眉,没声响。
她把手收回来时,指甲缝里挂着一层血丝。她随手把血抹在桌上的绣屏上。是夏文卿送的礼物,一对依偎着的鸟,墨点一样的眼睛戳着他们。
黎明时,叶春彦翻了个身,隐约听到外面有鸟叫。杜秋还熟睡着,他轻轻在枕头上拨了拨,怕压到她头发。这种时候他或许该义愤填膺。倒也没有,反倒有片刻安宁与伤感。男人和女人,对性的态度实在是天差地别。自古还没有为清白投河的烈男。
可对女人,这又承载了太多肉体之外的情感。是依恋,是献身,是慰藉,是冒险,是生命的无限流转。
在触碰与触碰,呼吸与呼吸间,灯影下,他还记得她的眼神,怎样的不安与自哀。
她实在还是太在意他了。他倒宁愿不必如此,至少证明她的人生中还有很多可期待的好事。
他想要咳嗽,又怕吵醒了她。趁着她还熟睡,轻轻抚摸了她的脸。
到换睡衣时,他看到上面有一点血,自己偷偷拿碘酒消毒了,也没声张。吃早饭时,杜秋不怀好意问道:“有什么话要说吗?”
叶春彦笑道:“你想让我说什么?我很喜欢,多谢款待,怎么样?”
“好啊,挺好的。顺便说一句,随便你往外抖落什么事。发一条我找人删两条。我批了两百万的公关费,专门负责这事。不够再加钱。”
叶春彦不声响,依旧低头吃面。杜秋也吃了两口,却猛地咳嗽起来,呛得要命。她用筷子扒拉开,底下全是胡椒粉,还特意盖好。“你在我面里撒了什么啊?多少胡椒粉啊?”
“你最挺得意嘛,烈火烹油不是更好。”他冷笑着就走。
接下来的相处尽是荒唐。汤君一走,他们就无话可说。等她放学回来,他们才略微松一松,连带着家里的帮佣也如蒙大赦。叶春彦有个银质的小酒壶,杜秋之前从没见过他用过,现在则是大白天就喝酒。
他们在餐桌上端坐着吃饭,杜秋在桌下翘着腿,一晃一晃,一只拖鞋踢出去。她笑着捎了个眼神,让叶春彦帮着捡。他也确实捡回来,然后当面丢进泳池里。
很快叶春彦想出一个极其恶毒,堪称同归于尽的办法——在阳台上发酵咖啡豆。发酵时的味道极其难闻,像是袜子没晒干。家里的外套基本上拿去干洗的,睡衣有烘干机,只有杜秋的内衣会在阳台上晒一下。于是她每件衣服上都沾染了一股发霉咸菜的味道。
杜秋气不过,半夜把猫抱到阳台,看看它会不会在装豆子的盆里拉屎。然后所有的内衣都丢了买新的,一不做二不休,还买了个新衣柜。工人搬进来发现位置不合适,杜秋就派人砸掉一面不承重的墙。
反正白天她去上班,留在家里听装修声音也只有叶春彦。叶春彦大为感动,一等她下班回家,就开始在家里拉琴。
为了不妨碍汤君休息,无奈打成平手,全家搬去另一套房子住。叶春彦提前把杜秋的房间布置一番,买了许多俗气的金器放着,花的又是她的钱。
杜秋故意不生气,笑道:“这么俗的东西,能被你看上买回来,是他们的运气。”
一时间,彼此使绊子的手段都穷尽了,所以又回到互相不说话的日子。可家里总要有些声音的,于是各自拉着汤君聊天。
叶春彦白天陪女儿玩,偶尔辅导一些演奏上的技巧。杜秋闲来无事,和继女凑在客厅看恶毒电视剧,越傻越好,两人中间摆一包薯片,一边吃,一边嘲笑剧情。
这天看的这部是千金爱上穷书生的现代版。女主角是有钱老板的独生女,中邪一样爱着一文不名的男主角,用家里的资源给男方拉项目,不惜和父亲闹翻。他还不屑一顾,深深怀念着前女友。
杜秋哈哈大笑,道:“为什么这种职场爱情故事,背景都设定在广告设计行业。他们看着光鲜,其实没什么钱的。”
叶春彦正巧经过,故意呛她道:“那总比卖方便面的看起来像样。”
他说完就走,也不给杜秋回嘴的机会。她气闷,喝了酒喝掉半瓶。汤君到九点半去睡觉。她就着看完剩下两集。电视剧里男女主角热情相拥时,她在冷笑。特意搜了演员名字,以后绝不找来合作。
当天夜里,杜秋辗转反侧,借着酒劲给王秘书发消息,道:“我要买一家广告公司。你帮我找人看看。”
第二天她醒酒了,头痛欲裂又追悔莫及。收购公司可不是小事,刚在会上说要缩减支出,又忽然做这么大的投资,简直是朝令夕改。
原本还心存侥幸,想着王秘书也不会立刻去办。怎料她做实效率惊人,杜秋到公司时,已经挑出来三家候选公司了,连计划书都派人去草拟了。骑虎难下。杜秋只能让她先把这事搁一搁,硬着头皮去开会。
要是会上有人对收购案持反对意见,她也就顺势否决了。她道:“收购虽然是我的意思,但大家要是有不同意见,大可以提。开会就是为了广开言路把。来,随便说说吧。”
