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兰京知道是谁泄的密。癫痫的事本就是他的隐痛,知情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无非是苏妙露,杰西卡,大学的校医,包含金亦元在内的几个同学,连他父母都是最近才知晓的,更不要提柳子桐。苏妙露随口提过,她表妹是和金亦元一起到的。谭瑛也说婚礼的第一个晚上,金亦元房里有个女人。前因后果,稍稍一想,就有一根线串起来了。
他站在窗帘后面,背光的一个位置,嘴角勾了勾,忍不住要笑。他想到了一个好计划,运气来得这么及时,他自己都觉得稀奇。
他在联络人里找到个名字,发了条消息过去。她应该还在加拿大,和国内有时差,没办法第一时间回复。柳兰京也不着急,这步暗棋下得早,七八年他都等得起,自然不急于一时。
柳兰京得不了诺贝尔和平奖,也学不会以德报怨。积怨多年,他早就想搞垮金家姐弟,只是找不到好时机,金横波不死,金家就乱不起来,他只能等着,像是藏在花园泥土里的一条蛇。冬天姑且睡着,等春暖花开了才钻出来咬人。
金家在温哥华表面看着光鲜,实际不过是座空城,飘荡着过了时的荣光。温哥华的华人圈子其实不大。08年之后还在国外发展的华商,多半不是不愿回来,而是回不来。做生意无非是市场和政策,国内的市场早就打开了,海外的政策常又反复,回不来的那些生意人无非是位子被霸占了。体量小的,一回国脚跟还没站稳就被吃了。体量大的,几个对手听到风声抢先就把门堵了。另外还有些政治上千疮百孔的,经不起仔细查,能溜出去就要磕头烧香,自然不敢轻易回来。
柳家做实业,也是本地企业,有地方政府扶持,多年来小心经营,上下关节都打通了,经得起大风浪。旁人敬着金家姐弟两三分,柳兰京看他们却不过是对遗老遗少,故纸堆里生出一缕青烟来。柳兰京迟迟不对他们动手,主要家里不是他掌权,能用的手段少,要等金家落了势头,痛打落水狗,打得翻不了身才行。
眼前就有个机会,柳兰京已经得到准确消息,金横波的肾病找不到可配型的肾源,对外还没有声张。老人越是得了病,越是对继承人起疑心。他的小娇妻又给他怀了个男孩,也有自己的盘算。金亦元还在外面勾搭人妻,留了个把柄在他手里。金家很快就要闹起来了,柳兰京则要加一把火。他有个一箭双雕的计划,把金家和柳子桐的事一并料理了。
柳兰京出房间时,苏妙露正蹲在走廊陪猫玩。兴许她的衣服上有柳太太的味道,猫倒愿意跳到她膝盖上由着她摸。柳志襄就站在旁边揪猫尾巴玩,也没惹出事,猫顶多扭头瞅他一眼。这么看来,整个家里最不受待见的还是他柳兰京。
柳兰京换了件海军蓝色的衬衫,调子定得深,在暗处就近于黑色了。苏妙露倒是第一次见他穿这种颜色,衬得一贯苍白的面颊泛着柔光,像是块玉托在天鹅绒的衬布上。她忍不住称赞道:“你这么穿很好看。我发现你穿深色倒比浅色好。”
柳兰京愣一愣,道:“是这样吗?我妈倒说我穿这件衣服不好看,显得郁郁寡欢的。”
这话倒不是他随口胡诌,吃中午饭时上餐桌,柳太太只扫他一眼就皱眉,说道:“这件衣服原来还在,我还以为早就丢掉了呢。”
柳兰京毫不客气回呛道:“我觉得这颜色不错,苏小姐也觉得好看,我以后要多穿穿这件衣服。”
