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棋为了婚礼现场的布置,特意请了一天的假。收到谭瑛消息时,她正在和婚庆公司讨论酒水单的安排。谭瑛对鲜花没有特别的要求,只是说遇到了以前在加拿大的朋友,也想请来参加婚礼。林棋自然不反对,就让他立刻把名字发来,方便加印请柬。
谭瑛回复道:“金亦元先生,你就这么写好了,要是这两天能印出来,我就直接把请柬带给他,也就不用寄了。”
林棋对金家的事完全陌生,自然不知其中别有隐情,只当金亦元和柳兰京一样,是谭瑛儿时的伙伴。实则金亦元是金善宝的弟弟,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和柳兰京又有许多纠葛,彼此互看不顺眼。请金亦元来参加婚礼,只是金善宝的权宜之计。她自己是不能出席,一来柳兰京在现场,见了她兴许当众就翻脸。再一个,她的离婚官司还在收集证据的阶段,不宜有公开的动作。让弟弟代她出席,既能给谭瑛留个印象,送一份贺礼,又不至于太引人注目。
林棋收到了谭瑛的回复,马上就把事情操办起来。因为他们的宾客名单已经变动过四五次,请柬和姓名牌都要重新印制,座位甚至也要重新安排。林棋有些过意不去,就和婚礼的设计师客客气气道:“不好意思,宾客名单我们这里还要改一下。”
林棋是个好脾气的,周围人对此一向达成共识。只是林棋的善解人意多少是出于无奈,这点内情,她也不便示人。林棋有位格外热爱奉献的母亲,常把牺牲挂在嘴边。
林棋早产,先天心脏就比常人弱。林太太对她并无宏伟的指望。她完全不期望女儿在学业上、事业上有大的成就,但希望她能彻底享受俗世意义上稳妥的幸福。于是婚前的车子和房子都备下了,美术馆的工作就是她托关系找的,钱不多,事情少,有编制,最关键的是能结交体面人物。
其实林棋对这份工作是有怨言的,她是纽约大学毕业的,就算不是热门专业,也不至于这样混日子。原本她不愿回国,母亲就又劝又闹道:“你身体又不好,待在家里,多照顾照顾我不是很好吗?你真的出去了,和白眼狼有什么差别?你难道忘记以前做了什么错事吗?”
林棋愣一愣,还是半推半就着同意了。为着过去的那件事,她不得不完全压抑起自己的性格,讨好母亲。
其实林太太倒也确实没说错。先是工作,然后是婚姻,林棋都是按照她的安排一步步走得很顺利。美术馆里同事家境都不错,平日里也不见什么勾心斗角。偶尔有人来设展,林棋就帮忙安排着,就这样她认识了谭瑛的母亲谭太太。谭太太是给柳太太来打样的,也就是柳兰京的母亲。柳太太名下有个美术馆,准备办几个展览,就想找专业人士问一些意见。林棋帮着给了些建议,两位太太对她印象都不错。
林棋是个标准的好女儿,总是很轻易讨得母亲们的欢心。两位太太都有儿子,不过柳太太的儿子不在国内,就让谭太太捷足先登了。约好时间相亲,她和谭瑛见了一面,彼此的印象都不错。谈了大半年,事情就算定下来了。
林棋并不是特别迫切着想结婚,只是母亲说她应该结婚。谭瑛长相周正,学历优越,还开了一家软件公司,最关键是人老实好拿捏。她找不得拒绝的理由,也就半推半就从了。主要她因为以前的事,不方便忤逆父母。
于是,她很顺利地接受了妻子这个位置。布置新房,安排婚礼的大小事宜,照顾两位老人,她都一手操办。谭瑛虽然没有说钱的事,但她还是尽一位妻子的本分,货比三家,处处为他省钱。可到了后期,美术馆也有展览要办,她分身乏术,不能两头兼顾,婚礼上的许多事只能交给她母亲去办。
林太太为人算计,审美又老派,一接手就和谭瑛生出许多矛盾。比如,林太太不喜欢婚礼现场莫兰迪配色,觉得不够敞亮,一定要加入大红色的鲜花。谭瑛直接回呛,这是乡下土财主结婚。又比如,林太太不希望谭瑛的老同学坐得离主桌太近,觉得里面大多是些不成器的。谭瑛就觉得太势利眼。再比如,林太太对芒果过敏,要把所有的芒果点心都撤走。可是酒店那头订金都付了,而且谭瑛最喜欢芒果,亲自选的甜点。
其实林太太是有意为之,想杀杀谭瑛的锐气。原本她觉得谭瑛是个老实人,可订婚后才发现,他脾气不小,很有装老实的嫌疑。再要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赶快给他个下马威。可她这样是不顾及林棋了,就把她夹在中间反而两头受气。
谭瑛烦躁之下,索性对她说道:“你干脆辞职好了,反正你的工作也就是充门面的。现在安心准备婚礼,比什么都重要。大不了结婚后我再给你找个新工作。”
这话对她太轻视,林棋听着咬牙切齿,险些暴露本性,一脚踹过去。好在她还是忍住了,勉强装出个笑脸。