其中一个道:“既然杜总这么决定,必定是深思熟虑过的,我对这方面也不了解,自然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开了这么个一个头,之后就是各个附和,都觉得收购是个好主意。更有甚者,把收购的五年计划都聊了起来。
杜秋只能无奈散会,回家后把叶春彦的酒壶拿来喝了两口。他正忙着看书,也不拦她,只冷不防道:“进退两难了,是不是?你也觉得收购有问题,结果没一个人敢反对你的。你自己提就变成打自己脸了。”
“你怎么知道的消息?”杜秋当真是一惊。
书翻过一页,他头也不擡道:“你这么厉害,猜猜看啊。我算命算出来的。”
自然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杜秋明白是杜守拙那边的消息,还有老部下和他通着气。她越想越生气,当真是阳奉阴违到极点。背地里各个都知道收购公司是昏招,当面还一个个捧着她,会上都给了台阶下,还不敢反对,一扭脸还不知道把她骂成什么样。
恼着恼着,她倒也笑了。叶春彦问道:“你笑什么?”
“你怎么聪明?猜猜看啊。”
他把书搁到一边,坐直道:“其实很好猜。你笑,是因为你理解你爸了。之前觉得他一意孤行,不可理喻,现在明白了,都是周围人捧出来的。坐在这个位子上,不管说什么屁话,就是一头猪,也有人说好。捧多了,自然就飘了。”
杜秋一言不发走了,实在是他说的正中靶心。他真的太了解她了。回到房里,她抽着烟感叹,闹到如此地步,当真是命运的玩笑。
她和叶春彦,只要有一个人略蠢一些,软弱些,他们就会美满很多。像一切俗世夫妻那样,偶尔的三心二意,多年后的貌合神离。为一些琐事争吵,无非是出轨、发福、子女教育、无话可说、有心无力。
再不济,她还有钱。一个圈子里有这么多例子。丈夫在东西各有一套房子,安置妻子和情人。到私生子生日,妻子还要准备礼物。六十岁老翁再婚,新娘是儿子的同学。就是杀了人,为了钱,都有人抢着埋尸。
太自省也不好。叶春彦对钱没兴趣,主要是不爱被人捧着,没个烧钱的爱好。他一贯的爱好是看书,近期的爱好是膈应她。
相较之下,还真是公司的事好处理些。她已经想到一箭双雕的办法了。
原本杜秋就嫌管理层是清一色是男人。可惜女职员格外有谦让精神,只会闷头做事,分功劳时却躲在后面,想提拔都找不到由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杜秋叫来战略规划部的余主管。她是以脾气强硬出名的一个人,所以业务再好,也只是卡在这个位子上。
杜秋在会上问了她对收购案的看法。果然余主管极力反对,杜秋敷衍着反驳几句,反倒惹得她更激动,面红耳赤争了二十分钟,险些让杜秋下不来台。散会后不少人脸上都是幸灾乐祸的笑,预计着余主管要倒霉。
但很快人事部门就发通知,余主管升了。
杜秋还在会上直接点名是自己的意思,解释道:“我知道她的资历可能还比较浅,但是多磨练磨练就好了。可这份勇气是很难得的。上次经她这么说,我也觉得收购的事现在还不成熟。就先缓一缓吧。””其实吧,我知道大家都很敬重我,甚至有点怕我。但我也只是个人,很多时候有不了解的地方。大家有什么困难,觉得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会上不方便说。私下找我都可以的。”
这样一收场,众人都以为是杜秋高深莫测,故意出洋相来试探底下人忠心。不由得对杜秋多了几分敬重畏惧,再不敢搞两面派手段。
叶春彦自然也很快得到消息,这次倒是很客气,道:“发酒疯还能圆回来的。真的挺厉害的。你好像天生就应该坐这个位子。”他顿一顿,特意补上一句,道:“不是嘲笑你的意思。不过还是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
他说完就走,杜秋看着他的背影又是一番感概。如果叶春彦只是个外人,对她是有敬佩之心的,大抵还会冠冕堂皇说几句,“这个人虽然得位不正,手段老辣,但是人无完人,功过相抵,终究是功大于过。”
可惜他们错位当了夫妻,又太爱,爱得轰轰烈烈。只容得下心跳,容不下谎言与权力。
杜秋把孙宏阳请到家里来吃饭,事先没通知叶春彦。他到的时候,叶春彦尴尬得像是身上起了虱子,坐立难安。一顿饭,孙宏阳极尽谄媚之能事。先是把菜品夸了一通,又把赞美起房子的装修,紧接着换着法吹捧杜秋,最后与叶春彦攀交情。
