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母在浴室摔了一跤,左边小腿骨折,救护车送去了医院。上了年纪的人最怕骨折,医生建议最少也要住院一周。苏妙露这头手忙脚乱刚挂完号,正为了床位的事的忧心,柳兰京的电话打来,问清了前因后果,很爽快地表示自己有商业医疗保险,住私人医院有vip通道,就亲自开着车来接。
私人医院是独立病房,近于宾馆单间的配置,配有小冰箱和折叠床。病号饭有三种模式可选,儿童餐有冰激凌。苏母的主治医师据说是原先是华山医院的医生,拍了片子后,一样安排她打石膏住院。他的医嘱是再多住一周,等情况稳定才回家修养,一周复查一次,两个月后来拆石膏。
苏母垂着头不声响,担心治疗费用太高。柳兰京解释道:“这是由保险公司来的,不用你付钱。安心养病就好。”
话虽如此,柳兰京走后,苏母还是偷偷拉着苏妙露,低声道:“这说到底看病花的还是小柳的钱,你这就是欠了他一个人情了。”
苏妙露苦笑道:“我何止欠了他这一个人情,之前就麻烦过他了。他还送了我不少礼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唉,还能怎么办呢。就先收下吧。你们现在关系好着,他也不计较什么,就怕以后闹翻了,他一样样东西都问你要回来。”
苏母虽然和丈夫闹分居,但她住院的事,苏妙露还是第一时间通知了父亲,想着让他来探病陪床,也方便缓和两人关系。
苏父得了消息,倒也是匆匆忙忙赶来了,面上显出焦虑,嘴里倒是少不了抱怨,干巴巴数落道:“你看看你,这么大个人了,走路都不当心,这下好了,摔了一跤摔成这样子,倒给人添麻烦。”
苏母把眼睛朝天花板一翻,冷哼一声,道:“我又没让你过来,我在这里挺好的,就是麻烦人也是麻烦医生护士,又碍不着你。你要是特意来说这样的话,那早点走好了。”
两人一来一往呛了几句,苏父坐不住,便抢先走了,苏妙露起身去送他,他倒又偷偷摸摸塞给她一千块钱,说道:“医药费不行的话,你就问我拿,我知道你这个人一向存不住什么钱。”
苏妙露犹豫着不想收,问道:“我和柳兰京同居,你不在意了吗?”
苏父叹气道:“在意有什么用,已经闹成这样了,反正我现在没什么指望了,你别被他搞大肚子就好。”
第二天苏父照旧来,还带了保温杯,里面是自己煮的菜。盖子掀开来,是一小碟白灼虾,一碗冬瓜排骨汤和一盘炒青菜。苏妙露帮衬着夸了父亲几句,说道:“妈,你看,你最喜欢吃虾,我爸特意给你去买的。”
苏母用挑剔的眼光一扫,筷子一拨,说道:“你看这虾,虾线都没去掉。还有这个排骨汤,你真是你爸的好女儿,两个人都只会煮这个汤,你爸比你还不如,永远不会把萝卜皮刮掉的。”她用勺子搅了搅汤,浑浊浊的,像是泛着一层雾,“你看这汤这么脏,怎么让我喝啊。”
苏父撇撇嘴,说道:“我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做的菜,你以前怎么不说的?”