林棋对母亲,是有很复杂的情绪在。她觉得母亲可怜又可恨,却也割舍不了她。中国式的家庭,似乎是羞愧于说爱的。说得少了,渐渐感情也就淡薄了。连她自己也不能肯定,母女之间有多少感情依存。至少她听命于母亲,不是出于爱,而是问心有愧。
当初林棋在柳兰京和谭瑛里选一位相亲,有且只能选一位,虽然彼时柳兰京和谭瑛还没和好,但毕竟是远亲,不能两头都占。光看照片,林棋对柳兰京更感兴趣,论家境也是他更好,但他要过两个月才回国。林太太的意思是即刻下手,拿下谭瑛。人与人的缘分等不起两个月,再一个,柳太太深不可测,柳兰京放浪形骸,情史太丰富。林棋说到底也就是小家碧玉,难免降不住他。
林棋提出了异议,愿意等一等,她是喜欢柳兰京这样的性格。可林太太扫了她一眼,她也不敢开口了。无论何时,林棋回忆起母亲,最清晰的印象就是母亲的眼神。一种冷淡的审视目光,打量着别人,像是仔仔细细地寻找着破绽。看起来精明狡猾,其实处处透着小家子气。
交往后,林棋和谭瑛相处和睦,原本她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柳兰京。可在温哥华,正式见了第一面,她却有些恍惚,好像在梦中早已见了千百遍。柳兰京比她想象中更俊秀,举手投足间有一种潇洒的气概。林棋这时候再想后悔,就来不及了。
人对于未来的设想,总是选取如果中,最好的一个结果。林棋也不能免俗,她想着,如果她和柳兰京相亲,顺利恋爱,会不会就有了挥别昨日的勇气?
但如果终究只是如果,负责婚纱的人给林棋发了条消息来,说她母亲否定了她选的那款婚纱,另外订了一套俗气却保守的样式,问她知不知道这件事。林棋急忙给林太太打电话,问道:“婚纱怎么改过了?我之前选的款式不是这样的。”
林太太仍是四平八稳的口气,说道:“这一件比较好,你选的那件太暴露了,到时候要敬酒的,太容易走光了。”
“我觉得还可以啊,这样比较好看。”
“这种事情你要听我的,结婚就结一次,弄得不好,你以后要被亲家看不起的。”
“不会看不起我的,他们不在意这种事的。”
“你怎么连这点小事都不听我的话,我真是命苦得来,到时候人家看不起你,把你和我爸爸都一起笑进去,觉得你没有家教,我们也丢脸。你怎么就一点也不为我考虑的,我就你一个小孩啊。”
“你够了,别念了,就按你的来吧。”
林棋挂断电话,通知对方按照她母亲的意思来。她叹口气,连如果都不敢再设想了。如果那时候柳兰京在国内,又能怎样呢?她也只敢偷偷得想,就算她和柳兰京在一起,大概也不会这么顺利结婚,至少她母亲是不太会同意的。
缘分的事情就是这么荒唐,算错了时机,站在他身边的人就成了苏妙露。林棋对苏妙露不熟悉,但对她印象不坏,觉得她美丽又洒脱。林棋不敢太用力地嫉妒,生怕一不小心就怨恨起苏妙露来。
林棋原本准备放下柳兰京,可林太太却反倒主动起来,晚饭前又给女儿打了一个电话,说道:“你现在有机会,多把小柳叫过来,尽量和他熟悉熟悉,虽然他和谭瑛是亲戚,可这到底是他的关系,等你和他熟悉了,就是你这里的人脉,以后肯定用得到。柳太太那里,我也邀请过了,她虽然不准备过来,可是礼已经给你准备下了,那这个态度就很明确了,还是愿意赏我们这个光的。那你也要抓紧机会,尽量和他们成一家人。”
“我不明白。”
“你不管明不明白,照我说的去做。现在这样子最实惠。你和谭瑛结婚,谭瑛家也不是特别有钱,我们家也能把持住,柳家那里也不要放松,努力一下,说不定以后能挤到上面一个圈子去。总之你想个由头,把柳兰京叫过来,先应酬一下。”
林棋只得照做,私下里倒也有些庆幸,毕竟能再见柳兰京一面。她便打了个电话过去,一接通就听到柳兰京在咳嗽,急忙问道:“你身体还好吗?怎么听你的声音像是在伤风?”
柳兰京道:“不要紧,就是小毛病。喝点热水就好。你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本来想着既然请你当伴郎,最好能提前几天来彩排。但既然你生病了,那估计也不方便,还是多休息吧。”
“没事的,我没有这么娇贵,反正你们彩排的时间定下来后,和我说一声就好了。我一定赶过来。”柳兰京正说着话,背景里就亮起苏妙露的声音,叫着:“小少爷,汤好了,你过来喝一口吧。”
林棋没有忍住,微微叹了口气。柳兰京在电话里听得很清楚,不禁隐隐皱眉。他故作轻佻道:“既然你要结婚了,那以后其实我们也算是亲戚了,不知道林小姐觉得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柳先生很好啊,风趣幽默,长得又好,人也很专情。”
“是嘛,那就好。我还担心你觉得我是一个三心二意,没有分寸的家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