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师傅这场手术直到下午五点多才结束,听到医生说无大碍时裴邺坤才彻底放下心。
他坐在走廊椅上,仰头靠在墙上,忽然觉得疲惫至极。
李蔓坐在他身侧,她说:“挺少见你对一个人这样紧张。”
“你倒是了解我。”裴邺坤闭上眼。
他不得不承认,李蔓了解他,纵使这几年没什么联系,可他知道她是最了解他的人,并且以后,再也不会有第二人像她这样。
而他,对她也了如指掌,所以不论多久没见他们之间永远不会变的陌生。
李蔓知道他的性格,有可能他对周围的人都很仗义,但能冒着生命危险去抢救的,寥寥几个。
人都会变,但根本的东西不会变。
他们彼此知根知底。
从市中心到铁轨那边要一个多小时,公交要转两次,李蔓说:“去我那睡一晚明天再回去吧。”
李蔓任教的高中就在市中心,而她的租房就在学校前面,打车过去也就三分钟的事情。
桐城不是北上广那些城市,即使是市中心房价也不是很贵,在这里也没有学区房一说。
静默片刻,裴邺坤说:“远么?”
李蔓:“不远。”
裴邺坤睁眼起身,“那就走呗,真他妈累。”
老式的公寓总共就五层楼,前几天下过大雨,楼道里还泛着霉锈味。这里多数租户是高三陪读的家长,现在一放假有种人去楼空的感觉。
她租在三楼,价格折中,路程折中。
裴邺坤打量周遭,问道:“一个月多少钱?”
“五百。”
“那还好。”
“嗯。”
两人刚从楼梯拐角上来就看到个男人手捧花束站在门口。
李蔓微微皱眉,她没想到韩傅明在这。
住在对面的徐荞要出门买东西正好撞见这一幕,她嚼着口香糖像看戏一样瞧着,哼笑两声给了李蔓一个白眼绕过韩傅明下楼。
韩傅明没给李蔓难堪,跟着徐荞下楼,特意说了句:“徐荞,你走慢点。”
裴邺坤挑挑眉,“还以为是你男朋友。”
李蔓开门,“不是。”
她租的是一室一厅,三十平米左右的那种,格局不大,裴邺坤挨着小沙发坐下,环顾一圈,黑色窗帘黑色沙发黑色茶几白色地毯,格调沉闷。
李蔓回房间换好衣服出来说:“我回学校拿个行李,你休息会。”
“行。”
韩傅明还在楼下等她,那束花束被徐荞带走了,她说这是找她做戏的酬劳。
韩傅明陪她走了一段路,他问道:“刚才那个男人就是他?”
“嗯。”
韩傅明是怎样都没想到李蔓喜欢的会是这样的男人,他以为那个男人家境显赫,文质彬彬。
韩傅明觉得自己输给他有点不甘心,说:“小蔓,他以后能给你什么好生活。”
女孩子一生有两次机会,一是努力读书自己闯出一番天地,二是嫁给个好老公从此平步青云。
李蔓选择的职业很好,家境算小康,但这样的条件根本经不起贫穷的折腾,她要么找个比她有钱的要么找个实力相当的。
李蔓解释道:“我和他没有在恋爱。”
“那你怎么把他”
“徐荞,是叫徐荞吧,她应该和你说了吧,前两天写生那边出了点事情,偶然遇见他,他好几天没合眼,刚在医院,我让他休息一晚再回去。”
韩傅明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噎住。
休息一晚。
他都还没踏进过她房间。
他突然觉得很无力。
韩傅明停在车子边,说:“我回去了,以后有机会再见。”
“好,路上小心。”
李蔓回办公室拿好行李箱顺道去了趟超级市场,她买了半只乌鸡,土豆,排骨,还有一打啤酒。
徐荞推着购物车回荡在零食区,瞥见李蔓她嘲讽似的一笑。
李蔓对她印象浅,但还是知道点的。
那女孩叫徐荞,和她同一所大学同一届,现在在同一所高中做助教,她也在这里实习,听说大学时特别喜欢韩傅明。
李蔓走到小区楼道口时看见裴邺坤倚在墙上抽烟,他看见她随即掐灭烟上去帮她提行李,瞟见她手里的袋子,说:“还买菜了?”