“我说了,你也要听啊。就是你这么多年都不改进,所以我才和你过不下去。”话说到这地步,自然又是闹得不欢而散。苏妙露从旁看着,也觉得尴尬,不知该不该叫父亲明天再来了。
苏父隔了一天再来,这次也没有带饭,直接从外面买了一碗烂糊面,苏母吃得倒是香,这一关勉强算是过去了。可一顿饭吃完,两人互望着忍不住要说话,话不投机,三两下又要吵起来。苏父索性出去买了一包瓜子,眼睛盯着手机,嘴上咔嚓咔嚓磕着瓜子,也算是探病。苏母是有午睡习惯的,听着他的响动,忍得青筋直冒,不耐烦地挥挥手,打发他早点回家。苏父倒也如蒙大赦,一溜烟就走了,地上还留下几片瓜子壳。
苏母抓着苏妙露的手,感叹道:“这生病啊,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你哪天病倒了,让小柳帮着照顾你,你就知道他对你是不是真心的。”
嘴上虽然抱怨的多了,但之后两天苏父不来探望,苏母倒也等得有些心焦,催着苏妙露给家里捎个电话,以防苏父在家里也磕着碰着病倒了。一通电话打过去,苏父中气十足地回答以后不来医院了,反正苏母也不情愿见他,以后各过各的。背景音里喧嚣嘈杂,又夹杂有笑声。苏妙露特地回家打听了一番,找几个相熟的邻居一问才知,苏父这几天已经和一位姓余的老太打得火热了,两人去ktv唱歌,一坐能坐一下午,唱到天色黑了,再一起去吃晚饭。
苏妙露把这些事转告给苏母听了,有半晌,她没有说话,神情怅然。
苏妙露这头弄得焦头烂额,柳兰京也不方便让谭瑛婚礼的事再多打搅她,就只身去了彩排。到了场地,他也是倒抽一口冷气,兵荒马乱的一片,哪里有个要办婚礼的样子。谭瑛也不见踪影,忙里忙外的只有林棋同她的母亲,两个人意见又总是相悖的,婚礼公司的人也摸不着头脑。一群人茫然无措地把做完的事情再推翻,好似一场大型行为艺术。
林棋从一堆吵吵嚷嚷的人里钻出来,小跑着到柳兰京面前,尴尬笑道:“柳先生,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本来还想派车去接你的。我还以为你后天才来,你看,这里还乱糟糟的,都没安排好。”她随手抚了抚头发。柳兰京忽然想到以前有人玩笑般说过一个结论,女人在喜欢的异性面前会下意识理头发。他不敢当真。
柳兰京道:“我没记错吧,你是下周就要办婚礼了吧。怎么什么都没准备好?花也就光秃秃几朵,地毯也没铺出来。菜单和酒水单估计也没定,我看你刚才还在试吃。谭瑛呢?他自己结婚,怎么像是别人的事情一样,你又不是冥婚。”
林棋小心翼翼朝身后瞥了一眼,怕让母亲听到这句话要多心,“谭瑛他公司比较忙,抽不开身。主要他什么都不会,过来也是添乱,所以还是我来吧。”
“不会那就学啊。抽不开身那就别结婚好了,什么大忙人啊。”柳兰京冷哼一声道:“那既然是你来安排婚礼的事,那你妈在这里做什么?别说她来帮忙啊,明显她的意见和你差远了,那边那个俗得要死的大红花是她选的吧?”
“毕竟自己妈妈来帮忙,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她的好意吧。只能帮忙各方面协调着。”
“明显你很不擅长协调啊。”柳兰京看林棋眼神一黯,便知道这话说重了,放柔了口气说道:“我去给谭瑛打个电话,把这里的情况和他说一下,你现在这里和我说一下,需不需要他过来帮忙做决定。”
林棋含糊道:“那你觉得呢?我其实不太有主意。如果让谭瑛过来,好像我什么都做不好的样子,他本来工作就忙了。他把婚礼的事全权交给我,是对我的信任。可我好像越是不想让他失望,越是弄出一堆乱子。”她顿了顿,微笑着故作开朗道:“还是你替我决定吧。”
柳兰京一点头,转身就去阳台打电话,劈头盖脸把谭瑛骂了一顿,说道:“上次你还问我要不要出来喝酒,怎么现在就忙得连自己的婚礼都不去管了。我现在在现场,说好的明天婚礼彩排,周末正式举办,结果你这里哪里像婚礼现场,简直是战乱现场,一塌糊涂呢。”