苏妙露本以为柳太太要在餐桌上对自己发难,结果一顿饭吃得四平八稳的。柳太太问的都是无关紧要处,无外乎父母身体还好吗,多大年纪了,饭菜吃不吃得惯一类的话。苏妙露都如实答了,连自家父母离婚的事都坦白了。
柳太太倒是一愣,笑道:“你妈妈倒是很时髦嘛,也不错,过不下去了能离就离也是好事啊,多少人牵牵绊绊的还离不了。”
柳东园插嘴道:“年纪大了这么折腾没什么意思。”
“你这话就是折腾要趁年轻时折腾了。”柳太太斜睨丈夫一眼,带点意味深长。她顿了顿,转向柳兰京问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苏妙露原本在喝汤,一口呛到了,柳兰京替她答道:“不着急,过个一两年再说吧。”
“一两年可拖得太长了。我看你们现在已经挺好了。”这次接话的是柳子桐。
柳兰京道:“本来认识也就不到三个月,不着急结婚,再熟悉一下,多磨合几天。就算真的要结婚,也要到年底了。等假期一结束,我还是要回新加坡教书的。”
柳太太似笑非笑道:“异地恋总是不方便。你这样苏小姐说不定对你有意见。”她这话像是对柳兰京说的,眼睛却往大儿子身上瞟。
柳兰京看穿她的心思,顺势道:“她没有意见的,异地也挺好,只要有感情怎么样就好。保持些距离反而会有新鲜感。”
“缘分来了就是挡不住,之前柳先生还说不结婚的,遇到苏小姐立刻就反悔了。”王雅梦听出弦外之音,攻势是往自己这头来的,就急急把话题岔开。
柳子桐道:“哪里还叫他柳先生,多生疏,叫他名字就好了。”
柳兰京刻意把话曲解着来,借口道:“王小姐叫我全名就好,反正名字取了就是让人叫的。你就我柳二也成,反正都这么叫了。”
柳子桐暗示王雅梦叫柳兰京名字,柳兰京却让她叫全名,一字之差就隔着亲与疏。王雅梦被架着,一时间进退两难,不知该不该开这个口。她心念一转,索性道:“我还是叫你英文名Antony吧。”
“我现在不叫这个了,改叫Lily了。”柳兰京说完,逗趣似地朝苏妙露投去一瞥,与她相视一笑。
柳东园看见他这一抹笑,心底倒笃定起来,多少明白柳兰京的恋情是稳定了。他之前是很少在餐桌上笑的一个人。柳东园出面打了个圆场,也算是给事情定个调,说道:“苏小姐年纪轻,王小姐就更小了,许多事情都不必急于一时,倒是吃饭要着急一点,别光顾着说话,不吃菜。今天的鲥鱼还是不错的。给小孩子也弄一筷子,小心鱼刺。”
话说到这地步,明眼人都该禁个声,可柳子桐偏偏有恃无恐道:“我倒觉得有些事要抓紧点,我儿子这个年纪很尴尬,总要有个妈妈照顾他。我和王雅梦恋爱也有一段时间了,我觉得也应该定下来了?”
柳太太明知故问道:“你们是要结婚还是订婚啊?”
“我们就不订婚了。”
柳太太笑道:“你弟弟都没结婚,你又要结婚了,让他给你包两次红包,你好意思吗?到时候他又要回家哭穷了。”
“那我现在哭穷好了。”柳兰京会意,歪着头,半真半假一笑,朝柳太太摊手,说道:“稍微给点钱花花,我最近揭不开锅。”
“三十岁的人了,还好意思问爸妈要零花钱。”话说完,整张桌子的人都笑。柳太太继续招呼道:“吃菜吃菜,菜要趁热吃,但是别吃太急,小心烫到舌头。”
苏妙露暗暗松口气,又觉得怅然若失。柳家自诩是个体面人家,多大的事都不能闹出声来,可唇枪舌剑总少不了,虽然这次火没烧到她头上,可旁观着柳太太的来回招架,王雅梦的左支右绌,她也一样觉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