“你出来钥匙带了吗?”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猪脑子。”
裴邺坤拎起行李箱掂掂分量,说:“还挺重的,不是肚子痛吗,逞什么强。”
他单手提起行李箱往楼上走,看起来很轻松。
李蔓跟在后面,瞥了几眼他背影,这人就算穿白衬衫也没半点温润的气质,反倒显得更狂野,就像猛兽被困在牢笼里,这种囚禁只会让它想要冲出去
李蔓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裴邺坤在狭小的客厅里看电视,什么男女情爱的瞧着没劲,挑了个打仗片,又是炸弹又是射机枪,那音效,感觉可以震动整个楼层。
李蔓将乌鸡洗净,超市给做过清理,处理起来还算便捷,她把乌鸡放进锅里,加上生姜丝枸杞,加水煲汤。
裴邺坤朝厨房瞄了一眼,电饭锅冒着腾腾热气,李蔓似乎在切什么,菜刀和砧板相撞发出噔噔噔的声音,刀法了得。
李蔓穿的是黑色雪纺的短袖,下面套了条黑色九分裤,居家拖鞋是灰色的,长发随意夹起,偶有几缕发丝垂荡,添了几分女人味。
他没心思看电视了,起身走到阳台上打算抽根烟。
阳台是全封闭的,只是东边的玻璃坏了一小角,漏风,又赶上台风,吹得衣杆上的衣物那叫一个飘,而这晾衣架拉得很低。这阳台小的就够站两个人,角落有两花盆,枯得连尸体都找不到,他刚把烟递到嘴边还没来得及点,转个身一块布料顺着风啪的一下糊他脸上,带着点香味。
他咬住烟头,伸手拿走那块布料,定眼一瞧,是条白色带蕾丝的三角内裤。
裴邺坤勾了勾额头,回头望了眼李蔓,确定她没看见把衣架挪到最西边,接着若无其事的抽烟。
裴邺坤背过身,弹了弹烟灰,眉眼挤在一块,像是在思索。
李蔓烧了乌鸡汤,炒土豆丝和糖醋排骨。
可以说是色香味俱全,裴邺坤觉得真是女大十八变。
他说:“我记得你小时候挺爱在灶前捣腾的,就烧的不怎么样。”
李蔓的黑暗料理中顶峰之作是蛋包牛仔榨菜,焦黑的蛋皮裹着用牛奶炒过的榨菜。
李蔓:“小时候不懂,弄着玩的。”
“弄着玩的东西往我嘴里塞?”
李蔓装作没听到。
这事她是愧对他的,她曾经把他送进医院,因为食物中毒。
李蔓把啤酒端上桌,裴邺坤这才发现她买酒了,他手指叩敲着桌面,李蔓给他拉易拉罐盖头。
他酒量好,一点啤酒根本醉不倒人,反倒是李蔓,喝了半罐就都泛在脸上了,红扑扑的。
李蔓盯着他看,好像要把他盯出个洞。
她垂下脑袋,起身,说:“我来收拾碗筷。”
裴邺坤拉住她手腕往边上赶,“你那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洗洗早点睡吧。明天再收拾。”
李蔓低着头,看见两人交织的双手,说:“那我给你去拿枕头毛毯。”
他松开手,她皮肤的细腻感还停在手心。
客厅地上铺了拼图垫子,裴邺坤拿过枕头和毛毯倒下就能睡,裴邺坤坐垫子上抽烟,转头又瞥见阳台上的衣物。
李蔓把枕头和毛毯扑垫子上,说:“今天天气凉,倒也不会热,如果觉得热来我房间拿电扇。”
“行。”
她好几天没洗澡,浑身黏答答的,李蔓在拿睡衣的时候犹豫了,她抿抿唇拿了那条黑色的吊带长裙。
李蔓从浴室出来时他坐在地上背靠着茶几,左腿屈膝,手搭在膝盖上,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她把湿发盘起,把洗完的衣物拿到阳台上晾,李蔓取下数十天前晾在那的衣服。
裴邺坤下意识的看向李蔓。
李蔓的裙子并不暴露,长度到脚踝,裙子是全棉的,柔软又贴身,将曲线勾勒无疑,吊带后面露出蝴蝶骨,被盘起的发滴着水,从脊椎骨的凹处慢慢滑下。
外头疾风凛冽,夜色浓重。
客厅亮着灯台微弱的暖光,照亮阳台一角,她俯身弯腰从脸盆里拿衣服,屁股又圆又翘。
裴邺坤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
再望去,李蔓在晾胸罩,黑色的,还有内裤,也是黑色的。
李蔓把脸盆放在衣物下面用来接水,她转身就见裴邺坤直勾勾的盯着她,狭眸又黑又沉,线条硬朗的脸庞有棱有角,薄唇抿的紧,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不累?还洗衣服。”
“还好。”
裴邺坤站起来,单手叉腰,静了几秒,说:“刚周金发我短信说领导找我,我现在回去。”他顿了顿,加上一句,“被你男朋友知道我在你这里过夜也影响你们感情。”
李蔓知道这是谎话,但她没戳破,说:“你带现金了吗,现在没公交了,得打车。”
“带了。”
“好,那到了给我发个短信。”她把他送到门口。
“嗯。”
裴邺坤解开两粒衬衫扣,露出精壮的胸膛,下了一步楼梯回头说:“你早点睡。”
李蔓点头,门关一半解释道:“我没男朋友。”
裴邺坤已经走到楼梯的转角,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他只是顿了顿脚步。
李蔓关门,她走进卧室,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
她觉得也许应该买一条短一点的。
屋子里静悄悄的,她一向喜静,眼下却有些不习惯。
李蔓走到客厅打开电视机,那部剧还在放,房间里瞬间热闹起来。
她收拾他的枕头和毛毯,上面沾了点他的气味。
明知道不适合,不可能,可她还故意让他过来休息,故意穿这样的裙子,她这一生所有理智加在一起都不足以抵抗他。
突然之间又开始下雨,天地之间只有震风陵雨,风夹着雨卷着沙土将这世界腐蚀剥蚀。
雨点打在阳台的玻璃窗上啪嗒啪嗒的引人注意。
李蔓擡眸望去,只见挂在正中间的他借给的外套微微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