不过这天晚上的菜确实不错。有人送了杜秋一些海鲜来,其中有一条鲑儿无法人工养殖的名贵鲑鱼,一万条里有一条。杜秋就让厨师料理了端上来,一并还有虾夷海胆和鳗鱼。孙宏阳起先不知道这些菜的价格,后来偷偷拿手机一搜,一擡眼,借着酒劲竟然哭了。没想到杜秋竟然用这么好的海鲜招待,着实感动。
其实这对她也不过是寻常,她本来就不喜欢海鲜,叶春彦还在过敏,基本要忌口。趁着新鲜就把菜做了,仅此而已。
杜秋淡淡道:“喜欢你就多吃点,看到你这么高兴,我也挺开心的。不像春彦,他这人太难讨好了,烽火戏诸侯都舍不得一笑。”
孙洪阳起身给叶春彦敬酒。叶春彦不喝,他就自己喝了三四轮,最后一轮终于让叶春彦举了杯。他则直接对瓶吹,道:“我也不敢说我们是兄弟。不敢不敢。就是吧,我们有点感情,对嘛。你还记得我,我这辈子做人就值了。”他又哭哭啼啼聊起来当年的同学,就算是名牌大学,王牌建筑系,出来后默默无闻的还是多数人,少有几个有事务所的,都是家里有背景的。
他道:“唉,其实都是假的你的终点也不过是别人的起点。成功很多时候靠的是运气。”
杜秋托在笑而不语,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叶春彦故意往她椅子底下一踹,她手一抖,酒全洒在身上。他就顺势说孙宏阳醉了,让人送他回去。
等人一走,叶春彦立刻就翻脸,道:“孙宏阳再不是什么好人,你也不用特意把他叫来羞辱。”
杜秋耸耸肩装无辜,道:“我哪里羞辱他了。明明是让他高兴啊,我今天可是什么话都没说,他要不是年纪不对,估计都要来认我当干妈了。他是踩低捧高惯了。不如他的人,做什么都是错。我做什么,他都觉得天经地义。”
“你到底要说什么?”
“就是要给你看看。叶春彦,你清高你的,可别觉得别人就和你一样。你错了,大部分人不过是庸庸碌碌活着,人云亦云。他们骂我,怕我,夸我,其实都是想成为我,就是尝尝有权拿捏人的滋味。人各有志啊。”
“朝我低一低头吧。夏文卿的事,我已经处理很好了。就算判二十年,缓刑十几年,运气好一点,说不定七八年就出来了。”
叶春彦抓着瓶子喝清酒,似乎是恼了,又似乎醉了,面颊泛红,“那你又得到什么了?你现在觉得满足,只是强撑一口气,你也怕众叛亲离。走到这里你已经没了退路。权力的本质是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我总算弄懂你了。本来以为你是什么随遇而安的人,原来你是逃避主义哲学家。怎么样?我是不是毁了你的希望。”
“没那么夸张。”
“你看起来脾气好,其实对生活,你比我消极多了。你被退学后,完全有能力再考的。只是你没兴趣了,孙宏阳现在才知道的道理,你早就明白了。人的命运就是运气占多数,拼命努力只是弥补更可怕的是,拼尽全力成功后,其实也不过如此。”
她说的也是自己近来的感触。钱到了这地步,花钱多少也是索然无味。吃穿用度,都没不再新鲜,投资也不总是获益。可她反倒更计较钱了。失去的感触比拥有更敏感。钱,她的钱,众叛亲离换来的钱,她可以不用,但谁也不能从她手里抢。
“或许吧。”
“你恨我,因为我带你进入了这个圈子,证明了你明明知道,不愿接受的事。人的生命很多时候就是虚无,哪怕富有到我这个地步。一样也是装模作样,勾心斗角,快乐的时候很少的。所有人的一生,总是不幸比幸福的时候多,更多的时候是茫然无措。活着可能就是一场无谓的追逐,追逐风,追逐泡影。”
“我就把我女儿带到这种世界来了。是我的错。”
本来杜秋要生气,她却坦然笑道:“那又怎么样?活着就是希望。女儿是你生的,我没话说。不过你可别拿这套来管教我。你总觉得这条路我继续走下去会后悔,会付出惨痛代价。你应该是对的。可那又怎么样?到时候再说。就算是错,我也轰轰烈烈地失败。就算是水中月,我也要捞起来供着。别离婚了,让你女儿好好跟着我,当个乐观开朗的小富婆。”
“你会后悔的,只是你会装的无所谓。”
“那你说汤雯会后悔嫁给你吗?你怀疑她没有真正了解过你,你身边的人都不了解你。你看着温柔可亲,其实比谁都冷酷。你太高傲了,所以不屑向她们解释。你恨我,因为我太了解你。等我倒霉了,你会为我流泪吗?”
