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伟大的冒险。◎
第二天一早,沈唯清醒来,下意识伸臂去揽身边的人,却揽了个空。
向满早起了。
她正在书房,坐在沈唯清的电脑前翻什么东西。
沈唯清探身过去瞧,向满当即关掉窗口,反应很快,却还还是被看到了。
他把鼠标夺过来,还原窗口,眯起眼睛,几分迷惑:“干嘛?你以为自己挺美的?”
向满在看她跳伞时给沈唯清拍的视频。
确实不太美观,人在高空飞着,剧烈风头往脸上狂拍,嘴合不上,话其实都说不大清楚。向满眼泪鼻涕乱飘,着实是丢脸的,但她尽最大努力,把那一声声我爱你说得认真,一丝不茍。
她刚刚来借用沈唯清的电脑,其实是想处理点突发工作,谁知这视频就明晃晃放在电脑桌面,于是顺手打开。
这个位置,沈唯清应该是常常看,反复看。
向满抑制不住幻想,幻想沈唯清坐在这里对着视频出神,他们隔着一道屏幕四目相对,抓心挠肝却碰不到人,那该有多难过。
向满起身,朝沈唯清张开手臂:“抱抱。”
“?”
沈唯清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没睡醒。
“啊?”
向满主动撒娇,有一次算一次,都是要记录在册的珍贵。
“啊什么?”向满对他的迟钝很不满,主动往前了一步,钻进他怀里,侧脸贴着他胸口。
“沈唯清。”
“嗯?”
“我爱你。”向满擡头,“现在听着是不是比视频里清楚点。”
沈唯清笑着把向满按回自己怀里-
她总令人着迷,也总令人惊喜。
沈唯清不知道这两者是否有从属关系,如果一定要论的话,一切都有一个爱字起始,那才是寻到底的因。
向满和沈唯清足足在北京待了一周,完整的一个十一假期,原定去上海的计划推迟了。一来是因为有些朋友不急着见,二来是沈建安最近遇到点麻烦,沈唯清不想掺和,索性就不出现。
沈建安和苗灵分开了。
苗灵得偿所愿拿了一大笔钱走,虽然和沈建安的身家相比九牛一毛,但她自己也清楚,这已经是能从沈建安身上拿到的最大报偿。
向满想起那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听她说起自己放弃了很优秀的学业,当时向满的第一反应是气愤,因为自己怎么也得不到的东西竟被别人那样浪费,她本能心觉不公。
然而过后再想,那份不公变成了怜悯。
她怜悯苗灵,人生固然存在捷径,但也只是某个阶段而已,风物长宜放眼量,终究还是要拉长时间才能计较得失。
希望她真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至于沈建安,依然是一直以来的平静淡定,仿佛从他身边离开的只是个路人,不是朝夕相处的伴侣。甚至在苗灵走后再次向沈唯清询问汪展近况。
向满不理解沈建安的想法,沈唯清倒是一语中的:“没什么好不理解,不甘心罢了。”
汪展是沈建安这辈子过不去的心魔。
她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任他用万贯家财都撼动不了的女人,因此他沮丧,懊恼,反反复复地怀疑,却直到最终也找不到正确的路。
他根本不明白汪展。
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为对方着想,感同身受,这是一种极其稀少而珍贵的能力,很遗憾,沈建安不曾拥有。
向满忽又想起来:“那个”
她想说,你弟弟呢?还好没说出口,不知沈唯清是否介意这称呼。
“那孩子”她这样问。
沈唯清是真不在意,他从来就不会因为家庭困住己身。
“可能再大一点,老沈会把他送国外去吧。”他摸着向满的头发,“就和我当初一样呗,也挺好的。”
向满懵懵懂懂问了句,国外生活是什么样子的?留学真的像网上传的那样,一部分富家子弟体验生活,一部分学霸卷生卷死?
沈唯清还真的回忆了下:“没那么绝对,什么样子的人都有。求仁得仁吧。”
向满还没有出过国。
沈唯清说这好办,现在就着手办签证,新年时可以去日本找宋温夫妇。
“不是想去小樽么?”
情书拍摄地。
最好还是你亲自去一回。
这么一提醒,向满想起来了,赶紧起身去打包之前沈唯清给她带回来的礼物,上次落下了,这次可不能忘了,她要带走。
那张自漫天风雪中远道而来的明信片字迹依旧清晰,端正搁在八音盒里。
向满如今看上面那一句情话会觉得肉麻。她捏起边角,问沈唯清,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而沈唯清一把夺了回来,放回原位:“谁让你动了?这是我的。”
“你送我的!”
“对,送你的你不珍惜,所以我收回了。”
“你敢!”
沈唯清当然不敢。
从前恨不能把天捅个窟窿的人,如今有太多不敢做的事儿了。
因为有牵挂。
沈唯清想起自己早些年疯狂热爱的那些极限运动,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肾上腺素飙升的确很上瘾,有一种反复逃离死亡的侥幸感,他从前认为那样的人生刺激而性感。但现在好像不这么觉得了。
他开始期盼自己长命百岁。
渴望的冒险已经升华了,不再是身体上的快感,他更想和向满一道攀峰,体会翻山越岭的快乐,征服生活比征服自然更有意思。
“能带我去你工作室看看吗?”向满问。
怎么不能呢?