谭瑛诧异道:“可是我昨天问林棋,她说情况还好啊?而且不是还有婚庆公司在做吗?”他多少有些做贼心虚,前几天他算不得忙,只是想抓紧金善宝在国内的时间与她约会,所以把婚礼的事全盘托给了林棋,也是避免与林太太再生争端。
“林棋是在这里,可是她妈也在这里啊,反正我听下来林棋说东,她妈一定要说西。婚庆公司的人再厉害,也要有个人拍板做决定啊。你总不能让他们做两个方案吧。你最好快点来,你再不过来,你就在废墟里结婚吧,跟在阿富汗似的,也算是体验异国风情。”
谭瑛道:“好,我手边的会都在下午,我马上过来。”
不出半个小时,谭瑛就到了,还顺便买了奶茶和蛋挞,在场工作人员人手一份,也算是安抚人心上。在为人处世上,他一向是妥帖的,只是因为太妥帖,反倒也显不出亲疏有别。他用公事公办的态度对林棋问了话,大致了解了情况便去找林太太。
林太太单看面貌,并不是个嚣张跋扈的悍妇。她戴一副金丝边眼镜,个子不高,身材微微走形,但好在身姿挺拔,衣着得体,倒也不显得臃肿,反倒有一种雍容的贵气。她说话轻声细语,思维缜密,严丝合缝。
谭瑛原本是劝她别对婚礼插手太多,却让她反将一军道:“小谭,你也算是我女婿了,有些话我当你是一家人,我就和你说了,你也别嫌我啰嗦。你觉得我在这指手画脚的帮倒忙了,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婚姻的事情虽然是交给婚庆公司了,可是终究没有自己人细心。里里外外的事总是要有人看着,不然一不小心就要多加钱。林棋年纪小,没经验,难免给人骗。你又太忙,要求又那么高,到时候不满意怎么办。只能我这个老太婆厚着脸皮过来帮衬着。”
“对不起,是我不好,确实抽不开身,所以让林棋负责这些事,主要我实在不懂,怕添乱。”
“这我明白的,你这么细心的人,刚才连这里的搬运工都顾及到了,可是连林棋有没有吃过饭都不问一句。一看就是拿她当自己人了,也不着急了。”
谭瑛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低着头,连声赔不是,说这段时间是自己疏忽了。林太太扫他一眼,淡淡道:“你觉得我在这里碍事,那我也先走了。怎么说呢,我以前看你是个老实人,现在怎么越看越滑头。”
谭瑛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他还想着留林太太一起吃午饭,与她缓和些关系。林太太却摆手道:“不了,我回去吃了,我一会儿叫辆出租车回去就好了,虽然外面有点小雨,但也不碍事,我等在公交站下来就好了。”
谭瑛自然坚持要送,就只得先把林太太请上车,再扭头叮嘱柳兰京照顾着林棋,找个地方与她先去吃午餐。
车子上林太太坐后座,一条腿翘起来,身体坦坦荡荡往后靠。她问道:“你爸爸妈妈也不过来看一下吗?婚礼毕竟是两个人家的事,我们这里负责了,到时候他们那头不满意,反而要觉得我不讲道理了。”
谭瑛道:“我爸爸这几天身体不好,我妈妈在照顾,抽不开身。”其实从订婚开始,谭家就没怎么出过力,跑前跑后都是林棋来的。林家这头早有怨言了,只是明面不铺张开,现在拿话敲打谭瑛,显然也是忍了一番时间了。
“那你怎么不和我们说啊,早知道就去看看了。”
“没事的,都是老毛病了。”
“早去晚去都是要去的,明天我让林棋抽空去看一趟,都是一家人了。就是她这个身体也一般,这次结婚弄得也很累了,要是她再病了,那真的是没个收拾了。我们也不能给你添麻烦啊,你工作又这么忙。”林太太叹口气道,“可惜请柬都已经送出去了,不然要我说延期几日反倒更舒服点,我们也能松口气。”
话递到这份上,谭瑛也不得不低头,急忙道:“婚礼不会有差错的,以后我每天都会过来看着的,不会让林棋累着。你尽管放心吧。如果我没空,我朋友柳兰京也在,林棋对他评价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