杜秋从他手里抢走酒瓶,把残酒一饮而尽。他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漫不尽心一个吻,因为有酒,嘴唇是烫的,眼睛却不看她,冷落落移开。“你等着看吧。”
“我等着看。”
之后又是冷战,两三天不说话。直到叶春彦晚上突然来敲她的门,笑容满面递给她一本书,道:“看你长夜漫漫睡不着,送你样好东西。”
原来叶春彦翻译的书已经出版了。杜秋自然知道他不会这么好心,迎着灯一看书名,是《资本与后现代阶级社会》,再翻开译者页,叶春彦附言道:“感谢我的太太,没有她这本书不会这么快翻完。每次和她一吵架,我就努力工作。”
她潦草看了一整晚,觉得一半的描述都可以指桑骂槐来教训自己:“新自由主义的核心在于联系物质与幸福。于是选择商品的自由等同于选择生活的自由,拥有商品的权利等同于掌握命运的权利。资产与幸福紧密相连,富豪阶级成了被仰慕的对象,中产阶级凝视被进一步放大。
借由通俗媒体的传播,一条新的奋斗论深入人心:一个人只要获得经济上的成功,便不能再有任何痛苦。由此,精神性的思考迅速被物质化的享乐代替,个人能力代替了个人道德。”
可惜叶春彦实在是低估她了。她虽然身形单薄,可脸皮厚实,才不会问心有愧,索性就装傻到底。她给书的封面拍了一张照,发在朋友圈里道:“这本书是我丈夫翻译的,推荐大家有兴趣的看一下。”
什么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杜秋立刻让叶春彦见识了一番。公司上上下下都换着措辞来夸奖叶春彦,顺便把这书捧得是天下无双,什么‘职场人必读的经典’,‘对社会现实的深刻反思’,‘拿给家里还在看也好的。’
可他们越是这么说,却是证明他们一个字都没看过。这本书的主旨就是批判对金钱的谄媚,就是光明正大拿来痛骂他们敬爱的杜总。
叶春彦气冲冲对她,道:“你稍微尊重一点我的劳动成果,好不好?”
“给你找点读者,不是好事吗?”杜秋继续装傻充愣,“你要是还不满意,我就让他们安排个读书会,专门研读此书,再不行就给你去豆瓣刷分,刷到9分。”
他绷着脸瞪她,看着像是个水壶,就差头顶冒烟了。
这场闹剧持续了两三天就过去了,原本就是为了邀功,许多人只是买下来给封面拍了张照就搁在一边。唯一认真诵读的是王秘书,她受了些打击,又想不透,干脆私底下找叶春彦见了一面。
王秘书道:“书里好像在批评普通人的生活。可是我也是这样活的,没有什么目标,不觉得特别开心或者难过,整天靠着一些小事让自己打起精神来。看一些不动脑子的剧,特别难受的时候就买东西犒劳自己。这样难道有错吗?”
叶春彦也是一愣。他对王秘书不算了解,知道她办事妥帖,口风又严,是杜秋的得力助手。起先以为她不过是随便找个话题,不曾想是确有所感。
他思索片刻,道:“王秘书,你喜欢吃巧克力吗?”
“很喜欢啊。”
“杜秋刚买了一点巧克力,味道也不错。明天寄一点给你吧。”
“好的,谢谢。”王秘书狐疑,弄不清他怎么突然调转话题。
“请问你给杜秋工作是为了巧克力吗?”