沈唯清只是有点疑惑。他猜向满或许是想去露台看星星,于是拿手机看了一眼天气。
万幸,明天是晴天。
“走。”
说走就走。
人生层峦叠嶂,你得走起来,跑起来,总之,别停下-
这一年,向满二十九岁,逼近三十岁大关。
她没有三十岁焦虑,反倒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的最接近圆满的时刻。
她回去之后,用一年时间上完了专升本的课程,拿到了可认证的学历。
之后拒绝了齐星晗调她回北京办公室的邀请,去了一个陌生城市,重新铺市场。
一年时间,选址,招人,供货,建设门店,那一年拿了全国各城市区域的最高业绩。
提成和分红全部攒下来,她有了一笔可观的收入,却没有急着把自己计划表上存留最久的那一条划掉。
她放弃了买房。
因为发觉自己很难做出在一个城市安稳下来的决定。
齐星晗对她的评价非常对。
她未必愿意居于一隅,从前的怯懦只是因为对自己能力的不认可,不信任,好像翅膀沾灰的蛾子,没想过自己能飞多高。
向满花了很多眼泪和汗把那些灰尘洗掉,当阳光大好时,她振翅,这才发现,自己并非昆虫,而是鹏鸟。
有些从前怎么望也望不到头的山岗,如今她可以以翅膀度量。
也是在这一年,她做了人生最大的赌注,找云梓帮忙研究了国外高校的申请,提前学语言,然后把自己原本用来买房的钱全部□□,出国读书。
她曾经那样羡慕沈唯清的经历。
如今,人生翻转。
齐星晗给了她一部分助力,经济上的。鉴于她读的是商科,齐星晗笑说,等你回来,起码要帮我几年,这就算回报,你觉得怎么样?
向满答应了。
没人怀疑她的真诚和守信。她拥有这世上所有的高尚,自然也配得上最好的沿途风景。
干枯的果树终会枝繁叶茂,因为它从未放弃过攫取养分,从没停止过生长。
等到人们再回神才发觉,它已经能结出那么硕大的果实
向满出国那天,沈唯清去送她。
两个人心情都很平静,没有任何即将分别的恐惧和悲伤,只是安安静静地在机场拥抱。
向满缩在沈唯清怀里,她很少以这种需要保护的姿态示人,唯独在沈唯清面前。她能放下所有,暂时把刺和翅膀都敛回。
“东西带齐了?”
“嗯。”
“证件?”
“拿了。”
沈唯清抚着她再次蓄长的头发,让她擡头。两个人只是对视了一会儿,沈唯清就扳着她的肩膀,令她转身。
他的手掌贴在她纤瘦但永远挺拔的背,轻轻一推。
“去吧。”
没什么好叮嘱的了。
许多话早就已经讲明,日日夜夜里,他们彼此早无秘密,更无嫌隙,他们是嵌入对方人生里的积木,交叠支撑的榫卯
沈唯清常常会想起那天晚上。
向满大半夜也要去他的工作室,登上露台却不看星星,只低头在一片堆叠废弃的建筑材料里寻觅。
“你找什么呢?”
“牌子。”
她只是想来看看那块牌子。
那块原本立在楼梯边,写着“一场冒险”的木牌。
如果不是这么一提醒,沈唯清差点都忘了,当初他花了大力气搭建这露台的初衷——只有勇敢的人才配登高望远,只有不惧怕未知前路的人才能享受惊喜。
向满是他见过最勇敢的姑娘。
她的人生好像永远不知疲倦,也不懂驻足,时时刻刻卯着劲儿往前冲。
也许是因为惯性。自她出生的那一刻就被推着往前,而在她有了独立行走的能力之后,她更是从未有一刻放弃与人生正面交锋。
从低谷爬出,最终在山巅驻足,而后看到万物明朗,天地展于眼前。
这一次自我重塑的战役,她打得艰难。
那晚秋风凉,刮起向满的头发。
她从地上将那块牌子拾起,拂去上面的尘。
沈唯清也站在风里,他听到向满的声音被风吹散,再聚拢,如同萦绕在穹顶的星辰,飞速流转:
“沈唯清,一起冒险吗?”
她向他发出邀请,也是邀请她自己。
人生不是苦旅,而是一场伟大的冒险。
目的地未知,结果未知,旅程辛苦与否也未知。
虽然还没有取得最终胜利,虽然或许本就没有输赢可论。
但她一直在向前。
这不是无用功,因为手上的伤疤、脚掌的茧子都不是平白无故生长的,勇往直前的人一定会获得奖赏。
你,我,还有千千万万个小满。
我知道你想哭,但请再忍一忍。
圆满终可得。
或许当我们翻越下一个山丘。
(正文完)