“什么?当然不是啊。”
“那是因为薪水吗?”王秘书用一个含糊的微笑默认了,叶春彦接着道:“你辛苦工作,犒劳自己,改善条件,购买商品,买到了巧克力,回到自己要还二十年贷款的房子,惬意吃起来,觉得很幸福。所以某种意义上,你就是为了巧克力在上班。”
“听着好像不太对劲。”
叶春彦微笑道:“那你就当我在诡辩吧,姑且一听。不假思索的生活是人生的常态,但不能是人生的全部。片刻的幸福是很好,我也经常这样。刚才我撕透明胶。你看,这个头撕的很完整。”
“可是这些小事真的能支撑一生吗?当我们老了,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想到的只有法国餐厅的甜点,有花边的衣服,手工织的地毯。那有什么用?我们错把物品的自由当作人生的自由,这难道不是一种虚度吗?而且我们总把未来想的太稳定了,就算是花钱买物质享受,真的能确保自己享受一辈子吗?”
“那没钱也不行吧,日子会更难过。”
“确实是这样,那么多少钱才值得幸福呢?或者这么问,一位都市女性的理想生活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从小发奋读书,考取名牌大学,找到高薪工作,努力上班加班,变成穿职业套装的精英。然后遇到一个绝世好男人,开始浪漫约会,有技巧调情,步入爱河依旧保持自尊自爱,终于结婚。最后生一个孩子,供一套房子,孩子考入重点小学,重复父母命运。”
王秘书略尴尬地笑了,“好像是差不多。”
“幸福是不需要这样营营役役的。要是其中一环有问题,没考上好学校,没有赚大钱,没有自己的房子,不优秀的人就不配幸福吗?你对理想生活的设想是出于本心,还是受到电视电影小说的影响?”
王秘书默然无语。两天以后,她递交了辞呈。
杜秋冲到家里质问叶春彦,道:“你对她说了什么?”
叶春彦道:“我感谢她喜欢这本书,聊了聊书里的内容。”
“然后呢?”
“然后我掏出一把枪,抵着她的头,逼着她辞职。你满意了吗?他嗤笑着,故意拿她当初的话回敬道:“想走想留是她的事,你觉得钱和权是万能的,你未免管的太多了。别觉得别人就和你一样。人各有志。”
杜秋是真的不明白王秘书的志向。本以为她是要跳槽,结果说要回老家开书店。正是因为现在没有人再愿意看书了,书店才更显得珍贵。
杜秋听完,眼前当场有一连串问号在跳舞,好像是第一天才认识王秘书。她竟然是这么理想主义的一个人。她问道:“既然没人看书了,那你的书店靠什么盈利啊?”
王秘书道:“卖甜点。之前公司团建,我烤的曲奇销路不错。”她竟然还一本正经拿出一份计划书。杜秋草草浏览,倒也可行。如果书店真的以甜点为主业,辅以书籍和文具,在二线城市还是能维持运转。
“这两天我一直在努力回忆人生中幸福的片段,可我只记得童年时的片段。接下来就都是晚上被叫起来工作的记忆,出去旅游也要提着电脑,暴雨天打车去公司,真的很累。我爸爸的身体也不好,我想多一点私人时间陪着他。”
“我知道你不容易,薪水可以再谈。”
“不是钱的事,是心累了。”
“可是人的生活就这样疲惫的。我比你更累啊。”
“可是我和杜总您不一样,杜总你有更高的追求,我没有。我只想要一些快乐的生活。”
杜秋傻眼了,再劝她也无济于事,好像自己成了职场喜剧里的反派角色,插着腰对主角道:“不为了钱上班,追求理想,你肯定要后悔的。”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摇摇头,“那你好好考虑吧。一年里如果你还想回来,我随时欢迎。”她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叹息道:“我们认识这么久。坦白说,我让你留下确实有我的私心。你走了,我身边就真没有人再对我说真话了。”
王秘书笑道:“杜总不必说这样的话,只要您愿意听真话,总是会有人说。”
当天晚上汤君去同学家里玩,留下叶春彦和杜秋在客厅看电视。中间隔着半个身位。叶春彦的酒壶摆在正中,杜秋拿起来喝了一口,觉得不对劲,道:“你喝的这是什么酒?怎么气泡这么多?”
“雪碧。”
电视剧里正放到女主辞职的剧情。她把一叠文件往老板脸上一摔,仰天大笑道:“老娘再也不伺候臭资本家了。”说罢扬长而去。
杜秋道:“这片子真傻。”
叶春彦道:“傻也没办法,艺术来源于生活嘛。”
计分牌翻过一页。现在是二比二,他们都让对方难受了几次。终于到了决胜局,夏文卿的案子就要开庭了。
叶春彦对杜秋道:“你爸要见你,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